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湾
时间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至八十年代
地点 陕北乾坤湾附近
人物 狗蛋 二十六岁——五十多岁
毛女 二十七岁——五十多岁
哑妹 二十岁——四十多岁，毛女之妹
石头 二十八岁——五十多岁，狗蛋哥
仪程官，三小、四锤、五娃等众秧歌队员
一
时间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某正月天
地点 乾坤湾附近王家河村口
[黄河浪涛声携带着浪涛拍岸声，由远而近，绵延不断。
[凝重而苍老的歌声：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
最好的就数乾坤湾。
乾坤湾里的男子汉，
山一样厚实河一样宽。
乾坤湾里的女人哟，
云一样柔来水一样甜。
洒落不过咱庄稼人，
闹起秧歌没熬煎。
[歌声中幕启，远处隐约可见一群庄稼人在扭秧歌。
[哑妹在一旁呆呆地看人家扭秧歌，随着锣鼓点，自己也不由得扭起来，扭得特别投入、优美、动人。
[石头在一侧山峁上怀抱羊铲，看着哑妹扭秧歌，发呆。
石头 （傻笑）俊女子，花婆姨，花不棱登的花婆姨……哇呜哇，噔噔嚓……（追向哑妹），嘿……不要跑，不要跑……你扭秧歌我也会哩，咱俩扭秧歌。
哑妹 （手语）不……不……
石头 我们村里有狗头枣哩，你们村里没有的。嘿，这枣可值钱哩，（掏枣）给，你尝……
哑妹 （手语）不……不……
石头 那……我给咱说练子嘴。
稀胡则稀，摇胡则摇。
公鸡撵上个草鸡跑，
一跑跑到个磨道窑，
一追追到个驴槽里，
特儿特儿往起飞……
[哑妹急得乱比划，石头模仿着比划，哑妹转身夺路而逃，石头紧追。
[毛女风急火燎地上，哑妹怕得缩成一团，躲在毛女身后。
[石头仍穷追不舍。
毛女 干什么！
（唱）哪里来的这灰后生，
跑到这里发神经。
粪爬牛搬家往远滚，
再不要现眼恶心人。
哑妹 （手语）怕……怕……
毛女 小妹，别怕，有姐护着你，看谁敢动你一下。
[狗蛋上。
狗蛋 怎哩？
石头 我要和哑妹扭秧歌，我要哑妹当婆姨……
毛女 哼！
（唱）说话不怕把牙笑掉，
撒一泡热尿你照一照。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憨不溜溜的心还高。
狗蛋 大姐——
（唱）伏羲女娲造下人，
男欢女爱正乾坤。
玉皇王母不婚配，
哪有七仙女下凡尘？
石头哥想求哑妹妹。
难道有啥理不通？
毛女 （唱）公鸡脖子上戴串铃，
把自己当成个大牲灵。
不怕你说得天花坠，
憨哥娶哑妹万不能。
狗蛋 （唱）哑妹也是人间女，
不可能一辈子不嫁娶。
为哥哥我可以头点地，
有什么条件你只管提。
毛女 （唱）不爱金银不爱财，
有本事你到彩门上来。
秧歌场你能赢了我，
花花大轿把亲抬
狗蛋 说话算数。
毛女 板上钉钉。
哑妹 （手语）怕……怕……我不跟他去……
毛女 小妹，别怕，他赢不了，我专门气他呢。姐心中有数。
石头 狗蛋，你给我闹婆姨，我就要哑妹。
狗蛋 哥，兄弟给你闹不下婆姨，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毛女 小妹，咱回。
狗蛋 大姐，咱正月十五彩门上见！
毛女 彩门上见。
二
时间 正月十五
地点 王家河村口
[毛女领王家河秧歌队，狗蛋领刘家山秧歌队，彩门前对垒。
毛女 （唱）树里头数上个什么树好？
花里头数上个什么花香？
枣里头数上个什么枣甜？
这枣儿出在哪一道湾？
狗蛋 （唱）树里头数上个枣树好，
花里头数上个枣花香，
枣里头数上个狗头枣甜。
狗头枣出在咱乾坤湾。
毛女 （唱）你有金还是你有银？
你有彩缎共绸绫？
你凭什么来翻身？
你靠什么过光景？
狗蛋 （唱）我没金银没彩缎，
我浑身力气浑身胆。
打起坝，聚起滩，
务下枣树怪好看。
一枝格榴一枝弯，
一枝好像凤凰山，
红玛瑙，耀人眼，
走州过县把票子换。
箍下窑，帮起畔，
鸡鸭成群羊满圈。
哎嗨哎嗨哟，
换下元宝堆成山。
[哑妹给毛女翘大拇指，众人一片称赞声。
毛女 狗蛋，你说我们村的枣为啥老比不上你们村的枣？
狗蛋 那就是个……
刘家众 嗨，不好好对秧歌，你们说什么哩？
毛女 我是考他哩！
（唱）世上唯有什么最深？
世上唯有什么最高？
世上唯有什么最重？
世上唯有什么最好？
狗蛋 （唱）拦羊的都说潲眼窟窿深，
砖瓦匠都说楼房高，
铁匠家说毛驴驮得重，
受苦人都说是庄稼好。
刘家众 对得好……
石头 走，我迎婆姨呀！
毛女 没对上。
狗蛋 这怎能说没对上。
毛女 你就是没对上，我心里清楚。
狗蛋 那好，我给你另对！
（唱）世上唯有个海最深，
世上唯有个天最高，
世上唯有个黄金重，
世上唯有个富贵好。
刘家众 啊呀，咋对好了……
[哑妹又给毛女翘拇指，毛女摇头。
狗蛋 弟兄们，进彩门。
毛女 慢。
狗蛋 怎，还没对上？
毛女 我说你没对上，就是没对上。
狗蛋 你是不是输了，想反悔？
毛女 我既没输，也不反悔。一个秧歌有十种对，你这就不是我心中的对。
刘家众 嗨，这是耍弄人哩嘛，你说对上了就对上了，你说没对上就没对上？不对了，回！
石头 不能回，你说下给我往回赢哑妹哩……
狗蛋 哥，世上女子死完了，非要个哑巴不行？
石头 不，我就要哑妹，娶不回哑妹，我就打光棍呀！狗蛋，你再对嘛……
狗蛋 好我的哥哩，你怎这么憨，人家根本就没诚心，是戏弄咱哩！走，回噢！
刘家众 走，回！
毛女 别走，别走……
三
时间 第二年的正月十五，直到二十年后。
地点 毛女家院内。
[明亮欢快的音乐中，一群姑娘舞上。
（伴唱）王家河要把秧歌请，
姐妹们巧手扎花灯。
花灯扎得堆成山，
五颜六色怪好看。
龙儿灯，凤儿灯，
起火带炮狮子灯。
虎儿灯，真威风，
兔儿灯，满地滚。
白菜灯，绿茵茵，
芫荽灯，碎纷纷。
茄子灯，紫澄澄，
格榴二弯黄瓜灯。
还有一个老婆灯，
野鹊尾巴扎几根。
还有一个老汉灯，
坐下不哼站起哼。
这些灯，不算甚，
（合）还有一对亲亲热热、恩恩爱爱、甜格丝丝、酸不溜溜的夫妻灯。
[舞女们隐去，毛女急切、期盼地向远方眺望，哑妹紧随其后。
毛女 （唱）过罢大年又一春，
正月十五挂红灯。
红灯高挂心高悬，
单等狗蛋来打彩门。
本想激他多唱两曲，
他误解人意把气生。
盼他来又怕他来，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石头与狗蛋在另一处。
石头 狗蛋，咱今年再对秧歌走。
狗蛋 哥，你再不要说憨话了，人家戏弄咱哩！
石头 戏弄她戏弄，我不管。反正你给咱大答应下给我闹婆姨哩，你给我闹不下婆姨，看你怎办？
狗蛋 哥——
（唱）人活世上一口气，
穷穷富富不能把头低。
谁知她们是啥主意，
你急人家不着急。
哑妹 （手语）姐，你想见他？
石头 你去不去？
毛女 唉
刘家甲 啊呀，日怪，王家河那烂包村子，今年还敢请秧歌？
刘家乙 嘿，人家今年的枣和咱村的一样好，也卖上价了。
刘家甲 哎呀，是不是哪个狗日的把咱村的务枣树经验传给王家河了？
刘家乙 要晓得是谁，哎，我把他那狗腿打折。
刘家甲 我看，去年对秧歌时那阵势就不对，肯定是出了叛徒了。
狗蛋 就是不对，欺负人哩嘛。
[五娃上。
五娃 毛女姐——
毛女 五娃，他们啥时动身？
五娃 人家说……
毛女 他说什么？
五娃 人家说……
狗蛋 要我说，咱们的秧歌不去了。
毛女 为啥？
狗蛋 王家河家是故意给咱难看哩。今年他就是八抬大轿来抬咱也不去。
毛女 （心神恍惚）噢，他真的不来了……
哑妹 （手语）姐，你若想让他来，我去请。
毛女 小妹，你别替姐操心，姐一定要找一个最好的人家，最称心的女婿把你嫁出去，姐就放心了，这辈子的心愿也就了了。
哑妹 （手语）姐，我不嫁，我陪你……我陪你唱、陪你扭……
毛女 好，咱们扭，咱们唱，咱们高高兴兴地扭，高高兴兴地唱……
[低沉、哀怨的唢呐声。
[毛女、哑妹在音乐声中扭秧歌，扭着扭着二十多年过去了。毛女的头发苍白，哑妹仍很漂亮，但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
[另一处石头还在不停地向狗蛋要婆姨，要着要着也老了。
（伴唱）一年又一年，
一晃几十年，
情真真，意切切，
一根筋拧着再没变。
黄河照样流，
世事大变迁。
真情依然在，
可怜两鬓如霜染。
[毛女抚摸着哑妹的头。
毛女 哑妹，姐把你害了……
（唱）爹妈悔恨含泪去，
说他们一辈子对不住你。
没有饱饭把你喂，
缺医少药又落残疾。
让我好好护着你，
再不能让你受委屈。
找一个靠得住的好女婿，
到那时，
烧一点纸灰来报喜。
可姐……又把你耽搁的……
哑妹 （手语）姐，你不要说了……
（心唱）你对我是姐又是妈，
是你把我抚养大。
你怕我冷，怕我热，
含在嘴里还怕融化。
为了我，你和姐夫常吵架，
他嫌你疼我冷了他。
离婚后你受了多少苦，
为了我你宁愿不婚嫁。
毛女 （唱）过去的事别提它，
谁让咱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
姐已是半辈子过来人，
你还是一朵没开的花。
[五娃上。
五娃 大姐，我回来了。
毛女 五娃，他们那边怎样？
五娃 人还就那样。
毛女 几口人？
五娃 还是两条光棍。
毛女 还是他兄弟俩……
哑妹 姐——
五娃 毛女姐——
毛女 是我害了他们……他活该……再发请帖！
众回声 发——请——帖——
四
时间 某年正月十五日
地点 王家河村口
[长号响起，锣鼓声大作，一文一武的两队秧歌靠近。
[探马、日照、仪程官各个对拜。
毛女 （唱）正月里来是新春，
彩门前里我迎亲朋，
大人轻省娃娃乖，
老人坐在莲花台。
狗蛋 （唱）伞儿底下我应声，
你们的秧歌真威风，
女子们好像个杨排风，
打伞的好像个穆桂英。
毛女 （唱）一钵白菜九条根，
朋友见了朋友亲，
多年没见更精神，
问你们可有好光景？
狗蛋 （唱）不是我夸不是我能，
我们的光景好得很，
新农村，新水平。
电视电话一崭新
自来水，户户通，
骑上摩托一溜风，
沙变金，水变银，
黄河漂流吸引人，
哎嗨哟，
乾坤湾天下扬了名。
毛女 （唱）你说你光景好得很，
看来你生活得挺称心。
为什么早把华发生？
为什么还是两个人？
狗蛋 （唱）说什么称心不称心，
你心里比我更精明。
心愿未了气难平，
彩门打完就多一人。
毛女 （唱）出言句句不让人，
为啥时时要使个性？
哪怕你生得比铁硬，
也不该处处都逞能。
狗蛋 （唱）男儿汉把脸面看得重，
鸡蛋敢把碌碡碰。
金刚钻生来比铁硬，
逮住个瓷盆就想钻窟窿。
毛女 （唱）既然你一定要称金刚钻，
咱今就来个硬碰硬
狗蛋 （唱）彩门前里你放开问，
你问一句我应一声。
毛女 （唱）不是我刁难提怪问，
有些问题说不清。
姜子牙钓鱼够几斤？
诸葛亮他外婆叫个甚？
[狗蛋一时答不上来，着急……
四锤 哼，怎能问这号秧歌，胡来哩嘛！
三小 啊呀，这下考住了。（王家河人起哄：快、快、快快快……）
狗蛋 （唱）姜子牙钓鱼不过秤，
愿者上钩才出了名。
诸葛亮他外婆叫个甚，
你问一问他外公一旦明。
刘家众 啊呀，答得好，答得好！
毛女 （唱）世上唯有什么最深？
世上唯有什么最高？
世上唯有什么最重？
世上唯有什么最好？
狗蛋 （唱）世上唯有个学问深，
世上唯有个读书高，
一字千金最为重，
教儿育女是文章好。
毛女 （唱）说你有胆没有心，
几十年秧歌答不准。
不知你胸海有多深，
亮出心底再进彩门。
狗蛋 还没答对？这分明是又在刁难人嘛。
石头 兄弟，你重对。你就说哑妹心最高，你就说我和哑妹最好！
狗蛋 啊呀，哥，这是对秧歌哩。
石头 啊呀，给你教都教不会。
刘家甲 这还能说是没对上？
刘家乙 这叫谁说都对上了。这是欺负咱刘家山哩嘛！
刘家甲 不对了，走，咱回！
四锤 狗蛋叔，你是个有心人嘛，这么个事怎就解不下哩？
狗蛋 我怎晓得她心里想叫我唱甚哩。
四锤 我看毛女婶子是一心想掏你的心里话哩。
狗蛋 说得好好的，搞得响响的，是用对秧歌说我哥的事哩嘛。
四锤 嗨，我说叔啊，你怎比你哥还憨，那你哥成不了家，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呀？再说，他又不是你亲哥，谁不晓得那是你大卖枣回来，在路上拾的没人要的憨憨娃。
狗蛋 住嘴，他就是我亲哥。我都给我大发过誓。乾坤湾的男人说话是算数的，我总不能给我哥还没闹下婆姨就先顾我嘛，哪有个大麦不黄小麦黄哩。
四锤 哎呀，这都到啥年代了，你这老脑筋也该改一改了。
狗蛋 怎改？改得就像你们弟兄家，为个烂
水沟，直把脑打烂。
四锤 咹，你……你真是狗咬
屎的哩……好，我不说了，你打光棍活该，为你那个拾来的憨憨哥，你就打上一辈子光棍。哼，两个憨憨，一对光棍守到老。
狗蛋 我愿意。与你小子
相干。
四锤 就你这死脑筋，也没儿，有上个儿，还是个打光棍。
狗蛋 滚你妈的，走，回！
石头 兄弟呀，我不回喀！我等了几十年了，都老了，还叫我等哩，等到啥时候？我要婆姨哩……你真没本事！大……（哭）
狗蛋 （唱）石头哥他又哭又闹声声喊，
喊得我心抖颤腿发软，
往事历历现眼前。
爹临去世气难咽，
丢不下石头心魂牵。
床前拉着石头的手，
又把我手按上边。
千叮咛，万嘱托，
要我把石头当亲哥来照看。
好歹要给他成个家，
就算没白活人世间。
我跪着给爹发誓言，
老爹才合眼心放宽。
日月递换几十年，
都没给大哥配姻缘。
不怪四锤把我怨，
自愧怎对故人言。
石头 兄弟，看把你为难的，那……要不……我不要婆姨啦……（哭）
狗蛋 （唱）闯不开彩门气难咽，
枉为七尺男儿汉。
后生们，咱们今日死没活地扭，日死没活地打，把那唢呐往破吹，把那锣鼓往烂打！今儿非把她那彩门闯开不可，把人赢回来，把气争回来！
众合 对，把人赢回来，把气争回来。
石头 好，给我赢个婆姨，我要婆姨哩……
众合 闯彩门！
[顿时锣鼓喧天，刘家山秧歌像旋风一样拥向彩门。
（伴唱）下山的猛虎出海的龙。
刘家山的后生抖精神。
脚踩石头溅火星，
扭得平地刮黄风。
[灯光暗转。
刘家众 （合唱）兄弟兄弟好兄弟，
有你是大哥的好福气，
好男儿里就数你，
跟着你，
浑身的精气神儿就往起提。
王家众 （合唱）大姐大姐好大姐，
有你就会有温暖，
世事虽变心没变，
跟着你，
全村的人儿常露笑脸。
五
时间 紧接前场
地点 毛女家院内
[仪程官怀抱酒坛，安排众人入座。
仪程官 （唱）酒坛抱在怀，
两家的红火人儿喝酒来。
两位伞头坐在莲花台，
年轻的人儿往后排。
金盅儿，银壶儿，
象牙筷子四面摆，
今天咱喝他一个乐开怀。
[随着歌声，进行各种仪式。
[毛女、狗蛋百感交集，即近即远。
仪程官 （唱）第一杯酒祭老天，
风调雨顺丰登年。
第二杯酒祭黄河，
乾坤湾里保平安。
第三杯酒敬亲朋。
和睦相处好乡邻。
众 喝酒……
毛女 （唱）叫亲朋，你来听，
我们的招待没情形。
酒又淡来菜又冷，
歪歪好好是一片情。
喝。
狗蛋 （唱）你们的招待好得太，
烧黄二酒摆上来。
山珍木耳黄花菜，
上边还把猪肉盖。
喝。
毛女 （唱）斟起烧酒敬亲朋，
闹秧歌闪得你们受冷冻。
对秧歌本想过一过瘾，
若得兄弟把气生。
喝。
狗蛋 （唱）大姐把话说分明，
兄弟斟酒把你敬。
彩门前里好逞能，
回来就好像是一家人。
毛女 兄弟，你的秧歌唱得太好了，姐服，敬你一杯。
狗蛋 大姐，你的秧歌也问得太妙了，兄弟敬你一杯。
[二人碰杯。
毛女 兄弟，我今儿高兴了，再敬你一杯。
狗蛋 姐，我不敢喝了。
毛女 非喝不行。
狗蛋 那是这，兄弟我今也高兴，咱俩划拳，谁输谁喝。
毛女 好，划就划。
狗蛋 一言为定，谁输谁喝。
毛女 铁板钉钉，谁赢谁喝。
狗蛋 谁输谁喝，
毛女 谁赢谁喝。
狗蛋 好，那就谁赢谁喝。那……我倒是赢还是输？
毛女 随便！反正，有赢没输，有输没赢。
二人 划！
狗蛋 （唱）高高山上一头牛，
两个角来一个头，
毛女 （唱）四个蹄子分八瓣，
尾巴长在老后头。
二人合 （唱）魁五首，谁喝酒？
六六大顺你喝酒。
毛女 哈哈，你赢了，你喝酒。
狗蛋 啊呀……忘了……
毛女 （唱）月儿弯弯照九州，
有人欢喜有人愁。
狗蛋 （唱）今日喝了相逢酒，
忧愁甩在对面沟。
二人合 （唱）七巧梅花谁喝酒，
八抬高坐你喝酒。
……
毛女 哈哈……你又赢了，喝酒。
狗蛋 啊呀，啊呀，不由人，光想赢不想输。重来……
二人合 （唱）一朵莲花就地开，
二人对面喝酒来。
一心敬你喝酒来，
俩相好，喝酒来。
三星照你喝酒来，
四喜来财喝酒来。
五魁首，喝酒来，
六六大顺喝酒来。
七巧梅花喝酒来，
八抬你坐喝酒来。
九九归一喝酒来，
满十满载喝酒来。
[二人不停地划，喝，笑……
狗蛋 大姐，我……不能喝了……
毛女 那咱就不喝了……
狗蛋 哎，不喝了……
毛女 兄弟，你说咱好好闹火红哩，差乎打起来。这要说，我有过哩，我愿认罚，你不要喝了，我喝。
狗蛋 唉，这要说过，我有过哩，我太好强了。该罚我，你不敢喝了，我喝。
毛女 我有过哩，我出得那个秧歌……唉，你不能喝了，我喝。
狗蛋 我的过嘛，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不敢喝了，我没事，我喝。
毛女 你不能喝了，我没事，我喝。
狗蛋 我喝。
毛女 我喝。
[二人互抢喝酒，并阻止对方，互相撕扯在一起，尴尬一笑，又放开。
毛女 兄弟，你说闹秧歌这么红火的事，你怎就不来了？
狗蛋 （唱）第一年是赌气不想来，
第二年把伞头我打成个“走资派”。
毛女 啊呀，你个戳牛屁股的，还能当上个“走资派”？
狗蛋 嗨，还不都怪这张臭嘴，给人家唱了个“祖祖辈辈当富汉”嘛。
（唱）三年四年我常想来，
又怕把叛徒的帽子戴。
务枣的技术不能对外，
为了集体利益，胳膊肘不敢向外拐。
毛女 唉，我当年只是随便问了一句，看把你怕的，现在我们村的人都会了，枣树成了林了，人家领导还表扬这传授经验的人哩！要知道是你，那你就成先进人物啦！
狗蛋 哎，不提了……
（唱）阴差阳错几十载，
可怜我满脑头发白。
毛女 （唱）年年都盼把秧歌闹，
不唱秧歌就睡不好觉。
狗蛋 （唱）嘴不唱，脚不跳，
憋一肚子闷气实难熬。
毛女 （唱）敢问老弟一句话，
难道你光棍打到老？
狗蛋 哎，大姐——
（唱）说句实话你别笑我，
光棍的日子实难过。
白天忙完地里的活，
晚上回来做饭洗碗又刷锅。
我是兄弟实当哥，
我比哥哥的白发多。
哥哥的婚事没结果，
好大姐，我泪蛋蛋流湿了被窝窝。
毛女 好兄弟，（给狗蛋揩泪）
（唱）可怜的兄弟好心人，
咱同病相怜苦命人。
别看大姐是半拉子人，
也是堂堂正正好强的人。
偏偏妹妹是哑人，
又是心高的薄命人。
我也早年嫁过人，
他嫌哑妹拖累人。
丢不下小妹这可怜人，
身边再没个说话的人。
女人生来要嫁人，
好兄弟，你说我活成个什么人？
狗蛋 （激动不已）大姐，你是咱乾坤湾里大好人……好女人，不管他别人把你当人不当人，兄弟我服你。当姐的如果嫌弃自己的妹子，那还算是个人嘛？那连个畜生也不如。
毛女 兄弟，你把你那个哥哥照看得好，大姐也服你，你是咱乾坤湾的好兄弟……好男人。
狗蛋 有你这句话，狗蛋我活得值。
毛女 值！
狗蛋 活得痛快！
毛女 痛快！
狗蛋 痛快！
毛女 痛快！
狗蛋 那就痛痛快快地唱起来，扭起来。
毛女 对，唱起来，扭起来。
狗蛋 （唱）说你能，你真格能，
唱曲好像个银铃铃。
腰儿一摆嘴一抿，
越看叫人越心疼。
毛女 （唱）姐儿门前一树槐，
槐树底下搭戏台。
正月十五搭起来，
演得是梁山伯祝英台。
锵，锵，七锵七，锵锵锵，七锵七……
啷格里啷格里……嘟儿……啦……
[二人由念锣鼓点变成吟唱唢呐音乐《得胜回营》。
[二人陶醉在年轻时闹秧歌的幸福中。
[石头上。
石头 兄弟，你们两个那是做什么哩？……
[毛女，狗蛋尴尬。
仪程官 送——秧——歌——
众 送——秧——歌——喽！
[音乐骤起，伤感的歌声。
（伴唱）走了……
走了……
六
时间 紧接前场
地点 王家河村口
[两队秧歌缓慢地扭动着。
[毛女神情恍惚地依在一棵老枣树上，望着狗蛋。狗蛋百思不得其解地勾着头，缓慢地朝前移动。
（伴唱）走了……走了……
毛女 （唱）走了，走了，
今年又走了。
一张纸儿没捅破，
难舍又难交。
狗蛋 （唱）二十多年算白等，
石头哥的婚事还没成。
毛女 （唱）要说他傻，他多机灵，
要说他无情又热泪涌。
我不信他就此能甘心，
差只差心灵一点通。
二人合 （唱）人活世上为个甚？
难道不是活个情？
（伴唱）世上唯有什么最深？
世上唯有什么最高？
世上唯有什么最重？
世上唯有什么最好？
石头 狗蛋哎，我解下了……
（唱）你要有情你就说情，
你要有心你就说心。
你就说毛女、哑妹和咱好，
再不要牛腿驴胯上瞎用劲。
狗蛋 （狗蛋猛回转身，面对毛女号叫一样地唱。）
（唱）世上唯有个情最深，
世上唯有个心最高，
世上唯有个义最重，
咱两个配对最最好。
毛女 你对上了，你终于对上了——
狗蛋 我对上了，我对上了——毛女——
毛女 狗蛋——
（合唱）对上了，对上了……
众合 （欢呼）对上了，对上了——
[二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拥抱在一起。
[石头傻笑着走向哑妹，哑妹怕得往毛女后躲，往人群里躲。
众人 （起哄）好……
[众人把哑妹和石头往一起推，石头反倒不敢向前。
[震天的鼓乐声响成一片。
（伴唱）世上唯有个情最深，
世上唯有个心最高，
世上唯有个义最重，
咱两个配对最最好。
[粗狂、热烈的秧歌扭得天旋地转，铿锵有力的梆子声、串铃声伴着锣鼓声震得天摇地动。
演出稿2007年8月于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