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米雁回,红藕的心情颇为复杂。
从小到大,还尚未有人对她设身处地的着想。她一向是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便去做了,也不管对错,只依着自己的内心行事。上回米雁回救了她,她自是十分感激的。自古英雄救美,本是佳话,但……她心中微微一叹,自己不过是一个寡妇,又是扫把星,所有与她亲近的人都不得好下场,米雁回既是爹的故友之子,平日里看来人也是个好的,她决计不让他也步入同样的归途。
心中戚戚,手上的调羹就偏了些。
“红藕……”米雁回的鼻子被塞了一调羹的粥,可怜兮兮地唤她。
她手忙脚乱地放下碗,从怀里扯了手绢儿去帮他擦。
他的脸庞棱角分明,肤色也是有别于梁维庸那种弱书生的白皙,许是几天不方便清理,下巴冒出短短的青色胡茬。他的眼睫毛又浓又密,下面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带着蛊惑人心的幽深。
怪不得贺三秋死缠着他,这个男人阳刚气十足,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中。
她想起他说,这辈子只守着她,心中又欢喜几分。
什么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此刻便是了。刚才才被红藕拒绝,又被糊了一鼻子的粥,此刻却被一只柔弱无力的小手拿着轻软还带着一股香味的手绢儿轻轻擦拭着他的脸,米雁回大气不敢出,只任那条手绢儿缓缓擦过他的鼻子,他的下巴,他的唇,他的双眼……
水壶里的水早就沸腾了,雾气腾腾。但谁也没有去理会它。
“米大哥,你受伤啦?要不要紧?”梁维庸人未到,声音就到了。
红藕急忙将手绢儿藏到怀里,又折身进了厨房。
米雁回将衣服拉好,一抬头,一张脸便黑如张飞。
梁维庸丝毫不在意,一步就跨到米雁回面前,哗啦从怀中倒出许多瓶瓶罐罐在小杌子上:“好哥哥,这些都是愚弟出门前,祖母给的金创药,效果可好了。”
他又打了个响指,缘生端着一只锅进来了。梁维庸掀开锅盖,浓郁的鸡汤味争先恐后地溢出来。
“再配上老母鸡汤,好得更快。”梁维庸亲自拿了小碗,从锅中捞了一碗油亮清澄的鸡汤,就要去喂米雁回。
米雁回冷得像长白山上的石块:“出去。”
梁维庸委委屈屈地放下碗:“米大哥,那你要记得喝哦。”
缘生跟在梁维庸后面,待出了门,才小声道:“那是梅香姐姐熬了两个时辰的鸡汤……还有那金创药,瓶瓶贵如千金……”
梁维庸从怀里掏出扇打了一下缘生的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本公子便是要用真心对待朋友。汝非吾,岂能懂?”
缘生嘟囔:“整个梁家庄都是公子的猪朋狗友……”
“说什么呢?还不打伞?哎,别拿错了伞,那是周姐姐的。”
一主一仆回了正房。
屋中的红藕,一张脸红得像天边的飞霞。
米雁回低唤:“藕儿……”
红藕浑身一激灵,猛然道:“我稍后再来帮你收拾。”她急急转身出去,木屐敲着青砖,发出清脆的响声。
接连下了十多天的雨。
火烧得旺旺的,红藕将烤箩上的衣服翻面,才又伏在绣架上,专心做活。有人撑着伞过来,是荷香。
荷香早和梁家的一个管事定了亲,过了明年正月,她就要出嫁了。那些大的被套嫁衣,梁维庸的祖母早就给荷香备好,荷香只需绣一些简单的枕套之类,还要给未来的丈夫纳上十双鞋。梅香却是还没有定亲事的,素日里对绣花也没有荷香那样热忱,她喜爱的,是在厨房里烹煮各种菜肴。
西厢房传来老母鸡炖栗子的香味,尽管下着雨,传到东厢房仍旧十分浓郁。
荷香笑道:“没来季城前,荷香觉得梅香的厨艺极好,没成想来到季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公子整日去米老板家蹭吃,真是让人见笑了。”
红藕笑道:“那自是梁公子和米老板的缘分。”她自小便晓得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都不是好惹的,一口漂亮话说着,底下却藏着刺。这些日子大伙儿在一个院中相处,她并不想将荷香和梅香往那种方向想。
荷香便抿嘴笑着:“米老板能干,长得俊俏,还有一身手艺,若是嫁了他,倒是女子渴望的良配。”
红藕又笑道:“荷香姑娘莫非要更弦而嫁?”
话说到这里便有了几分尴尬。
许氏在一旁说:“女子多命苦,是福是祸身不由己。”
荷香收拾了东西,笑道:“暧,梅香姐姐该做好饭了,荷香回去帮她摆桌椅罢。”
她打了伞,穿着木屐,婀娜走进雨中。她向来爱穿淡荷色的衣裳,此刻风夹着雨,吹拂着她的衣裳,倒像一朵在风中妖娆的荷花。
荷香踏进内室偏厅,将木屐换了软鞋,梅香正半躺在榻上,慵懒地吃着栗糕。自梁维庸觉得米雁回做的饭菜比她好之后,便甚少在自家用饭。梅香开始还生气,后来也随梁维庸去,她们两个随便吃些什么都行。
荷香在她身侧坐下,只见梅香今日穿着淡青色的薄衫,此刻躺在榻上,身姿婀娜,一双白玉似的小脚搁在榻侧,怎么看也是让人心生怜惜的美人。那周娘子虽然也长得好,但毕竟还是一个寡妇,况且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她选,自然是选梅香的。
“帮你打听了,周娘子似是对米老板没有别的心思。”她拈了一块栗糕,放进嘴中。栗糕自然是梅香做的,自来了季城,她在厨房中待着的时间比之前更长,花样也多了起来。毕竟是十多年日日夜夜在一起的姐妹,荷香对梅香存了什么心思,自然是一清二楚。
“谁让你去打听了?”梅香嘴上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是羞答答的。
“若不是我和申哥定了亲,我都想呢……”荷香看着变了脸色的梅香,打趣道,“你看你,就是嘴硬。”
“我哪有,我就是觉得米老板手艺好,若是能常和他请教,便是好的……”梅香说着说着,自己的脸儿先红了。
荷香轻轻地碎她一口:“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可听老夫人说了,若是你还没有挑到满意的,她就帮你定了马六两家的孙子马九斤。”
“呸,那马六两想得美。”梅香极恨马六两家的,背地里总说她屁股大,好生养。
两人又嘀嘀咕咕说了一阵马六两家的坏话,门外有了动静,是梁维庸和缘生回来了。
荷香和梅香对视了一眼,止了话头。
“公子,读书吗?”是缘生。
“哎,不读书还能做甚。这雨都下了十来天了,小爷我都长霉了,不好玩,不好玩。”
荷香和梅香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像公子这样的,绝非良配呢。纵然有偌大的家底,以后可不得败光。
也只有原来听潇居的那几个丫环,镇日想着钻公子的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