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本涵从无锡回到上海之后,专程来看母亲。
他现在在中央银行无锡分行工作,平时走不开,只有在出差或者假期时,才有机会回到上海。
当听说母亲又要离开上海时,他便劝母亲在上海定居下来,将来找一个房子和姐姐一块儿住,这样的话,他以后回到上海后,也可以有个安身之处。
丁绯琼听了儿子的建议之后,脸上马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上海的环境太肮脏,我住不习惯,还是国外的环境比较干净,我不打算回来定居了。”
石本涵看到母亲的态度这么坚决,知道自己在她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存在感,所以,他也就不再坚持了。
不久,他便又回到无锡去了。
收拾行李的时候,丁绯琼很喜欢石文珊的一只湖绿色的小梳打饼干筒。
石文珊说:“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好了,可以装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丁绯琼说:“不用了,你留着用吧,我再去买这么一盒饼干就是了。“
“你拿去好了,我用不着。”石文珊推辞说。
石季婉看着母亲和姑姑这样让来让去,心想,像她们这样的生死之交,也会为了一只小洋铁筒这样礼让起来,不禁感慨万千。
她们母女在一起的时候,她母亲几乎永远是在整理行李。
因为丁绯琼是环球旅行家,所以她当然总是整装待发的时候多。
石季婉从四岁的时候起,就站在旁边看;大了之后,她就帮着递递拿拿。
她母亲传授给她的唯一的一项本领也就是整理箱子,物件一一拼凑得天衣无缝:软的不会团皱,硬的不会砸破砸扁,衣服拿出来之后,不用烫就能穿。
去英国的行期定了之后,丁绯琼一刻也不想在家里呆了,便提早搬了出去,住在最豪华的国际饭店里,像是跟谁赌气一般。
临走时,丁绯琼取出一副翡翠耳环,旁边另放了一小摊珠宝,都是些未镶的小红蓝宝石,让石季婉拣一份。
石季婉选择了耳环。
丁绯琼说:“剩下的这一份给你弟弟,等他结婚的时候,让他给新娘子镶着戴。”
以前她总是说:“我回来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的。”
但是这一次,看来是预计不想回来了,因为连儿子结婚时的贺礼,她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石本涵再次回到上海的时候,母亲已经离开了。
他诧异地问道:“二婶已经走了?”
石季婉点了点头,然后给他泡了一杯茶,笑着问他:“你回上海住在哪里?”
上一次他来看母亲的时候,石季婉当时并不在家。
石本涵喝了一口茶说:“住在同宿舍的朋友家里。”
他们两个都没提自己的父亲去投靠侄子,住到一个十四平方米的小屋的事情,大概姐弟两个心里面都觉得这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这次我回家时,带了两袋米,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
有个朋友的一笔钱交给我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二叔给搜了去了,对我说:‘你这钱预备做什么用的,你要这么些钱干什么?放在我这儿,你要用的话,从我这里拿好了。’
我跟他说,这不是我的钱,是朋友的,要马上拿去还人家的。但是他不听,我最后也没有办法。”
石季婉听了十分震动,怪弟弟太粗心大意了,怎么能带钱回家去?难道还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不过她不相信他的话,她不相信那是什么朋友的钱,她觉得那就是他自己的积蓄。
石本涵接着说:“二叔写了封信,跟义哥哥借钱,叫我带去寄。我将来也许有机会到北边去一趟,想跟义哥哥联络联络,这个时候跟人家借钱的话不太好,所以就没给他寄。”
石季婉听了一震:“二叔现在怎么这么窘?不是说两个人现在都戒烟了吗?”
石季婉皱了皱眉头:“二叔就是那样,现在简直神经有问题。抵押的东西到了期,收到通知信就往抽屉里一塞——娘告诉我的,娘都气死了。”
“娘也许是气他不把东西放在她手里!”
石本涵急了:“不是,你不知道,娘好!是二叔自己完全不当回事,家产全都是这样被糟蹋掉了,倒是娘是一个明白人。”
石季婉心想:他爱李素君!
虽然她心里也知道,可能她有些曲解继母与弟弟的关系,但是她还是无法接受弟弟这样说李素君的好话。
其实她母亲对她也很苛刻,但是她觉得自己的母亲那样对她,都是应该的。
而继母不能。
在继母面前,她不能有半点的委曲,继母如果对她不好,那就永远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所以,当弟弟在她面前说继母的好话时,她的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其实这一点,她和杨世会也很像,都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头上,希望别人都要和他们想的一样,否则,就是不对的,就是有别的什么隐情。
看来他们两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本质上,他们两个既自私,又极度的自恋。
只不过,和杨世会相比,石季婉的程度稍微轻一些而已。
石季婉曾经问弟弟,他喜欢哪个女明星。
石本涵想了想,然后回答说,是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是美国演员,也是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女人,也是一双空空落落的大眼睛,和李素君长得很像,不过李素君的脸长些。
克里斯蒂娜也是经常演反派,不过有时候也演过爱护年青人的女教师,或者是老姑娘,为了私生子的幸福牺牲了自己。
她问弟弟:“你为什么喜欢她?”
石本涵不好意思地回答说:“因为她的英文发音清楚——有些人说话简直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她起身去打开抽屉,取出了那一包珠宝来。
打开棉纸小包之后,那一撮小宝石实在显得不太起眼,尤其是他刚丢了那么多钱之后。
“这是二婶给你的,说等你结婚的时候给新娘子镶着戴。”石季婉笑着说。
石本涵的脸上有种狂喜的神情,大概以前从来没有人提到过他的婚事。
也许是因为心酸,或者有些替弟弟感到有些发窘,她又笑着说:“二婶分了两份叫我拣,我挑了一副翡翠耳环。”
他笑着应了一声。
他坐着不动,以为她会把耳环拿出来让他看一看。
但是看到姐姐并没有让他看的意思,他于是又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
他走的时候,微笑着拾起桌上那包珠宝,小心地装在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