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六年的秋天对刘彻来说,是一个喜讯纷至的季节。
这天早朝开始,田蚡就带来了让刘彻振奋的消息。他脸上挂着喜悦,下颚上的黄胡须因为高兴而悠悠颤动,一双眼睛闪烁着得意的神采。
这是田蚡复出后最得意的一段日子。出入于淮南王在京城的府邸,夜夜与刘陵欢情,让他的脸色红润而又光亮,看上去年轻了许多;在匈奴左骨都侯停留京城的一个月里,不断地给他送上各种银器珍宝,这些所带来的心理满足虽然只能藏在心底,但却也时不时飞上眉头。
现在,闽越战乱平息,当初作为力主用兵的丞相,从中最大收获就是皇上改变“田蚡不足与谋”的印象,从而不再在甥舅独处时,对自己充满了指责。这一切事情,都使田蚡出列时的脚步轻盈有力。
“启奏皇上,典护军卫青带着闽越国的使团回京了。”
“哦!”刘彻的目光迅速投向田蚡,“南越之围解了么?”
“是的,皇上。我军此次南下,未损一兵一卒。大汉天威,激波扬电;皇上圣德,沛若甘霖。闽越国内,人心思定。驺郢不听忠言,一意孤行,已被余善斩首,现已呈送京都,正在殿外听候发落。”
“宣卫青与闽越国使者。”
“皇上有旨,宣卫青与闽越国使者上殿。”包桑尖细的嗓音穿过清晨的空气,被黄门递次地传到殿外。卫青与使者捧着匣子,便来到刘彻面前。
“臣卫青叩见皇上。”
“闽越国使者叩见皇帝陛下。”
“平身!”
“谢皇上!”
卫青双手奉上盛了驺郢首级的盒子道:“启奏皇上,微臣奉命陪同使君押送驺郢首级回京,请皇上圣察。”
“呈上来!”
于是,包桑上前接过盒子,轻轻地放在御案上。他去了丝帛,又揭开盒盖,果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刘彻的眼睛淡淡地掠过人头,停留在使者的额头,问道:“使君可有话说?”
这使者显然熟悉中原礼仪,又见皇上年轻英俊,气度不凡,心中便生出敬畏,先自施礼后才奏道:“闽越国余善亲王有奏折呈送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朝廷早议闽越立君之事,以安抚民心,稳定下国。”
刘彻微微点头道:“朕知道了。使君且回驿馆休息,听候回音。”
看着使者被黄门带出殿外,刘彻收回目光,再次端详面前的人头,问道:“众卿中可有认识驺郢的?”
严助出列仔细地察看了已经变得青紫的人头,奏道:“上次驺郢出兵东瓯,臣奉旨出征,曾经向驺郢宣示过朝廷谕旨,臣见过他,就是这副模样。”
“余善奏请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朕允准他为闽越国王。但古人云,君者,民之影也。这余善是怎样的人朕不了解,众卿以为如何,尽可畅所欲言。”
卫青这时又说道:“韩安国大人就此事亦有奏章,恭请陛下圣览。”
刘彻接过奏章,大略浏览一番,看那文采,就知道是出自司马相如之手。
大农令臣韩安国上疏皇帝陛下:
臣奉旨南下,一路关山,丽日炳耀,皇上圣威,震撼东南。诸藩闻之,纷纷归服。驺郢愚钝,不谙大势,背誓约而逆行,恃强势而凌弱,掷百姓于水火,使圣土而蒙垢。身死名裂,罪有应得。
前次臣曾奏明皇上,余善事变,势所必然;欲立为王,意图昭然。然则,以臣观之,驺丑懦弱,难服众望;余善枭雄,恣意多变,身虽臣服,而心未必不怀叵测;言必忠于朝廷,而行未必不贰。陛下经略东南,事关大汉社稷,臣不胜惴惴,请皇上明示……
收起奏章,刘彻并不急于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群臣,问道:“众卿怎么不说话呢?”
田蚡立即上前道:“当初为了执行皇上‘围而不灭,退兵为上’的旨意,王大人和韩大人派遣使者与卫青一起策反余善,约定事成之后,奏请朝廷允准立余善为闽越王,臣以为此事关系我朝信誉,还请皇上明察。”
刘彻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卫青道:“前次的奏章朕早已看过,朕现在要的是处置之策。”
“皇上,此次余善发动兵变诛杀驺郢,确实功在朝廷,利在社稷,不过……”卫青顿了顿,接着道,“余善已在兵变当日自立为王……”
“岂有此理!”刘彻脸色顿时严肃起来,“虽说闽越乃蛮夷之地,然也是大汉天下,不经朝廷允准,岂可自立为王?众位爱卿……”刘彻从案旁站了起来,拂动衣袖,“况且本朝祖制,向来是立嫡不立庶。朕有意立驺郢嫡孙驺丑为王,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田蚡立刻附和道。大臣们追随着田蚡的声音,纷纷表示立驺丑为王最是恰当不过,只有韩嫣与严助没有说话。
从建元元年贤良对策时起,严助的干练和多思给刘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朝廷每有大事,刘彻总希望能从他那里听到真知灼见;而韩嫣与他平日里更是无话不说,现在这两人保持沉默,这便不能不引起刘彻的注意。
“韩嫣!严助!”
“臣在!”
“你等为何沉默不语?”
“臣……”严助欲言而嗫嚅,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刘彻便越发地不快了,声音略带不满道:“爱卿平日可不是这样的!”
严助沉思片刻,才轻轻地撩起衣袖,缓缓地用笏板遮住面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他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为今日的皇上已没有谁能够约束他的性格和情感,这使得严助不能不选择恰当的句子来表明自己的看法。
“立繇君驺丑为闽越王,既是皇上的深谋远虑,又是我朝祖制之要旨。不过……”严助有意放慢了说话的速度,“皇上若是立繇君为王,必先考虑如何安抚余善。否则,他心中不服,日后必生祸乱,免不了我军又要远途奔袭。”
“严大人所言极是。”韩嫣接过严助的话,“况且,余善因为让闽越国百姓免遭了一场战乱,目前在国内威信如日中天,正因为这个原因,韩安国大人才答应奏明朝廷,给予其应有的地位。故臣以为,皇上对闽越立谁为君还应从长计议,三思为妥。”
“卫青!你怎么看呢?”
卫青没有想到皇上会点名要他说话。在陈述了南国战事之后,他本来是等待三公九卿与皇上的决策的。他明白,在这样的场合他没有说话的资格。现在,皇上既然点了自己的名,他就没有理由再保持沉默。
“依微臣看来……”他抬眼环顾了周围,见大臣们都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心情就平静多了,“此次闽越兵变,乃是其国内王位之争与我军压境双重原因酿成。余善觊觎王位,蓄谋已久,只是没有机会。而驺郢背离誓约,擅自兴兵,正好让他找到了诛杀驺郢的借口。故臣以为,对余善既不可小视,亦不可放纵。小视会酿成新的战乱,放纵会重蹈驺郢的覆辙。”
“卫青之言,正合朕意。”刘彻点了点头,韩安国奏章所言之难也在于此,而卫青的陈奏,又引起他的注意。看来,这次钦点卫青出征没有错。
卫青思考缜密,言辞清晰,在刘彻面前展示了不凡的才干,也进一步延长了他的思绪:“像余善这样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既然敢背主弑君,也不会甘居于大汉之下,迟早还是要分庭抗礼的,不知皇上该如何处置呢?”
刘彻把脸转向田蚡,问道:“丞相可有良策?”
“这个么?”田蚡沉吟着,思考着怎么应对。昨夜他与刘陵的床上云雨,此刻还没有从温柔乡中走出来。
刘陵是魔鬼,是精灵,每次都让田蚡神魂颠倒,不辨东西。
而且每一次她也都不白让他上床,总是要有所获。朝廷的许多秘闻,就这样源源不断地送到了淮南国。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她要田蚡说服皇上把闽越国交与淮南王监视。田蚡也明白,这样等于是给刘安多了一份策应的力量。
但是,田蚡更清楚刘彻的性格,他从来就没有满意过自己的处事。只不过碍于太后的情面才不得不有所顾忌。现在,皇上要他说话,他不能不用一种试探的口气揣摩刘彻的心思。
他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开始说话了:“卫青之言,切中要害。然臣以为,长安之去闽越,迢迢千里。臣恐鞭长莫及,倒不如让他做个闽越王,然后诏令淮南王监视,岂不两便……”
“罢了!”刘彻对田蚡的发言表示了极大的不悦,愤然打断道,“让他们沆瀣一气么?让他们重演七国之乱么?让朕的那位叔父再添羽翼么?朕就知道丞相拿不出像样的主张。作为当朝宰辅,不为朝廷着想,却处处为他人张目,何以表率群臣,振兴纲纪呢?”
田蚡很尴尬,便低下头不敢再看刘彻的目光,可刘彻声音却如黄钟大吕震动着他的耳膜:“众位爱卿!朕自即位以来,致力于大汉一统,岂能纵虎肆虐。朕记得七国之乱后,先帝将吴地一分为三,朕看此法也合于闽越国现状……”
刘彻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声音中便多了烈烈霸气——他是在作决定,而不是征询朝臣们的意见:“传朕旨意,立繇君为闽越王,立余善为东越王。两国并处,不可相扰。”
包括田蚡、韩嫣和严助在内的数十名重臣都没有想到皇上会将一个偌大的闽越国一分为二。但是他们都知道,一旦这样的格局成为现实,闽越国便再也没有力量对周围的小国挥舞兵戈了。
汲黯因为进京不久,对平定闽越战乱的事情不大了解,因而说话很慎重。但此次皇上的话刚一出口,他的情感就又一次受到强烈冲击。他觉得将闽越国一分为二只是一个开始,以后皇上一定会用同样的方法去处置诸侯与朝廷的关系。
但当大家的思绪还沉浸在皇上的决策中时,刘彻的声音又在他们耳边响了起来。
“传朕旨意,诏令韩安国、王恢班师。”
“诺。”
刘彻的思绪如滔滔大江,前浪刚刚回落,后浪又波澜迭起,几乎没有大臣们喘息的机会。
“严助听旨。”
“臣在!”
“朕令你即日出京,谕意南越王赵胡,此次汉军南下,实乃为解南越之围。而今彼国转危为安,朕欲与他会于长安,催他速来长安。回京途中,你转道淮南,说明朕此次用兵之意。”
“臣该如何对淮南王陈词,请皇上明示?”
刘彻眉宇间流过一丝极不易觉察的轻蔑与狡黠,而口中传达出来的意思却是非常的谦恭和大度——
朕已明白,兵固凶器,明主所重出也。然自五帝三王,禁暴除乱,不用兵者,未之闻也。汉为天下之宗,操生杀之柄,以制海内之命,危者望安,乱者卬治。然今闽越王狠戾不仁,所为甚多不义,又举兵侵凌百越,并兼邻国,以为暴强,阴计奇策,入燔浔阳楼船,欲招会稽之地,以践勾践之迹。朕为万民安危久远之计,乃发会稽、豫章之兵。我军一路南下,广布盛德,诛而不伐,焉有苦于百姓士卒乎?故遣两将屯于境上,震威武,扬声乡,屯曾未会,天诱其衷,闽王殒命。此一举,不挫一兵之锋,不用一卒之死,而闽王伏诛,南越被泽,威震暴王,义存危国。此则深计远虑之所出也。事效见前,乃使你来谕意于王。
“臣明白了,臣不日即赴南越和淮南。”
刘彻天马行空的思绪让田蚡再次遭到了细柳营那样的尴尬,他害怕皇上再说出难听的话来。于是着急寻找能够平息皇上情绪的条陈,他出列禀奏道:“前日番阳令唐蒙来京,说到西南夷中,夜郎最大。南越国常与之交易通货,却不能使其臣服。依臣之意,不如派一使者,前往谕意,宣示皇上圣德,使之内附。”
刘彻点了点头,心想朝议半日,这话总算说到点子上了。随即问道:“唐蒙何在?”
“正在塾门候旨。”
“宣唐蒙。”
不一刻,唐蒙便进殿来了。
刘彻道:“丞相奏请在夜郎置吏事,你可将夜郎国情简要奏来。”
远在西南边陲的唐蒙,虽然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面圣,但他看到刘彻英气勃勃,却也十分随和时,心里便轻松了许多。遂将夜郎国的地理、人口、风俗一一道来。末了他建议道:“臣闻夜郎有精兵十万,浮船牂牁,出其不意,此制粤一奇也。故臣以为,以大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使之置吏内附,甚易!”
唐蒙侃侃而谈,有条不紊,刘彻听着,胸中关于西南一统的思路也愈来愈清晰。待唐蒙禀奏完毕,刘彻兴奋地站起来,对着丹墀内高声道:“唐蒙!”
“臣在!”
“朕封你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人,从巴符关入,谕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这样一来,朕的那位皇叔大可高枕无忧了吧!哈哈哈……”
刘彻自信的笑声在未央宫经久不息,大臣们都被这种举重若轻的风度所感染,情不自禁地呼出“皇上圣明”的喊声。
刘彻的思绪就像大江东去,一波刚平,一浪又起:“宗正和典属国来了么?与匈奴和亲一事办理得如何了?”
典属国上前奏道:“按皇上旨意,已选了鲁王的翁主和亲匈奴,宗正寺已派遣使者前往鲁国,转达朝廷的旨意。”
“好!她既是代表大汉,朕就封她怡和公主,亦为朕之义女,食邑五百户如何?”
典属国说道:“皇上封赐,不仅弥补了鲁王当初引荐申公的尴尬,更体现了皇恩浩荡。”
“不仅如此!朕还要像当年父皇送隆虑姐姐那样,送怡和公主出京,此事就由宗正寺去办。”
“诺。”
随着一声“退朝”,大臣们的脚步渐渐远去,刘彻一改威严和肃穆的形象,恢复了青春的激扬和浪漫,他一边走,一边朝卫青喊道:“卫青!卫青!”
待卫青反应过来是皇上在叫他时,刘彻已经站到他的面前了。不由分说,刘彻拉起卫青的手,就向外走去。
“皇上!您这是……”卫青一脸疑惑。
“傻瓜!去看你的姐姐呀!”刘彻的脚步是轻松的,与卫青一起登上车驾的表情是亲热的。
包桑见状,忙向着伺候在殿外的黄门和宫娥们喊道:“起驾丹景台!”
但是这情景,是如此强烈地撞击了一个人的心。
韩嫣呆呆地站在司马道旁,看着刘彻的车驾呼呼地从眼前而过,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只把一种失落的情绪留在他的心底。
自从有了卫子夫之后,皇上再也没有与他同榻而卧,做竟宵晤谈,而这样的日子将再也不复回来了。一阵秋风掠过,韩嫣觉得今年的秋天去得太早,而冬天已在不知不觉中临近长安了。
想想也是,李广、程不识浴血边关,最终不过当了未央宫、长乐宫卫尉;严助凭借满腹经纶,屡次奉旨出使,至今仍是个中大夫;董仲舒才冠儒林,却至今在诸侯国为相。他凭什么做到了上大夫的高位呢?就是凭着为皇上找到了流落乡间的姐姐,凭着能与皇上同榻而卧,凭着能陪皇上到上林苑游猎。
前不久,江都王刘建来京朝觐,竟在前往上林苑的道上误将韩嫣的马队当作皇上,命令随从,伏谒道旁。试问当今朝臣中,谁有这样的威风呢?每每想起这些,韩嫣就无法遏止对往昔的怀念。
现在,韩嫣站在司马道上,远望皇上拉着卫青的背影,开始调整自己的思路和情绪。是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他是风流倜傥的皇上呢?自己就是与皇上再亲近,终究是个男人。而作为男人,他也需要女人啊!
而不久前一次偶然的相遇,那个永巷的黄门悄悄领他进了后宫的隐秘处——黄门这样做当然不是没有目的,他希望韩嫣能够在包桑面前多多美言,能让他脱离这永远见不到皇上的所在。
走过长长的巷道,进入宫女的居所,他的眼睛都发直了。他根本想不到,在每日簇拥着皇上的妃嫔之外,还有这么多也许今生都无法看到皇上的女人们。她们一个个秀色可餐,风姿翩翩,仅仅因为无缘而只能靠“女红”度日,而且住得还如此的拥挤。
黄门在让他“饱餐”一番“秀色”之后,引他到旁边一室中小坐。韩嫣问道:“她们当初不都是被选进宫来的么?为何落到如此地步?”
“大人有所不知,虽说皇宫每年都要选‘美女’进宫,却不是每个人都有卫子夫那样的好运,大多就只有在永巷待着,直到白头。”
韩嫣不禁欷歔感叹,却又不能多说什么,遂又问道:“这永巷还住些什么人?”
“那些失宠待罪的妃嫔也住在这里。”说着他又压低声音告诉韩嫣,当初栗姬就是被囚禁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座宫室内郁郁而死的。
“这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小人乃至掖庭令都会没命了。”
看着韩嫣点了点头,黄门又道:“大人稍坐,咱家去去就来。”
“公公请便,本官略坐片刻就走。”
黄门去了不一会儿,就引着一位宫女进来了。看这女子,年不过二八,却是弱柳细腰,见了韩嫣,也是彬彬有礼,比起上林苑中的女子更加风韵可人。黄门已从韩嫣的目光中读出了一种燥热和不安,便悄悄地带上门出去了。
那是一段多么令人销魂的时光啊!一个失意的男人与一位期盼雨露的女人如胶似漆地缠绕在一起,韩嫣忘了一切伤感和烦恼,把一个男人的雄健和勃然呈现在一个孤独的女人面前。他在高潮一瞬间才觉得,只有这时候,他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再后来,他贿赂了掖庭令,获得了永巷“通籍”,频频地光顾这男人的“禁地”,他说不清这到底是一种放纵、消沉还是出于对那些囚徒一般女人的悲悯。他绝不重复与某一位女人厮守,而是每隔几天,都会有一位新的女子投进他的怀抱。
在遭受了孤独和冷落之后,他去永巷的欲望就更加强烈。现在,韩嫣悄悄地顺着宫墙旁的树丛,进了临池观的大门。
黄门笑着迎接韩嫣:“大人请稍候,咱家今天为大人找一位江南女子,那可是清水芙蓉啊!”
韩嫣搞不清楚,黄门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这女人唤来的,他也不愿意去想这些。他的手缓缓地摩挲着女人细腻的肌肤,这种看似轻微的抚摸却比鲁莽的占有更能燃起女人心头熊熊的欲火。
女人腰肢剧烈地起伏、颤动,狂热而熟练地迎接着男人对玄牝之门的刺入,她急促的喘息撩拨着男人的心性。两团白花花的肉体很快地缠绕、拥抱、交欢。只有在这时候,那司马道上的孤寂和失落才从韩嫣的意识中远去。
可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乐极生悲的命运就在他们即将进入高潮的时候降临了。从外面传来长乐宫卫尉程不识的声音:“请问公公,这后宫禁地何来男人的声音?”
韩嫣顿时慌了手脚,程不识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
程不识披甲戴盔,腰挎宝剑,而声音却是平静的。他严格遵守了宫廷的规矩,隔着紧闭的门说话。他似乎对里面所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只是重复着太后的口谕,却不曾再向前迈近一步。室内的韩嫣整个地软瘫了……
程不识很耐心地等待着,在估计女人已经穿好衣裳的时候,他却以一种近乎轻蔑的口气对着室内说道:“韩大人,不必躲避了,还是出来随我去见太后吧!”
韩嫣耷拉着头颅,衣衫不整地出了永巷。只见长长的巷道上,布满了长信殿的禁卫,韩嫣“咯噔”一下,心里悔道:“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
丹景台现在每天都是丽日高照,一场围绕出宫人的风波让卫子夫获得了更多地恩宠。这种爱滋养出来的美,是宫廷任何补品和脂粉都无法弥补的。卫子夫的眉宇、脸颊生出摇曳的风韵。那皮肤白皙中透着嫣红,被从幔帐外透进来的阳光映得光彩熠熠。
当宫娥们扶着卫子夫面对着梳妆台时,就从铜镜里看到一张丰润、青春的面容。春香十分惊异上苍的造化,把世间的美都给了卫子夫。
其实,卫子夫不像皇后那样浓妆艳抹,每一次临窗理容,她都吩咐宫娥们不可矫饰。她更注重内修,不愿意给人留下徒有花容的印象。现在,当太阳懒懒的爬上窗棂的时候,卫子夫已经静坐看书一个时辰了。皇上打理朝政的时候,也是她最安静的时候。可她没有想到,这种安静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夫人!你看看,朕给你带谁来了?”没等包桑传话,刘彻一进丹景台就喊道。
卫子夫忙放下手中的竹简,诚惶诚恐地带着宫娥们接驾。
刘彻扶起卫子夫道:“你看看,谁来了?”
哦!是青儿,青儿。卫子夫心里直笑,眼角却涌出了泪花。南国之行,卫青黑了,瘦了。
有皇上在,姐弟私话不便。卫子夫只是站在皇上一边道:“你有今日,皆因皇上提拔。你一定要竭力效忠朝廷,才不负皇上厚望。”
刘彻笑了笑,接过卫子夫的话道:“此次出兵闽越,朕令他随大农令南下,就是为了给他历练的机会。”
刘彻丝毫不掩饰对卫青的喜欢,说韩安国在奏折中也对他多有褒扬,他也有意今后将期门军交给卫青。卫青听了这些话之后便不好意思了,赶紧道:“臣见识浅薄,若非韩将军处处提示,哪里会有什么功劳?”
刘彻就喜欢卫青这一点,他从来不恃宠而骄,外戚如果都能像他这样不攀附,何愁新政不能有所建树?
“朕从来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你须谨言慎行,有所作为,才能平息别人的非议。”
卫子夫了解皇上因为田蚡而屡屡同太后发生龃龉,就更加体味到皇上的用心,她看了看卫青道:“你要时刻记着皇上的告诫,清楚自己做的事情。”
看看时间不早了,卫子夫又问道:“你回京之后,可否去看过公主?”
“臣弟本打算今日早朝后就去,只是……”
“公主有恩于我家,没齿都不可忘。”
卫青何其聪明,立即领悟了姐姐的意思。是呀!皇上都带自己来看姐姐了,自己却在盘桓徘徊,这太不应该了。想到这,卫青站了起来,向皇上与卫子夫施了一礼道:“那臣先告退了。”
“他今后必有大作为。”看着卫青的背影,刘彻若有所思地说道。
“皇上不可宠着他,要对他多加历练。”
说到平阳公主,卫子夫顿然觉得自己也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索性明日与卫青一起去平阳府吧。她心里这样想着。
“皇上,臣妾明日想去看看公主。”她悠悠道。
但刘彻没有再去回答她,他的心早已被卫子夫衣袖中散发的香气撩拨得心猿意马,他从后面抱起卫子夫就向卧榻走去。
“朕的美人儿,你要急死朕么?”刘彻的胡须贴着卫子夫的嘴唇,一种痒痒的酥。
“皇上……”卫子夫喘息着闭上了眼睛。
……
平阳公主睁开惺忪的睡眼,阳光透过硕大的窗户,正好照在她的脸上。想想昨夜的梦境,她就禁不住长叹——那是悠长、缠绵的气息,久在她身边的丫鬟们都明白,公主此刻的心境一定是百结缠绕的。她们只能蹑手蹑脚地进进出出,生怕惊扰了她。
平阳公主伸了伸胳膊,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在血液间弥漫,这是从爱的高潮中走出来的女人特有的反应。很困倦,却不是劳累的困倦。筋骨酸酸的,透着难以名状的舒坦。现在回想起来,那梦是多么令人眷恋,她甚至埋怨窗外的鸟儿何其多事,不该惊扰了她的酣梦。
她和卫青相依相偎,躺在花丛中,秋风带着菊花的芬芳轻轻地抚着他们的脸颊,秋云缓缓地落在山坡上,覆盖了两个青春的躯体,隐藏了女人婉柔的羞涩;秋草在他们身下悠悠地颤动——这是属于相爱男女独有的空间和时间。
她完全被卫青的魅力征服了,小羊羔一样地歪在他的怀抱里。她水波潋滟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卫青,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只认为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男人呵护和珍爱的女人,而卫青就是能让她动心销魂的男人,值得她为之付出、为之牵挂的男人。
山风乍起,卫青迎风而立,仰天长啸,大丈夫生当为人杰……他仗剑向着云海深处奔去,渐渐地远了,远了……
她望着厚厚的灰色云层,绝望地喊道:“卫青……卫青……”
她就这样醒了,只觉得脸上潮红,身体松软软的。
“翡翠……翡翠!”公主隔着帷帐轻轻地喊道。
丫鬟翡翠急忙撩开帷帐,看见了坐在榻上的公主:“奴婢在。”
“刚才我做梦了么?梦中都说些什么?”
“奴婢什么也没有听见,只听见公主甜蜜的气息。”翡翠怎么可能没有听见平阳公主的呼唤呢?可是她敢说么?要是公主发现身边的人窥见了她的秘密,那还有命么?
“真的?真是这样的么?”
“真的!奴婢不敢说谎。”
“侯爷呢?”
“出去了。说是其他几位侯爷邀他一起去游猎,大概有几天才能回来。”
“嗯!知道了。”
于是,翡翠开始为平阳公主梳妆打扮。临窗而坐,铜镜里映出她的脸庞,显然,她昨夜没有睡好,脸色有些灰暗,皮肤也不及早年光润了。
为平阳公主梳着头发的翡翠明白,这两年公主心境十分不好,身边虽然有侯爷守着,可他如同一个废人,公主与守寡没有什么两样。多少个夜晚,她都听见公主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虽说公主脾气无常,难以捉摸,但翡翠还是为她伤感,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怎么可以没有男人的呵护呢?但翡翠能够做到的,就是用脂粉去掩饰公主脸上的沧桑。
“公主!今天梳个什么样的发髻呢?”
“老了!随意吧。”
“那翡翠就为公主梳个螺髻怎么样?”
“也好。”
于是翡翠将平阳公主浓密的黑发用丝线分股拢结,然后精心地盘,细心地叠,一层层地螺旋衬托出公主俏丽的脸庞。敷粉修面,描黛施丹,铜镜里的公主就立时娇艳润泽,光彩照人了。
在她们梳妆打扮的当儿,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叫,翡翠抬了抬眼,惊喜地叫道:“公主!您看!”平阳公主顺着翡翠的手望去,只见临窗一株桂树上站着两只喜鹊,正叽叽喳喳地说话。
翡翠的杏眼霎时充满了笑意,说道:“公主!今天注定有贵人来了。”
话音刚落,府令就匆匆忙忙跑到了门外,说卫子夫带着卫青到府上来拜望了,车驾已经到了门外。
“什么?他们来了?”公主“哦”的一声,忽然身体就软了,有一种莫名的慌乱。她说不清一个曾在身边做骑奴的卫青,如今却如此让她忐忑不安,脸热心跳了。直到翡翠轻轻地呼唤她时,她才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要府令快去迎接,自己随后就到。她有意没有提卫青的名字,可她在心里在轻轻地呼唤:“你终于回来了,可知我这些日子是怎样牵挂你啊!”
此刻,公主的眼里有的尽是快意和温柔。她借口夫人到来,不知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去见面,把征求的目光投向了翡翠。
“快替我找找,什么样的衣服合适出去呢?”
翡翠拿出一件,公主摇摇头,说太老气;再拿出一件,公主还是摇摇头,说太艳丽;又拿出一件,公主还是摇摇头,说太淡了。翡翠于是就明白公主的心思,她要将一个年轻的自己展现在卫青面前。
最后,翡翠拿出一件玫瑰红的曲裾深衣,宽大的衣袖和长长的裙裾,紧束的腰带,衬托出公主的纤纤细腰,益发显出她的风姿绰绰,艳若芙蓉……翡翠拿着铜镜前后地照了照,直到她满意地笑了……
当平阳公主莲步轻移地来到客厅时,卫子夫和卫青就急忙上前参拜。
平阳公主急忙上前扶起姐弟俩,问道:“妹妹到宫中也有些年头了吧?”
“嗯,如今算来已经五年了。”
“进了丹景台,你就把姐姐忘了?”
“没有公主,就没有子夫的今天,公主如此大恩,子夫怎敢忘呢?”
“本宫就说嘛,今后还要靠妹妹在皇上面前美言呢?”说着平阳公主就拉起了卫子夫的手,肩膀也渐渐地靠近了,低声问道,“她再没有难为妹妹吧!”
卫子夫摇了摇头,她知道平阳公主指的是皇后。
“那个女人,不就仗着太皇太后的势么?如今太皇太后走了,她要是再怀不上皇上的龙种,本宫看迟早还是要被废掉的。你说是不是呢?妹妹。”
卫子夫没有接公主的话,这样的话题太敏感,她有些承受不起,只有保持沉默。至于卫青,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样的场合,他也只有听的份儿。
平阳公主不管这些,她只图自己说着痛快,进一步将话题深入。
“说到生皇子,妹妹也进宫了几年,怎么也……”看看卫青在身旁,公主打住了话题。卫子夫只能讪讪地笑了笑,近来不少人都关心起这事情,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子夫……”
不知道这话该如何说,卫子夫便转移了话题,向公主问道:“子夫许久没有回府上了,不知道那些姐妹可好?”
“妹妹进了宫,给她们做了样子,现今她们都勤快着呢!要不,本宫带妹妹到后面去看看?”
卫子夫赶忙施礼谢道:“子夫怎么敢劳驾公主呢?青儿在府上一场,蒙公主关照,才得以有今天。这次从会稽回来,就想来拜望公主。还是翡翠妹妹带子夫去转转,让青儿陪公主说说话吧。”说罢,卫子夫径自和翡翠出了客厅。
现在,偌大的客厅就剩下卫青和平阳公主两人。两双眼睛痴痴地望着,一时倒无话可说。良久,还是公主打破了沉默,幽幽道:“回来了?”
“嗯,卫青回来了。”
“谁要你说这些呢?”平阳公主嗔怪地说了一声,她目光掠过卫青的额头,心疼道,“你瘦了,也黑了。”
“多谢公主挂念!”卫青除了这样回答,选不出更加符合自己身份的话语。之后,他便又规规矩矩站在那里。
可在公主朦胧的意识里,一切都正在冲破往日尊卑的束缚。她多么想勇敢地向前迈出一步,只要迈出这步,那皇室贵胄的傲岸,那金枝玉叶的矜持,顷刻间就会显得多么无所谓。然而,她没有。
她希望在卫青的眼中,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让他心仪的女人,她已经做好了迎接这种情感冲击的准备,只要卫青越过了心底的羁绊,她就会像街巷闾里的百姓一样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但事实是,谁也没有勇气打破这种沉默。
这也许就是爱,谁都能够读出对方眸子里的波澜,却依然在徘徊;这也许就是爱,谁都能感觉得到对方的心跳,却无法敞开彼此的心扉;这也许就是爱,折磨着女人的情,也折磨着男人的爱,让人语无伦次,让人无法摆脱。
卫青很自责,在心里责问自己:你是干什么来了?你不是要向公主问安么?这是怎么了?
于是,他鼓起勇气问道:“在卫青不在这段日子里,公主还好吧?”
这句话如放在别时别处,也许就是一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问候,然而此刻却催下了平阳公主压抑许久的泪水,晶莹的泪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好什么呀?这府上的一切你了如指掌,我究竟过的什么日子,你会不明白?”平阳公主泪眼婆娑地望着卫青,幽幽道,“我虽贵为公主,可也是一个女人啊!”
“卫青明白公主的苦处,也深知公主的心思。”
“真的么?”公主含笑的泪眼直勾勾地看着卫青,脚步情不自禁地移动,在卫青面前站定了。她可以清晰地闻见他身上诱人的男人气息,公主轻轻地合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滋润成一道黑色的迷人的线。
卫青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向后退了两步,却被平阳公主柔软的胳膊牢牢地抱住了。
“卫青!我要你……我……”平阳公主踮起脚尖,狂吻着卫青的额头和脖颈,香味从男人的鼻翼沁入心脾。
“公主!你不能……”
“我不管……我受够了……我就要你……”
“公主!您听卫青说。”卫青轻轻地推开公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主,您这样就折杀卫青了。”
公主的脸“刷”的沉了下来,潮红的血色消退,冷冷地瞅着卫青道:“你是轻视我么?”
“卫青不敢!”
“那到底是为何?说……”
……
“你哑巴了?”
“公主……”卫青抬起头,望着她难堪而又恼怒的眼睛道,“卫青明白公主的苦心,承蒙公主抬爱,卫青不胜荣幸。可现今卫青只是区区一介武夫,一个小小的典护军,又怎么能配得上公主呢?卫青一心想建功立业,报效陛下。待来日爵禄高登,定不负公主一片深情……”说罢,头深深地低下,久久不敢直面公主的凝望。
“唉!你呀!”公主的手颤抖了,嫩笋一样的纤指指着卫青的额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但卫青的一番话让她冷静多了,也许他是对的。自己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形同废人的丈夫么?怎么能希图他走近你的身边呢?你又怎么能奢望与他鸾凤和鸣呢?她收回手势,轻柔地抚摸着卫青的头发,喃喃自语道:“我等着你……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转眼就是十月,大汉新的一年开始了。
眼看着和亲启程的日子一天天趋近,吐突狐涂的心也更加不安了,他觉得如果把本该对汉皇说的话藏在心里而离开长安的话,那么他将会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返回大漠。
一个月来,他时而在典属国的陪同下,拜谒高帝、文、景的宗庙,领略三代之风;时而被田蚡引领,去明堂聆听博士们的争论;时而又被御史大夫邀请到上林苑狩猎。特别是卫青等人登门询问匈奴的风俗和诸多事情,这让他从中感受到大汉的虚怀若谷。而皇上对和亲的重视,更使他看到两个民族之间久违的和睦之意,他多么希望匈奴能有更多的人来中原看看……
可是,直到现在,他都严格地遵照单于的旨意,没有向汉朝吐露过一点关于张骞的消息。有几次话到嘴边,他又收回去了。眼看着再有两天就要离开长安了,朝廷的盛大欢送仪式正紧锣密鼓的筹备着——那从横门直搭到咸阳原头的彩门、那崛起在横门外的高台、那每日加紧排练的乐舞与离开草原前隆虑阏氏的叮嘱,一次一次地叩问他的良知。昨夜,田蚡又为他举办了饯行宴会,虽然好酒醉人,然而他却失眠了。
不!这绝不是背叛。他一次次地提醒自己,又一次次地又加以否定。他最终做出了决定,要借向皇帝辞行的机会,说出关于张骞的消息。
巳时一刻,吐突狐涂在田蚡的陪同下来到未央宫宣室殿,向刘彻辞行。
“皇上在殿内等候两位呢!”包桑笑容可掬地迎上来说道。田蚡在前面引导,吐突狐涂很谨慎,而又脚步轻轻地进了大殿。刘彻正在埋头批阅奏章,他浓黑的眉毛凝结在一起,全神贯注的神情营造出一种严肃的气氛。
吐突狐涂低声向田蚡问道:“皇帝每日都这样专注么?”
“当然!皇上每日规定了批阅奏章的数目,完不成是不会安寝的。”田蚡答道。
刘彻在抬头的一瞬间就看见了他们,他停下手中的笔,招呼大家坐下。他一脸温和地问道:“使君在长安过得还好吧?”
“陛下,本使在京都月余,亲身感受了大汉的风俗淳朴,民丰物阜。纵观了大汉天下,沃野千里,山川险峻,真是风光无限啊!各位大臣也都是勤政廉洁,无敷衍塞责之徒,而陛下您则是雄才大略,胸怀九域,从谏如流。”
吐突狐涂会如此说话,是刘彻没有想到的。他接着将话题转到两国关系上来:“本使向来以为,汉匈之间不该刀兵相见。此次长安之行,使本使更加确定,两国之间不仅不要战争,更应和睦相处。”
田蚡在一旁听着,内心有些不好意思,回想一个月以来,他私下里接受了不少匈奴的银器珍宝,便觉耳根发热,好在刘彻谈性正浓,所有的话锋都在两国关系上,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匈奴使者,并未在意田蚡脸上这些微妙的变化。
听到这番话,刘彻很是吃惊。多年来,朝臣们都把匈奴描述成不懂礼仪的蛮夷形象,可这位左骨都侯的谈吐,哪有一点野蛮人的影子呢?他欣然地表示对吐突狐涂意见赞同。
“使君所言,正合朕意。尤其是看了阏氏的信后,更坚定了朕和亲的意愿。”早年那种单纯的仇恨,已被皇帝的胸襟取代了。
刘彻的一番话,如春风一般吹得吐突狐涂心里十分清爽。他遂将阏氏在匈奴怎样传播大汉文明,怎样一次次劝解单于熄灭对汉朝的战火,又怎样地受到匈奴臣民的尊敬等事情都一一告诉了刘彻。末了,吐突狐涂道:“阏氏还为皇上生了一名小外甥,名叫呼韩琅。”他还不露声色地牵出了张骞等人的行踪。
“若不是隆虑阏氏从中说情,张使君一行大概早已埋骨荒漠了。”
“哦!这么说,张骞是真被扣留了?”
“说来惭愧。”吐突狐涂显出几分赧颜,“本来,本使一到长安就应该告诉陛下,可却狐疑踯躅,以致今天才将实情禀奏,还请陛下见谅。”
“使君何必自责,使君彷徨游移,自有道理,今天言明也是一样!朕遣张骞出使西域,意在疏通往来,互通商贸,绝无刺探情报之意。这一点请使君回去后务必向单于陈明,并请单于善待我朝使者,早日放行,切莫口是心非,做出有损两国和睦的事情。”
这话让吐突狐涂听着听着,便觉得背后隐含着一种巨大的力量。他再也无法泰然安坐了,便不顾田蚡的阻拦而站了起来,眉宇间透出从未有过的庄重:“请陛下放心,本使回到匈奴,一定力谏单于,早日送张使君西行。”
“好!从现在起,让我们开启汉匈修睦和谐的新篇章。朕今日就在宫中设宴,为使君饯行。就让大汉的琼浆和着匈奴的马奶酒,一起浇灌两国百姓的福祉吧!”
“皇上圣明!”田蚡、吐突狐涂和包桑几乎在同时呼出一个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