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歌走到了城南,
只见曲曲折折街道上,遍布着坑坑洼洼的泥泞,就连空气中都散发着如同粪便般的恶臭。
此时正值午时,太阳正高高悬挂在空中,让林长歌的身体觉得异常的燥热,仿佛身处火炉之中。
但金黄色阳光却照耀不到城南,全被乌黑的墙檐遮挡住,只因房屋与房屋之间的距离太过近,近到明明是大白天,却仿佛让人身处黑夜之中。
林长歌一边脚步不停歇,一边用手指贴在坚硬的墙面划着一条直线。
土黄色的墙泥与青绿的苔让林长歌的指间一会儿感到冰凉,一会儿又感到柔软,一会儿感觉触摸到一堵坚硬的盾牌,一会儿又感觉陷入了女子的温柔当中。
他就这样在这狭窄的道路走着走着,终于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此时他正处在一条狭窄的巷口前,头顶正悬挂着一团白色的蛛网,上面爬着一只褐色的蜘蛛。
他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确定是按照昨天的路线过来的,便抬脚走向前去。
巷口有一位坐在藤椅上,双手撑在膝盖上的老阿婆紧闭的双眼,从墙缝中挣扎出来的一丝阳光照在了她的苍苍白发,让她看起来有了点生机。
他轻轻地看了一眼,便又向巷口深处走去。
巷道中有一位衣衫襤褛的乞丐艰难地在地上攀爬,身上的衣服都不能完全遮掩住枯瘦如柴的黄肉。他的双腿,
不,他没有双腿。
否则怎么会用爬呢?
他的眼前几步之外,有一根骨头,上面挂着几丝摇摇欲坠的残留鱼肉。
看得林长歌眉头一皱,长叹道:“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眼前的一幕正和昨日秋风客栈的歌舞升平形成了鲜明对比。
城南与城西,
穷人与富人,
食不果腹的乞丐与声色犬马的公子哥。
管中窥豹,
可见大夏国的寒门与世家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林长歌再次长长地深呼一口气。
这个差距随着大夏国岁的增长,被拉得像天与地一般。
前世的林长歌——成歌,就是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推行变法,让寒门子弟能够有一丝改变他们的命运,可连他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修行者都被世家宗门的浪潮推翻在了北方的雪原里。
“我必须再尝试一次,让这个恶魔遍地的大夏国变得更好一些。”
林长歌紧握住了拳头,步伐沉重地走到这名乞丐身前,摊开他的手掌,从怀里掏出几钱碎银,轻轻放到了他的手心。
林长歌暗道:“既然暂时不能授人以渔,就只能姑且授人以鱼了。”
林长歌越过乞丐,再往巷口深处走去。
他要去找一个人,
托付一件事。
巷口深处有一位戴着草帽,嘴里叼着一株狗尾巴草的年轻人,看着林长歌方才的那一举动,眉毛高高扬起,似乎有点讶异。
林长歌见到此人,眼里就没有了墙与青苔、没有了老阿婆与乞丐、没有了鱼骨头与蜘蛛网,眼中只有那顶草帽。
李冬至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让人忽略一切,只注意到他的人。
“你知道我要来找你?”
“一只猫走进城南,”
林长歌怔了怔,问道:“什么?”
李东至用手指顶了顶草帽,冷冷道:“我都知道。”
林长歌翻了翻白眼,心中满是无奈。
“为了耍酷,你能生生地把一句话扯成两句啊。”
“为了凑字数?”
“字数?”
李冬至依旧冷冷地说道:“你总是把对话扯这么长?”
林长歌不打算再与他扯皮,他怕再继续下去,今日扯出一本够说书人说上半年的小说来。
“我要出城去,”
“所以?”
“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
“有多危险?”
“总之,生死难辨。”
李冬至的眼里不易察觉闪过一丝担忧,说道:“给我些银两。”
林长歌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几两银子,递给了他。
李冬至用手掂了掂,说道:“不够。”
“为什么不够?”
“你不是要我陪你去?”
林长歌“扑哧”一笑,说道:“我只是要你保护一个人。”
“这人对你很重要?”
“十分重要。”
“谁?”
“苏小四。”
“昨日吃了半碗面的人。”
“对”
李冬至点了点头,
林长歌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答应了。
“多谢,”
林长歌朝他深辑一礼,
李冬至眼中更加诧异,嘴唇微张道:“你和以前,很不一样。”
林长歌轻轻笑道:“可能是脱胎换骨了。”
李冬至对于这样的敷衍答案不置可否,只看向他的肩膀处。
“黑猫呢?”
“他累了,去找一个能够休息的地方。”
“那你,很弱?”
林长歌转身朝巷口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哪有天生的强者,只有努力变强的人。”
李冬至看着他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林长歌,但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的。
他轻声呢喃道:“那个陪在你身边的人,本该不是苏小四而是我。”
这句话很长,林长歌却没有听到。
李冬至忽然冲林长歌喊道:“活着回来给我加钱。”
林长歌似乎没有听到,头也不回地往巷口走去,
又似乎听到了,脚步变得更加坚决。
巷口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阿婆的耳朵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微动道:“要出城吗?”
……
苏氏府中,
幽暗的祠堂内,
跪坐在“家国天下”的匾额下方的一位同样白发苍苍的老阿婆轻声呢喃道:“歌儿,你要去哪里?”
柱子旁的苏刀笼罩在黑袍之中,连影子都没有倒映在地板上。
他干裂的嘴唇呢喃道:“你是想要逃吗?”
……
香闺之内,
苏宁诗双手拿着一张纸条,看着纸上那句“此情绵绵无绝期,但愿千里共婵娟”,美眸深邃且晦暗。
“长英,你怎么还不回来?”
“长歌,你要去做什么呢?”
晴雯用手磨着墨,心思却飘到了八千里外,
“少爷,快逃吧。”
……
林长歌的小院内,
苏小四拿着扫帚,却没有在扫地。
地上被扫得一尘不染,苏小四的内心却染上了尘埃,
他靠在拱门,呢喃道:“姑爷,要回来呀。”
忽然,
他的脑后传来一阵痛感,
然后,
苏小四便失去了意识。
“把他给本少爷绑了,送到那个地方去。”
……
这一切,林长歌都不知道,
他已经走出了秋城的南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