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下着城楼的台阶，目光随意地眺望着远方被夕阳染红的天幕霞缎，忽然停下了脚步，把视线定格在了北方城外靠着的一座山上：它的顶端有一棵高耸入云的树，在夕阳与熏风的爱抚下树叶轻颤犹如宁海上海鸥掠过的粼粼波光，又似矿洞中灯光映照下的莹莹翡翠。
“那棵树……”
“啊怎么了？您有什么吩咐？树看着不顺眼是吗？我立刻派人去给您拔了……哎等等，那棵，那棵恐怕不行，那是我们青钟城的祖树，比我们城的年份都大，恐怕不大好拔，您要不再看看其他树？”
“噗，”昀身后的久和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岑围对着这谄媚城主的后背默默翻了个白眼，宋引思一直乐呵呵的，喜静的常翎则远离人群，早已直接御风飞回了自己的院进行今日的修行。其他修仙门派的弟子站的就远了，一头雾水地看着前面几个大仙忽然各有表情。
“不必拔。”昀一本正经的解释让吕一松了口气，让衎笑得喘不上气。
“不过，我好像见过它，很久以前。”与一段暗色的回忆联系在一起，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昀的手指在滚烫的太阳穴上按着：好像，是被她刻意遗忘的一段记忆。
“这里，这棵树下，曾经发生过什么？”
城主一时愣住，这是让他背一遍青钟城史吗？这树已有千年之龄，树下发生的事可海了去了！
“这里有传说是个坟冢！”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响起。
“坟冢……”昀的太阳穴跳的有些激烈，眼前有一些模糊的影像浮现又闪过，难以抓住：“埋的是什么？”她有些急迫。
“据说是一把剑！”苍衣襦裙小姑娘身旁的师兄急得满头大汗，没想到她又跟上古神明搭上话了！万一出错了可怎么办……这次就不该带她出来！
“剑……”
“嗯！我听一个卖糖人的老爷爷讲的！”她灵巧地一弯腰便挣脱了哥哥的禁锢，继续道，“青钟城的钟原本不是钟鼓的这个钟，而是……呜呜！”这次她是被吕城主捂住了嘴。
“而是终结的终。”这次却是昀说出的。
城主敢捂这小姑娘的嘴，却不敢捂这位神明的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吕一在心中一声哀嚎：终字不吉利，他们花了那么多代才把‘终’洗成了‘钟’，说是因为城靠着的那座山像一口钟所以叫这个名字的……神明这一开口可好，一下回到混沌初。
“没错！神明大人您好厉害。”小姑娘挣开了某从未锻炼也没什么力气的城主的束缚，越过师兄的胳膊，一脸仰慕地望着昀，却见昀语带悲伤地缓缓念道：
“青山埋剑，神命所终……”昀霍然闭上眼，这是齐羽化的地方！她居然遗忘了。
昀按着斜带的魔面，紧紧地闭上眼：直到前几日与笙见面，她还以为齐没有死，还想让他们俩再见一面……如今回忆起来，齐分明死在了笙之前！除非齐也死而复生或者二者一同轮回转世，否则他们如何能再见？可这两种情况，皆是可遇不可求的天意啊……
笙那时应该也是想到了这点，一直在委婉地拒绝她，而没有直接戳破她这笑话一样的、遗忘好友死讯的举动。
久立时止住了笑，衎直到发现旁边气氛不太对，才缓缓停下了笑，
“咋啦咋啦？”衎传音入密地问久，被久一推：“安静就行。这里有过神明羽化。”看起来还是个和她关系非凡的神明。
昀忽然伸手指着那棵树道：“我想去那里看看。”
城主自然不敢拒绝，缩着肩称好。
“你们按原来的计划走，我自己去看看即可。”昀一展臂，再落下时双臂已然化为了双翼，鬼面悬挂于修长的脖颈，她已然又化作雏凤的模样跃上城墙。
象征祥瑞的凤与阴森可怖的魔面结合着，有种奇异的美感。
“那个……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那个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羞涩与好奇。她旁边的师兄此刻捂着脸，恨不得直接一张千里传送符把她直接传回老爹师父他座前。
难得出来一次，这个小师妹对什么都好奇，跟一个捏糖人的老人家都能聊半天。也什么都不怕，此刻敢直视神明提出想随她一起去。
昀侧头望着这个充满天真好奇，目光坦荡真诚的小姑娘，忽然便有几分怀念。
她和当年的她，很像。
被兄长呵护着，无忧无虑，自以为天下皆可畅游，四方尽是己家……
“来吧。”说完，她一振翅，冰蓝色的羽翼上披着一层金红的暗纱便飞向那株生机盎然，扎根土壤的巨树。
小师妹兴奋地捏起御风诀跟了上去。被委托保护好小师妹的师兄一脸犹豫，想跟又不敢贸然跟上：万一神明生气了他可不好办，不跟又怕出个什么一二……
忽然久的声音传来：“我过去帮忙保护下他们俩，你别担心。”
“嗯？好！这可真是多谢司北战神了！”久仙人可真是亲切啊！毫无仙人的架子。大师兄在心中暗暗感慨又感动。
如果这夕阳没这么快溜到西边天际线又或者黄昏的云没有暗悄悄涂抹那么多胭脂的话，也许他就能看到久绯红的脸颊与学着岑围对久翻白眼的衎了。
‘就是想跟过去嘛！还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呵，恋爱了的兄弟，不是兄弟。’衎在心中如是愤愤道。
……
等昀敛起翅膀化回神形时，不出所料地发现后面跟来了两个人。
嘴角有抹弧度悄然勾起又消失，她闭上眼，感受着树下裹挟着草木香的习习凉风，良久没有这种心神宁静的感觉了。
再次睁开眼，她迈步向前，手指抚着粗糙的树皮，目光幽远深沉：
“齐，好久不见。”
“我前几天见到了笙，他对你竟也是有真心的……可惜此世你们无缘了。”
“抱歉，齐，我忘了你。我之前不敢记起你们都不在了。”
“等等，你们……？”昀愣了愣，目光沿着遒劲的树干向上曼延，她还忘了谁？
脑海中一时记忆纷飞，却如沫似霜，看不清握不住。
她那时的怯懦，埋葬遗弃了多少珍贵的记忆啊……
无妨，她接下来会把它们都找回再好好珍藏的。
“那个，昀神明？”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唤她。
昀微微一笑：“不必如此拘谨，叫我昀即可。”
“啊，昀……您好亲切呀。”
昀的脸微微一红。好久没被人这样夸过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林约！我爹娘是修仙的散人，现在住的地方叫莫林，便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小姑娘说着一嘟嘴，似乎觉得名字起的太随意。
“你的那个兄长呢？”昀望着她苍色衣襟上一片绣花在心中悄悄占卜道：‘莫林客。’
“莫林客！”
昀在心中有点小小的得意。不过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只微笑道：“很不错的名字。”
“嘿嘿，谢谢您的夸奖。”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
昀觉得她似乎还有话要讲，于是便问了出来。
“啊，我就，有点好奇，您的朋友也是一位上古神明吧？为何这里埋的是一把剑？”剩下的话尽在不言中：‘您能给我讲个故事吗？’小姑娘满脸写着期盼。
昀望向远方刚升起的星子，渐变的蓝色天幕美极了，正好适合回忆一些旧事，不过还差一点……
“你会喝酒吗？”昀问道。
“会！不过我爹娘不让我喝，我就背着他们偷偷喝。”莫林约笑得狡黠。
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唤出神镜怜光一边道：“我们很像，当年第一届百川汇上，酒刚被康发明出来，他带了很多过去，那是我第一次喝到酒，结果跟好友醉了三天三夜哈哈哈。后来我兄长们不让我再喝酒了，我就跟她偷偷跑出去找康要酒喝，喝不完的还藏起来。”
笑完后，昀忽然一怔，是跟谁一起醉的？又想不起来了……不过看着旁边小姑娘殷勤的眼神，她决定先放放，从神镜怜光中拿出了两只盛满美酒的翡翠酒杯，看着小姑娘亮闪闪的眼睛自己心情也愈发愉悦起来。
“你也来杯吧！”昀忽然拿起一杯举向那参天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