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维庸蹙眉:“你不是在照看那梅香吗?”
只见来人梳着朝天髻,一身藕荷色的掐腰裙子,奇怪,这荷香的腰肢怎地粗了?
荷香却朝他盈盈一拜:“攀荷见过梁公子。”
梁维庸赶紧爬起来:“你是谁?”
“奴婢乃容儿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攀荷。姑娘命攀荷装成梁公子身边的荷香,贴身保护梁公子。”
梁维庸拧眉:“不日我祖母便到季城来,荷香自小在她身边长大,你是瞒不过她的。”现在他的确也看出攀荷与荷香有些不同来了,攀荷的腰肢要略微粗一些,荷香的腰肢要细一些。
攀荷面无表情:“梁老夫人年纪已大,昨日在家中院子游玩时,不小心跌了一跤,虽然没有受伤,但受了些惊吓,大夫说了须得卧床几日,此时梁公子的继母正在家中侍疾,无瑕顾及梁公子。”
梁维庸正想说话,那攀荷又道:“梁公子,今晚姑娘会来与您一起,共赏婵娟。”
容儿要来!梁维庸激动得不能自我。
攀荷却垂头道:“梁公子请先移步到外厅,奴婢须得先打扫一番。”
米雁回在熬汤,缘生在打下手,许氏坐在歪脖子树下纳凉。
小院清静,很是适合读书。
只是,梁维庸自进了正房,就没有出过来。
红藕照旧在房中专心缝制衣裳,坐得久了,脖子有些酸,她放下针线,站起来,正想活动一下身子。
就听梁维庸说道:“米哥哥,听说今晚季城三里桥放花灯呢,上千成万种花灯,听说可热闹了。”
缘生兴奋道:“公子,我们是不是要去看?”
“嗳,本公子要读书,就不去了。你若是要去,便随米哥哥他们去罢。”梁维庸摇着扇子,笑眯眯道。
米雁回嘴唇一勾,没有说话。
缘生便垂头丧气了,梁维庸朝他使了个眼色,缘生恍然大悟,朝红藕喊道:“周姐姐,去不去看花灯?”
红藕还没有说话,许氏便说:“你周姐姐晚上从未出过门,若是去看一看,也是好的。”她年少时便是在花灯会上与辰儿的爹看对眼的,尽管斯人已逝多年,她仍旧记得那动心的一刻,这么多年藏在心中,回想起来便甜蜜不已,从未后悔。
缘生又转向米雁回,虽然他还年少,来小院的时间也不长,但他晓得周姐姐对米雁回的意义。
米雁回将汤罐的盖子掀开,余光看到梁维庸表面平静无波的脸庞,半响才淡淡道:“既如此,去罢。”
花灯会啊,她还真的是在七八岁的时候,看过一次。那年孙家连得了两个金孙,孙老太喜出望外,在上元节的时候便允了所有的孙女去看花灯,连带她这个不受宠的也能去。
孙家的车队浩浩荡荡,她坐在窄小的马车上,陆妈妈紧紧挨着她,她觉着走了许久,便轻轻撩开帘子,只见外头黑压压的全是人头,远处倒是一片灯火通明。陆妈妈便说:“七姑娘,还未到呢,您先歇一会儿罢。”她抱着滚烫的汤婆子,却怎么也舍不得闭上眼睛。
然而,她们等了极久,孙家的车队忽然不动了,而后车夫来告诉她们:“宋家人来了,二夫人让回去。”
滚烫的汤婆子早就变得温热,陆妈妈低声道:“宋家权倾朝野,孙家惹不起。”
她听得似懂非懂,眼皮变得极其沉重,而后沉沉睡去。
“周姐姐,你去吗?”
红藕转头,见缘生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缘生长得清秀,性格又憨憨的,嘴巴儿也甜,人又勤快,红藕对缘生还是有一些心软,便道:“吃过饭便去,早去早回。”
缘生大呼:“太好了!”
梁维庸也笑眯眯的,像是为缘生高兴。
米雁回不动声色地搅着汤。
汤极香,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梁维庸咽了咽口水,对缘生说:“你吃完饭再进来罢。”说完,转头进了正房。
缘生觉得甚是开心,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刚才那碗面疙瘩汤,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眼下米大哥做的是鱼头豆腐汤,小烤羊排,八珍豆腐,爆炒辣子鸡,想起来口水便直流,若是往日,公子早就痴缠着米大哥也要一起吃了。这两日公子倒是转了性子,对米大哥做的饭菜竟然不感兴趣了。
说话间,天黑了,缘生摸着饱饱的肚子,进了正房的门,而后道又很快出来,脸色喜滋滋的,他悄声对米雁回说:“公子给了一两金,让缘生花完再回来。”
米雁回挑挑眉,不说话。
东厢房的门开了,红藕轻轻地走了出来。
只见在朦朦的夜光中,她着一条大红色的石榴裙,上面穿着素白色的短褙子,头发梳成朝天髻,露出一截光润的脖子。她唇上染了淡红的口脂,双目似盈盈秋水。
缘生惊叹道:“周姐姐好美!”
米雁回的目光也紧紧地胶在红藕身上,眼睛一眨不眨。他晓得他的藕儿是一块璞玉,而今随便打扮一下,便美得好想让他收藏起来,不给旁人看。
缘生看看米雁回,竟然道:“米大哥都看傻眼了!”
米雁回哑声道:“你不戴帷帽吗?”起码也要弄条面巾遮挡一下啊。
红藕有些不解:“不是要去看花灯,戴着帷帽如何方便?”她还记得那年花灯上黑压压的人头。
“不行,一定要戴,不戴帷帽亦要戴面巾。”米雁回态度十分坚决,甚至还有些冷硬。
红藕皱眉,转身回房,将帷帽戴上:“可以吗?”
米雁回勉强点头:“这样尚可。”
缘生偷偷看一眼米大哥,暗暗琢磨着,这米大哥,霸道起来也蛮吓人的啊。
许氏在屋中说道:“花灯人多,你们别看太晚了。”
三人应下,出去了。
小院内顿时恢复了静谧。
许氏往日这时候并未睡,现在红藕出去,她便是打算待红藕回来之后再睡。谁知她纳着鞋底才不过半刻的功夫,便就昏昏欲睡,须臾就倒在床榻上。
院子里,攀荷冷哼一声,心想真麻烦,本来这一院子的人,用迷药全都迷晕了不好吗,却偏偏还要弄什么花灯会将这些人弄出去。
她整了整衣服,将院门打开,躬身迎进一位绝色美人。
三里桥在季城的北面,那里的民居较少,地方空阔,还有一条石板桥,桥下是清清河水,倒影着无数的花灯,一时波光粼粼,美轮美奂。
红藕三人到时,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街上卖小吃的卖各种玩意的数不胜数,热闹非凡。
人群拥挤,红藕身材本就娇小,缘生也不过是身板娇弱的少年,两人差点没被汹涌的人群冲散。
米雁回眼疾手快,一手抓一个,将二人拉回来。
缘生是少年,并无所谓。
红藕却险险被拉入米雁回的怀中,她挣扎了一下,却仍旧发现自己被困在米雁回充满男性气息的宽阔胸怀中。她不禁又气又急,低声说:“你放开一些。”
米雁回却将她困得更紧:“这辈子都不放。”
这男人!
红藕只得困在他坚实的怀中,一颗心怦怦直乱跳,头昏脑胀的,脸上烧得紧要,幸得戴着帷帽,无人知晓。此时此刻,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米雁回软香暖玉在怀,也并没有好过多少。红藕的个子恰好到他的胸膛处,她今晚擦了桂花的头油,那股香味糅合了她自身的幽香,若有似无地撩拨着他。
米雁回强忍着心中波涛汹涌,将二人带到比较少人的地方,才放开二人。
缘生兴奋道:“这些花灯好漂亮!”
果然,各种样子的精美花灯美不胜收,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饶是心如止水的红藕,也看得目不转睛。
果然人说世间繁华最难遗忘,季城如此偏远,可想巨大的京都城,是如何惊人的繁华。但她虽然长在京都,却未曾见过京都的繁华,是以也没有什么好遗忘的。
红藕静静地注视着那一盏盏制作精美的花灯,她身旁的米雁回,却只注视着她。
他的藕儿呵,何时才能将她采撷?
人群忽然开始骚动,像潮水般往南面涌去,有人说着,从京都来了大官,今晚也来赏花灯。
米雁回眼尖,只见人群中藏着数个面色严肃的男人,他们皆着棕色短打,脸上的那副表情,是视死如归。
他拉了红藕和蠢蠢欲动的缘生,退至最偏僻的巷子中。
缘生仍旧踮着脚,努力去看大官在哪里。季城偏远,许多人终其一生、甚至几辈子都不会有见大官的机会。当然了,在缘生心中,以后梁维庸也是要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官的。
人群的骚动越来越大,但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有官差出来维持秩序,开辟了一条道路。
有数辆装饰得极其奢华的马车缓缓驶过来,旁边还跟着好些穿着精美衣裳的丫鬟。
有眼尖的人说:“那是郑家的马车!”
紧接着又有人说:“听说来的大官与郑家交好,人家这次来季城,就是住在郑家呢。”
有人冷笑道:“呵,官商勾结!”
车队驶至红藕她们附近,忽而头辆马车的马儿受惊,嘶叫起来,前蹄乱踢,吓得人群尖声大叫,互相推揉。
有几个官差急忙去拉那匹马,马车晃荡,坐在里头的人也吓得尖叫起来,原来是几个女眷。
马儿还尚未制服,一支箭破空呼啸而来,将一个官差射倒在地。
民众更加惊悚,吓得大声尖叫,如无头苍蝇般乱蹿,有些还企图爬上马车,更将那辆马车里头的女眷吓得连连尖叫。
有一个女眷慌得从车厢里钻出来,站在车辕上,尖声高喊:“宋怀阳,宋怀阳,快来救我啊!”
她戴着满头的珠钗,脸儿涂得雪白,嘴儿涂得血红,双手紧紧地攀着车辕,只管闭着眼睛喊宋怀阳。
红藕被米雁回护着,一点儿也不敢动弹。她看着那个女眷,心中为她担忧不已。
不远处,终于有个男人回应那女人:“你赶紧进马车啊,出来作甚!”
那女人倒是个倔的,直看着那男人:“我怕啊!宋怀阳,你赶紧过来救我啊!他们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宋怀阳一刀砍了一个棕色短打的男人,抽空破口大骂:“孙绛如,你这个蠢货,还不赶紧给我进去!”
孙绛如?!她是孙绛如!?
红藕瞪大了双眼,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中去。
她竟是孙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