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权力的魔戒

英国作家J.R.R.托尔金在《魔戒》一书中塑造了一枚法力无比的戒指,遇到危险时,只要戴上它,立刻就成了“隐身人”,从而可以从容地逃避所有的凶险。而且,它还能让拥有者变得长寿,甚至长生不老。

但是,这枚戒指却异常邪恶,它能让任何接触到它的人迷恋它,直至被它蛊惑。但凡拥有者意志薄弱,即便是善良的人也会变得凶残,清心寡欲的人也会变得贪婪无比,最后完全丧失原有的秉性,变得丑陋癫狂。

尽管托尔金一直否定《魔戒》存在任何隐喻与暗讽,但对于现实生活的权力而言,那一枚魔戒是一个真实而贴切的暗喻。本质上,权力原本就是一个恶魔。它天然具有蛊惑的潜质,让拥有它的人滋生欲望、迷失本性。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暗藏着一个趾高气扬的权力暴君,每个人心中也都匍匐着一个低声下气的权力奴隶。唯有时刻保持对权力的警惕,方能避免不自觉地沦为权力的助纣者或权力的施暴者。

先说说明朝大贪官刘瑾。此人善于察言观色,随机应变,深受领导信任。太子继位后,他数次升迁,爬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宝座。大权在握后,便引诱武宗沉溺于骄奢淫逸中,自己趁机专擅朝政,时人称他为“立皇帝”,武宗为“坐皇帝”。他大肆排除异己,朝中正直官员大都受他迫害。

权力的集中刺激了刘瑾的贪欲。他利用权势,肆意贪污。他劝武宗下令各省库藏尽输京师,从中贪污大量银两。他公然受贿索贿,各地官员朝觐至京,都要向他行贿,谓之“见面礼”,动辄白银千两,有的高达五千两。有人为了行贿,只好贷于京师富豪,时人称为“京债”。

此外,刘瑾还派亲信到地方供职,为其敛财。据《明武宗实录》记载,刘瑾“用侍郎韩福,肆虐湖广,馈银至十余万两”。善行贿者,往往官运亨通,如巡抚刘宇,先后向其行贿数万银两,官位也随之上升至吏部尚书。

刘瑾的贪婪专权引发社会动荡。安化王朱寘鐇趁机于正德五年(1510年)四月发动叛乱。由于不得人心,叛乱很快被平定。太监张永利用献俘之机,向武宗揭露了刘瑾的罪状。刘瑾被捕,从其家中查出金银数百万两,并有伪玺、玉带等违禁物。经会审,刘瑾被判处凌迟。同年八月,刘瑾伏诛,结束了其罪恶的一生。《二十二史札记》记载:刘瑾被抄家时有黄金550万两、白银5000余万两,珠宝美玉、丝绸陶瓷之类更无法统计。

再说说清朝大贪官和珅。此人任首席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还兼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四库全书》总裁官、领侍卫内大臣、步军统领等要职,为皇上宠信至极。他还是皇上的亲家翁,其子丰绅殷德被指定为皇上最宠爱的十公主之额驸。和珅后被嘉庆皇帝赐死,其事不再赘述,仅提一句,嘉庆抄家时所获财产相当于乾隆盛世18年的全国赋税收入,难怪时谚要说“和珅跌倒,嘉庆吃饱”。

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多少官吏为恶,腐败横行,陷害忠良,草菅人命,冷酷无情,制造的冤假错案堆积如山。权力为恶,导致社会道德堕落,人们彼此间互不信任,甚至尔虞我诈。即使今天,依然有官员认为权力是万能的,可以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他们视法律为制人之私仆,生财之提款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玩弄权力于股掌之间。

2016年10月9日,河南省安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全国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原副主任白恩培受贿近2.5亿元,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在其缓刑执行期满减为无期徒刑后,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

白恩培受贿近2.5亿元,创下了十八大以来省部级高官受贿金额的最高纪录。而终身监禁的量刑,又使得白恩培刷新了落马高官的领刑纪录,成为《刑法修正案(九)》实施一年来,被处以终身监禁的第一人。

白恩培的贪婪令人吃惊,但他也很“精明”,不是什么人的请托都办,只有大老板才考虑;不是什么钱都收,只有“大手笔”才能入其法眼。他紧盯房地产开发、矿产资源、土地出让这几块“肥肉”,攫取巨额利益,出手帮助老板一次,最多的要收数千万元。在白恩培的干预下,一些土地被贱卖给了商人,双方从中获利巨大。云南省干部群众背后骂白恩培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白恩培主政云南十年,围绕他的各路商人格外活跃。他们为攀上白恩培大搞“感情投资”,白恩培喜欢玉石、茶叶、红木家具,商人老板们就投其所好。办案人员从白恩培家扣押大量玉石翡翠、高档木质家具、雕件制品、普洱茶。白恩培在《忏悔录》中承认:“我是能拿的都拿,能要的全要。”白恩培的妻子张慧清不仅没能成为白恩培的“廉内助”,反而在白恩培的发财路上充当了“助推器”。白恩培、张慧清夫妻联手,把家庭变成“权钱交易所”。

与“家人涉腐”不同,安徽省蚌埠市原副市长刘亚的腐败案件,不但和他的亲人没有多大关系,甚至他还受到他亲人的苦苦规劝。他80多岁的老父亲就不止一次苦苦相劝说:“咱什么都不要了,就这吃不愁、喝不愁,现在就够咱的了,你可要注意。”他二十几岁的儿子也多次奉劝说:“爸爸,钱不可没有,也不可多有,人的一生关键要有个好名声。”然而,刘亚大权在握,贪欲滋生,他把这些劝阻当作“耳边风”,继续我行我素,其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贪婪是物种生存发展的基本属性,是人性中的一部分。动物对利益的需求一般满足于自己的生存与生殖两个基本需要,而人在满足生存与生殖两个基本需要之外,还希望扩展,还希望通过自己的行为满足超出基本生活的贪欲。因此,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无限的”,我们不应该否认它“天然存在”、不应该否认它存在的合情性,也正是基于承认人类并非生而“绝对的性本善”,承认人类的内心本来就存在自私、贪婪的一面,我们才会认识到自身的渺小。同时,也正是由于人的无限贪欲,才使人具有了善恶双重属性。人类的贪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加约束、不加限制的贪欲。

在满足贪欲的所有手段中,权力是最有效、最便捷的工具。当权力的魔性与人性的“恶”相结合时,这种在“恶魔”支配下的权力,必然会给社会和个人带来危害。因此在欲望的驱动下,官员会无限制地滥用权力,甚至守护着自己早已不需求的钱财。在他们无法控制的欲望下,钱财已经失去了它的货币属性,变成一个数字符号,成了一种满足自恋的成分,一种强者的象征,一种获得愉悦的方式。

自古以来,权力向善都是公共权力的崇高使命,但如果制度对权力缺乏起码的威慑力和约束力,官员就可能在贪婪的路上“过关斩将”到无以复加的可怕程度,而权力寻租的程度越严重,就说明制度的漏洞越大。

如今的中国社会,在物质层面上已经颠覆传统社会,可是权力结构的基盘,仍然保持着强大的惯性。腐败,仅仅是投射这个权力结构的一个入口。中国腐败根源于中国制度设计中人性假设的错误。中国当前的腐败就源于把制度设计建立在不靠谱的人性假设之上,即希望掌权者自我约束,透过道德的培养,从而具有一个完美的人格,以达到净化权力的目的。

由此,反腐不能仅满足于抓贪官,还需要进一步在加强制度建设上下功夫,最大限度地铲除滋生腐败的土壤,才能避免“前腐后继”。从以往贪官身上,足以看出他们的肆无忌惮,但又不仅仅是贪婪和胆量的个人体现,而是制度环境给了他们机会。因此,只有形成让官员不想贪、不能贪、不敢贪的监督机制,才是反腐标本兼治的关键,更是巩固反腐成果的保证。

十八大以来,中央以“零容忍”的态度惩治腐败,查处腐败官员数量是空前的,持续时间之久也是前所未有。当下的反腐行动,在治标的同时也在强化治本。当然,也只有用法律的形式把已经取得的反腐经验法制化,才能最终形成全社会反腐的法治意识,培养反腐防腐的社会文化土壤,形成反腐防腐的长效机制。

归根结底,权力就是一枚“魔戒”,它既能成就善政,也能促成劣政,既能让人成为圣贤,也能让人变为魔鬼。当权力不受监督和约束时,就像一个人戴上了可以隐身的魔戒,权力就变成了魔戒拥有者腐败的工具。因此,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是一道永远不会过时的重大命题。

《风雷动》是本人第二部评论集,全书共选编本人撰写的178篇评论精品,其中绝大部分作品曾发表于中国大型时政名刊——《瞭望》新闻周刊,共分为“任性之权”“失序之痛”“制衡之策”等三部分。

本书围绕近几年来中国发生的重大事件和热点事件,由点到面地探讨了中国社会发展中的一些关于权力的议题。

本书力求突出问题导向,内容贴近现实,着重揭示在中国反腐大背景下,在公共领域出现的各种腐败现象,从纷繁复杂的时事热点条分缕析,为读者层层剥开背后真相,帮助读者深刻认识反腐倡廉的长期性和复杂性。

本书出版,感谢新华出版社编辑,是他们付出了辛勤的劳动,才使本书得以顺利出版;感谢新华社《瞭望》新闻周刊的领导及同事,是他们为我提供了宽松、融洽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氛围,让我能静心研究当前的社会热点、难点问题;同时,感谢朋友们在此书的成稿过程中给予我大力支持和热情鼓励。

鉴于本人水平有限,本书难免疏漏,不足之处恳请读者给予批评指正。我的电子邮箱:xhslisong@163.com

是为序。

李松

2018年2月26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