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吴二娃急促又惊惶的叫喊起来。
咔!咔!
屋顶的瓦片哗啦啦,像下暴雨一样落下来,整个屋顶就像荡秋千似的剧烈的摇晃。我见势不妙,赶紧抱着装官印的木盒子往外跑。
突然,凭空骤起一阵大风,将屋子里的灯烛都刮灭了。黑暗中,两道尖锐的红光就朝着我扑来,好像甚么怪东西的眼珠子。
这时候,我也来不及想,几乎下意识的躺在地上打几个滚儿,连滚带爬的夺门而出。就在我逃出门的刹那,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屋顶就完全塌了下来。
“不好!老爷子!”
逃出升天,我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老爷子的尸身这下可全埋里了!
“木哥,快跑!”
吴二娃话音未落,我还未转身看他。
“嘭!”
一阵尘土飞扬,瓦片和房梁就飞上了天,我家石砌的墙壁就给不知名的怪力给撞了个大洞。
“吱吱吱吱!”
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个斗大的人头骷髅就闯入我的眼帘,电光火石之间,它已经欺到我面前前,它的两个眼眶就喷出两道血红的光,将我死死的笼罩住。
这一刻,我的第一反应竟不是跑。或许说,这一刻我被它吓傻了,根本就忘了跑。
“木哥,跑!跑!”
吴二娃嘶声竭力的叫喊声又一次喊醒了我,可就在我反应过来,刚跑出一步,一道巨大的黑影就向我退路堵住。我甚至没看清那是甚么东西,等我看清时,我已经给眼前的这头怪物团团围住。
“木哥,你顶住,我去叫人!”吴二娃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家住在村北采石场,等吴二娃叫来了人,只怕我的骨头也给这怪物啃干净了。不过他跑了也好,反正也帮不上忙。
月光下,这丑陋狰狞的骷髅头格外扎眼,它的身子乌黑发亮,一节一节,长着无数镰刀一样的黑足,像是一条巨大的蜈蚣。
我就这样正对着它,它瞪着两只篮球一样大的眼窟窿,也死死的看着我。尽管初一的眉月光线很暗,可因为我离它实在太近,我甚至能看见骷髅骨头上毛发那样细微的纹路。
这骷髅的嘴就正对着我的脑袋,里头不住冒出一股腐肉化脓的恶臭。我闻着这味道,竟然不觉得恶心想吐。我只觉得浑身冒冷汗,后背的毛都炸起来了,肚子却痛的要命,仿佛吃了十斤辣椒面后,要拉血屎一样难受。
咚!咚!咚!
我的耳边是我雷打一样的心跳声,脑袋里头嗡嗡响。我真真的看着它的坚硬的足在相互摩擦,发出指甲刮黑板一样尖锐难听的声音。
“死定了!死定了!”
“嘿!嘿!”
不知道怎么的,我竟然笑了起来,我想这是一个人到了最绝望的困境发出的笑声。因为我听见自己的笑声就像七八十岁的病老头一样粗糙沧桑。
这一刻,我忽然佩服起老爷子的手段来,他每天夜里都直面这样阴森恐怖的怪物,也能做到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反而让它们十分顺从害怕。只可惜,老爷子可没把他的手段教给我。
“嘿,嘿!”
这怪物摩擦着骨骼,发出类似人笑一样的声音,说不出的阴森恐怖阴。紧跟着又是一声人笑,声音十分古怪,就像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死的肺结核病人。
“嫩娃娃!”
“放下木盒子,我放你走!”
我一听,这怪物居然也会说话,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就反问道:“你是个甚么,何人?”
“人?”
那怪物一听我说他是人,发了疯一样大笑,那声音像杀猪一样难听。
“我是何人?我让你看看我是何人!”不知怎么的,这怪物的声音显得恼怒起来。
话音刚落,那骷髅的嘴里喷出好多恶臭的黏液,喷得我浑身、满脸都是。我看见那怪物的喉咙里头滑落出一团滑不溜丢的像烂肉一样的东西。那团烂肉上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黄绿色黏液,就像溃烂的腐肉化成的脓水,不住的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劣腥臭。
扑嗵!扑嗵!扑嗵!
那团腐肉发出一阵有力脉动,缓缓的蠕动起来,就在我眼前,竟然成了一个人形物体。可他的身体依然满是腐肉,从皮肉直烂到骨头。我甚至能看见他的心脏、肺、肚子里的各种肠子。不仅是他外边的皮肉,就连他的五脏六腑也沾满黄绿色的腐败脓汁。
那团腐肉就抬头看着我,一张几乎烂得只剩骷髅的脸,就冲着我笑,看得我毛骨悚然,我下意识的把怀中的木盒子抱得更紧了些。
“你,你是何人?”
听着我这句话,那怪物又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一件极怪异荒诞的事。大笑过后,就是大悲,大恨!那怪物瞪着发白的眼,就恶狠狠瞪着我,两只眼珠发出瘆人的红光,仿佛要生吃了我一般,野兽一样龇牙咧嘴。
“人!人!”
“我还能算是个人?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算是个人?”
“你会说话,当然是人。”
我瞧着他这副模样,虽然吓人,倒真是怪可怜的,不禁心生怜悯。心道:若是我变成他这模样,早也死了得好,活着才是受罪。但转念又想,我与他无冤无仇,怎么就来寻我的晦气!老爷子的尸身还在那乱瓦下压着!一想到这里,又不觉得他可怜,更觉得可恶至极!
我想我这时候也是猪油蒙了心,竟对那怪物横眉怒目喝问道:
“你这人,我魏家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甚麽就来寻晦气!毁坏老爷子的尸体!”
听我喝问,那怪物看我的眼神就又变了,冷得像冰一样,盯得我不禁打个寒颤,骨子里都在发虚冒冷汗。
“无冤无仇?你可知我这副模样,是拜谁所赐?”
“魏国忠!是魏国忠!”
那怪物就满脸狰狞,发了疯一样恶狠狠的喊着我爷的名字,散发出的恶意,让我胆寒!
那怪物盯着我,变得很平静,平静的可怕。
“当年,在老虎山,是魏国忠坏了我的人头蛊!让老子被蛊毒反噬,受尽折磨!”
“三十九年!整整三十九年!我像狗一样活着!整整三十九年,暗无天日!这一切都是因为魏国忠!”
直到这头怪物的出现,直到这一刻,我才真相信吴二娃说的都是真的,我小时候看见老爷子半夜起来接待怪物,都是真的!这一刻,我明白过来,杀害老爷子的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是眼前这怪物!
我压着满腔怒火,问道:
“老爷子,是你杀的?”
那怪物也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
“对!是我让人杀的!可我没想到他们那群杂碎,下手这么轻!让他死得这样痛快!”
“我本想亲自动手,可魏国忠请了门神,供了大仙儿!我连你家的门都进不得!没办法,只能让人替我动手!虽然不能亲手剁了魏国忠,但能踏碎他的骨头,我一样欢喜!”
这怪物又阴森森的笑起来。
我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老爷子一死,依照咱们当地的习俗,为了让死者回魂,家里供奉的大仙儿和门神都要暂时转到别家供奉的,这才给了怪物机会。
“小子!放下官印,滚罢!”
“祸不及老幼,我今日不杀你!”
老怪物说这句话,无异于醍醐灌顶,让我明白了另一件事。
我抬起头来,怯懦的盯着他,哆哆嗦嗦道:
“我,我把官印给你,你真的不杀我吗?”
“当然!放下官印,我饶你狗命!”
老怪物见我蹲下身子,准备放下官印,把堵住我退路的巨大身体抬得高高的,给我留下一条退路。
我也打开木盒子,哆哆嗦嗦的取出官印,给他看清楚。
“诺!官印给你放地上,你自己拿!”
我把双臂一沉,我看见他笑了,地上的月光倒影着那怪物蜈蚣一样的尾巴,它抬得更高了,就像一把高举的屠刀。
几乎同时,我向他猛扑上去。右手挥动着官印,正对着他的心脏,猛砸下去,左手拿着半块碎瓦,直刺他那跳动的心脏!
“死!”
我要与这头怪物同归于尽!
就在刚才,在他让我放下官印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才注意到。自从我和他对上,他的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过官印,我以为他在盯着我,其时他一直盯着官印!他的目光深处,隐藏着一抹深深的恐惧!他的眼神一直很警惕!
对于我这个小子,当然对他不能构成威胁,可官印却能!老爷子用官印对他造成的伤害,使得他在灵魂深处畏惧着官印!即便老爷子已经死去!
他这副人不成人的腐肉模样,又让我想起吴二娃给我说的话,当年老爷子在老虎山打活死人的方法,如果是真的,那这怪物的死穴便是心脏!
我知道,老爷子毁了他,他一定会杀了我解恨,可他一直忌惮我手里的官印。
所以,他杀我的最佳时刻,便是我放下官印的那一刻,而那也正是我杀他的最佳时刻!
我死死的盯着这老怪物的心脏,看着我即将刺进他心脏的碎瓦。
“爷!孙子给你报仇了!”
——噗呲!
滑开了!那怪物的心脏,就这样从我尖锐的碎瓦下滑开了!因为那黏稠的脓汁!
怎么会这样!
我彻底愣住了!
我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就在我刺向老怪物心脏的瞬间,他那镰刀一样的硬足也开始撕裂我后背的皮肉,即将贯穿我的胸膛,给我来个开膛破肚!
我忽然喉头一甜,随即满嘴是血。
结束了罢!
结束了吗?
没有!
就在我刚刚要闭上眼睛的刹那!
就在老怪物的镰刀撕裂我皮肉的时候,毫无征兆——一块不知名状的漆黑物体,泰山压顶一般,落雷坠落!
铛!!!
刹那间,浓烟滚滚,尘土飞扬!
老怪物操纵的那个斗大的骷髅头,连同老怪物一起,消逝在我的视野里。只听见一声脆响,一声烂肉成泥的沉响!
还不及我反应过来,又一道深邃的黑影,迅猛无比,仿佛漆黑的闪电,将那巨大的蜈蚣身体紧紧锁住。
卡擦!卡擦!
蜈蚣怪钢铁一般的身子,顷刻便给绞成纷飞的碎肉!
我看见,那滚滚尘埃中隐隐约约,那是一道丰腴婀娜,迎风摆柳的倩影!
“花——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