一道纤细的黑影动作灵巧得像一只燕子,翻飞着,悄悄地正要穿过窗户,进入房中,一只脚忽地从旁边伸出,黑影吃了一惊,灵敏地往后一翻,脚尖一点,堪堪落在地上,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黑影二话不说,抬手闪出一把匕首,往那只脚的主人扑去。那只脚的主人亦身着一身黑衣,戴着黑色面罩,身材极好,肩膀略宽,脚步很稳,是个男人,男人避让了黑影几下,就将黑影手中的匕首夺过,再用尖利的刀锋压在黑影的脖子上。
时间一刹那的静止。
黑影明显吞了一下口水。
夜凉如水,一股香味悄然缓缓弥漫开来,懂香的人都晓得,那是龙涎香的味道,而季城中爱用龙涎香、用得起龙涎香的人没有几个。
黑影猛然拉开自己的面罩,暗沉夜色中,她娇艳的容貌没有沉于黑夜之中,而是更显容光。
“我是郑容儿,只要我能做到的条件,你尽管提。”
男人面罩里一双黑眼毫无波动:“郑容儿,你胆子真大。”语气淡然。
郑容儿一怔,而后一笑,笑容倾国倾城,若是平凡男人瞧了,必然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倘若宋遥发现蛛丝马迹,郑家死期不远。”男人手中的匕首岿然不动,那张匕首是郑容儿花重金铸造的,看起来普普通通,毫不显眼,却削铁如泥。此刻,郑容儿已经感受到了匕首削铁如泥的特性,冷冰冰的压着她细嫩而脆弱的喉管,在旁边引起一片寒栗。
她勉强地笑了一声:“原来壮士说的是这件事,不过我郑家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算不惜一切,玉石俱焚……”
“你们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别拉上季城的百姓。”
郑容儿张了张嘴,忽而又笑了:“原来壮士是个忧国忧民的人。容儿很佩服……”
男人再次打断她的话:“这两天,将宋怀阳夫妇牵制在郑家,别让他们出门。”
怎么又转到宋怀阳了,重点不是宋遥吗?郑容儿的眼珠才转了转,男人又冷然道:“别打听,会死。”
有趣,这个男人比梁维庸有趣多了,倘若她没有先遇上梁维庸……
“我对你没有兴趣。”男人像是洞悉一切。
也罢,在一个男人面前宛如透明也没有什么好玩的。郑容儿点头:“好。”
话音刚落,匕首就颓然落地,郑容儿松了一口气,男人已然不见踪影。周围猛然冒出许多人,惶恐地垂头:“姑娘……”
郑容儿摆摆手:“无妨。”
“要追吗?”攀月问。
“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郑容儿弯腰拾起匕首,顺道用樱唇吹了吹上头的土,“将三夫人请来。”
“是。”
擦得光亮的镜中,映着一个美丽的人儿,人儿的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丝娇羞。她拿起木梳,轻轻梳着自己光滑又黝黑的长发,而后绾了一个髻。
呀,好像太普通了,也显得不大重视。
她将髻散开,想了一下,用灵巧的手盘了一个流苏髻,上头结发处,用红地蓝花的绑带打了一个蝴蝶结。
妆是早就画好了的,她本身底子好,只用眉黛轻轻地扫了一下眉毛,再抹了口脂,口脂有些干了,她许久未用,怕是快坏了。下回上街时,须得再买一只口脂。
不知道怎地,她想起了那些个诗词: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
呀,她到底在想什么啊,红藕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米雁回昨晚只是说,后街的金桔小巷中就住着一个宋媒婆,今日就请了那宋媒婆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子旁,用竿子将窗户支起,一缕炙热的阳光即刻爬了进来,她将手伸在阳光中,纤纤玉手便有些暖热了。她偷偷看了一眼对面西厢房,门开着,微风拂来,带来浓郁的鸡汤味道。
好香。
他的手艺真的很好,红藕想起许氏的话,若是以后他们开一间小饭馆,他下厨来她洗碗,夫唱妻随,一年四季窝在小饭馆中忙碌,平平淡淡,也是极好的。
正想着,忽而见梁维庸摇着扇子,打着哈欠从院子里走过,他后头照旧跟着缘生,走到门前,梁维庸停下脚步,待缘生去开门,等待的时候,他无聊地扭着脖子,转来转去。只见灿烂的阳光下,梁维庸顶着一对黑眼圈,无精打采,像是好几天没睡觉。
红藕怔了怔,这梁维庸两天不见,莫非是通宵达旦的看书了?怪不得这几日静悄悄的,也不见出来瞎转悠。
转眼两人出去了,正房的门也打开了,荷香和梅香一前一后地出来,荷香端着木盆,梅香拎着木桶,精神看上去不错。
原来梅香好了啊……
红藕正想着,许氏在后头说:“藕儿,雁回起来了吗?”
红藕脸一红,低声道:“应该起了吧。”
许氏却独自在那里盘算:“等下媒婆来了,须得备上好些东西,还得上街去买呢,藕儿,把雁回叫过来,让他跑一趟,咱也不拘什么了,就这样办吧。”
“这,不好吧?”怎么弄得好像是她迫不及待地要嫁给米雁回似的。
“有啥不好的呢,咱现在不同往时,什么都得照规矩办,现在是大规矩照办,那些小事就不拘着了。”许氏越说越兴奋,倒不像嫁儿媳,像是嫁女儿似的。
红藕忽地才想起,自己是嫁过一回的人了,这规矩还能一样吗?
孙绛如使着芽儿,换了好几件衣裙了,都尚不满意。
都说那郑容儿艳冠天下,出尘脱俗,尤其有泼天的富贵加持,虽然是个商贾之女,气质也是特别的。
但她来了季城好些天了,都没见着郑容儿,郑容儿的那些个大娘二娘三娘四娘等等,倒是见了个遍。郑良甄的妾,容貌自然不在话下,就是在姿态上差了些。
孙绛如想了又想,叫芽儿拿了件一年景的衣裙,那可是她压箱底的衣服了,穿出来,就连宫里的皇后娘娘也见得。
芽儿拿着衣服,迟疑道:“夫人,今日天气有些热呢。”
“怕什么,郑家的冰鉴满地都是,快帮我梳个重楼子花冠,不然来不及了。”
孙绛如一向奉行的是先发制人,声色夺势,她这样子打扮,饶是那郑容儿打扮得再隆重,两人也能平分秋色。
她正坐着,耐心地让芽儿在她头上动来动去,一个小厮忽地悄悄走进来,低声唤道:“夫人。”
孙绛如说:“你腿脚挺快的嘛,事儿办好了?”她一早就差小厮前往李家屯,要将那贺三秋和李大勇接到城中来。
小厮声音含着惶恐:“回夫人,小的今日,出不了郑家。”
“什么?”孙绛如拧眉,声音高了一些。他们宋家是郑家的贵客,就算以后当不成亲家,也要给宋家几分薄面的。
小厮还没有说话,外头就传来一个娇软暖糯的声音:“七婶婶何在呀?”
在外头候着的花儿急急扑进来:“夫人,郑家姑娘来了!”
来就来呗,难道她还能怕区区一个小姑娘不成?
孙绛如先入为主,听着那声音便认定,郑容儿是个养在娇榻里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