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次告解

  • 撒乌耳亡
  • 辛酉
  • 4218字
  • 2019-07-01 16:22:09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罪人求神父降福。”

我:“愿主启发你的心,使你能诚心忏悔,请诚实告明。”

“神父你好,这是我初次办告解。我是一名邮递员,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偷看了别人的信。

那天下午四点,我像平时一样打开邮筒,把当天要寄出的信件取出来准备装包时,一封信掉在了地上。

我随手捡起,发现信封没有封口。这个寄信人真是粗心,我一边在心里这样想,一边往信封上随便扫了一眼。看到上面竟然盖了一个邮戳,这不太符合常理。邮局对于寄信的常规流程是,从邮筒取出信件后,由发出信件的邮政所盖一个邮戳,然后发走,收到信件的邮政所会在上面再盖一个邮戳,收信人收到信件时,信封上会有两个邮戳。

我又仔细看了一眼那个邮戳,确认是我所在的大同邮政所盖的,时间却是六年前的1991年11月30日。

很奇怪,这封信在六年前明显没能邮寄成功,但肯定从这个邮筒里被取出过,怎么又回到邮筒里了呢?而且它不可能整整在里面躺了六年的,我每天从邮筒里取信时,都是把里面的信全部取出后再上锁的。这封信有点不同寻常,我把它单独塞进了裤兜里。回到所里,我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这封奇怪的信。

晚上临睡前,我拿着那封信躺在床上,借助那个旧台灯发出的一点昏黄光亮,对着信封端详了许久。收信地址是上海的一处地址,收信人名叫林凯。寄信地址是大连市西岗区南昌街62号,南昌街我比较熟悉,是大同邮政所的管辖区域,我经常去那里投递信件。

当我的右手摸到那个没糊胶水的信封口时,忽然在心里产生了想要看一看这封信的念头。然而,我的职业不允许我这么做,我的道德不允许我这么做。可是,也不知怎么了,想要看信的念头逐渐变得不可抑制起来。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冲动战胜了理智,最后我还是打开了信。”

小凯吾弟:

转眼又到了冬天,你的生日快到了,如果时间允许,还是希望你能回家来过生日。

上海那边冬天应该不会太冷吧,还记得你小时候吗?一到冬天就嚷嚷着怕冷,哪都不愿意去,就喜欢窝在家里看书。呵呵。我上个礼拜结束了第一次化疗,身体几乎没什么反应,吃饭睡觉都没什么影响。就是从前天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不知道再见你的时候会不会变成马蛋光。不过还好啦,大夫说再化一个疗就结束了,毕竟只是一个早期的肿瘤,不碍事的,故你千万不要担心我,知道吗?

今天给你写这封信的主要目的是,最近我经过反复琢磨发现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一件关于我和肖雨之间的事情。虽然她是你我的亲姐姐,但我还是更习惯叫她肖雨。她真的非常诡异,我越想越觉得可怕。她似乎早就知道我得了癌症,并且想尽一切办法不让我知道这件事。记得她回家认亲那天,她对家里所有人都很冷淡,唯独主动和我攀谈。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肖雨第一次见我时的目光,就那样定定地打量了我有半分钟。她对我的身体情况和厂子里每年例行的体检时间好像格外留心。

大上个月,厂里统一体检那天早上,肖雨突然到家里来找我。让我陪她去一趟金县,途中还反复向我强调说厂里这种例行的体检不重要,查不查都无所谓。现在想想,她就是想让我错过体检,进而错过治疗癌症的最佳时间。

但是,我第二天还是去参加了补检,结束拍胸片发现肺部有个小阴影。肖雨看过我的胸片过后信誓旦旦地说,别担心,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结节,不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按理说她是医学院的博士生,看这种片子应该不会出错。可我心里总觉得不托底,还是听大夫的话做了穿刺活检,最终查出自己得了肺腺癌。

在我的病确诊之后,肖雨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直到我做手术的前一天夜里,她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我的病房里,我一下子被惊醒了。只见她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到我的床前,那张瘦削且惨白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瘆人。

肖雨对我说千万不能做手术,更不能做化疗。我彻底被激怒了,坐起来厉声质问她到底是何居心!之前大夫还一个劲儿地说我幸亏发现得早,做手术切掉就没事了。如果进展到了中晚期,就是死路一条了。肖雨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双手捂住胸口,蹲到地上,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像是被下了咒一样。

我不想再听她解释什么,立即喊人来把她拖走了。肖雨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她希望我死。三十一年前,咱爸咱妈把她送人,留下了我,他们二老的想法是让我俩这对双胞胎姐妹都能活着,但凡有一点办法,咱爸咱妈也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的。

肖雨心里有恨,也是正常的,我都能理解。但我不能理解的是,非得让我死,她才能解恨吗?更令我纳闷儿的是,大夫曾多次说过,我的肺癌完全没有症状,如果不是体检,是根本不可能发现的。肖雨是怎么提前知道的呢?虽说她也算是大夫,但也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吧?

为此,前几天我找人暗中去肖雨学习的医学院打听了一下,了解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学校里根本没有叫肖雨的学生。联想起肖雨回来后的种种反常行为,我悚然一惊。莫非,她不是一个活着的人!

小凯,你记不记得肖雨当初说,她的养父母是在几年前的一场车祸中意外去世的。真实的情况会不会是肖雨也在那场车祸中死了,她的鬼魂对当年自己被送人的事不能释怀才回来报仇的!

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却总也想不明白,脑子很乱,各种各样的想法层出不穷。从我手术后,肖雨就又消失了。不过说实话,我现在还真的有些害怕见到她。

八个多月前,肖雨到家里认亲时我喜极而泣,对比如今的心境,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随信附上一百块钱,出门在外千万别亏待自己。

祝一切都好,盼早日归来。

此致

敬礼!

姐姐林芳

1991年11月29日

“信封里只有三张信纸,未发现有信里所说的一百块钱。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我好奇的是信里提到的那个肖雨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只可惜我没有机会知道下文了。

对于这封旧信六年后重回邮筒,思前想后,我认为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寄信人要寄新的信件,却拿错了信,误把当年的一封旧信投进了邮筒里。至于信当年为什么没有寄出去,有多种可能,不太好推断具体原因。

可是,仅仅过了一天,我自己认为的合理解释就被推翻了。

还是下午四点,我打开邮筒取信,装包时又有一封信掉落在地上,又是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信封上的信息和昨天那封奇怪的信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寄信地址和收信地址上下颠倒了一下位置,收信人换成了昨天那封信里的寄信人林芳。

和昨天那封信不同的是,这个信封上面有两个邮戳,一个时间是1991年12月6日,另一个时间是1991年12月11日。这是一封曾经邮寄成功的信,直觉告诉我,它是昨天那封信的回信,却又为什么也在六年后来到这个邮筒里呢?昨天那封信当年明明没有邮寄成功,那个叫林凯的收信人又是怎么收到的信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通过这封信也许能知道昨天那封信的下文,这是我所希望的。巨大的好奇心迫使我等不到晚上,在下班回家的公交车上就打开了信。”

姐:

你好,来信收到。看着那熟悉的娟秀小楷,捧着那沉甸甸的一百块钱。仿佛姐就在面前,甚是亲切。

知道姐手术后还不错,我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一放了。关于肖雨的事,的确令人吃惊,没想到你们之间竟会有这么耸人听闻的事情发生。但我不太相信这世上有鬼,如果肖雨真是鬼的话,要一个人死想必会很容易吧。至于医学院查不到肖雨这个人,确实挺蹊跷的。也让我想起一件事。

姐,你也知道的,自从肖雨回来后,咱妈就让我腾出我那间屋给肖雨住。可是肖雨非要去学校宿舍住,一天也没有在家里住过。只是偶尔在礼拜天下午或者晚上过来待一会儿就走。咱妈一直为此暗自伤心。

有一个礼拜天晚上你在厂里抗洪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和咱妈。吃过晚饭后,肖雨来了。她像往常一样,坐下来和咱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会儿话就要走。

这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咱妈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明白,她老人家心里想的是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终于可以有一个坚持让肖雨留下来住的充足理由了。可是,咱妈最后还是失望了。肖雨非走不可,咱妈无奈之下,只好让我去送她回宿舍。肖雨坚决不让我送,我本来也不愿送她,索性脱下了刚刚换到身上的雨衣。结果咱妈瞪了我一眼,我又赶紧把雨衣穿上了身。

从我和她一起出门下楼到环路车站这几步路,肖雨又反复推让了几次让我回去,我不敢违抗咱妈的命令始终不应允。就这样,我们二人来到空无一人的环路车站。此时雨势已经相当大了,地上一片迷蒙。

我和肖雨相对无言,就那么默默地站着等车,只能听到身边雨水连续击打地面的声响。咱妈总让我叫肖雨大姐,可我真的叫不出来。肖雨给人的感觉怪怪的,脸上从无一丝血色和表情,像个病殃子。说她是不苟言笑吧也不是,说她是拒人千里之外吧也不全是,总之我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反正让人很难亲近。

这时,环路车来了。我连忙招呼肖雨上车,一转头却发现她不见了。四下张望,不见人影。这么短的时间,她不可能走远的。况且我穿雨衣,她是撑雨伞的,走也走不快。我很纳闷儿,也不敢告诉咱妈我没送成肖雨,只好一个人在雨中转悠了一会儿才回家。

虽然我和肖雨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仔细想想,她这个人确实有诸多不寻常的地方。她如果是回来寻找亲情的,为什么和我们那么疏远呢?记得她第一次到家里来,咱妈和你拉着她抱头痛哭,她像个木头人似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我当时还在心里想,真够冷血的。她虽然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但个性上和你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还有,她总是神出鬼没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看来在她身上有很多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不过,姐你也不必多想这些,当务之急是保重身体,下次写信千万别寄钱过来了,我在这边一切都好。做的工作每天赚的钱远远超出常人的想象。我暂时保密,到时一定给你和咱妈一个大大的惊喜。

算起来离家才半年多,对家的思念却与日俱增。期盼我们一家团圆的日子。

此致

敬礼!

林凯

1991年12月5日

“肖雨身上的问号又多了一些,她真是一个神秘的女人。更大的问号是为什么这两封信连续两天在装包时掉落出来?难道是天意吗?

但不管怎么说,偷看别人的信件是不对的。另外,如果我还有其他告明不全的罪也求神父全赦。”

我:“在生活中,我们不仅要学会依靠天主,还要学会尊重别人,尊重自己的职业。要分清楚什么事是可以做的,什么事是不能做的。罚你回去念十遍《悔罪经》。”

“好的,谢谢神父。”

我:“天上的慈父,因你圣子的死亡和复活,使世界与他和好,又恩赐圣神赦免罪过,愿他藉着教会的服务,宽恕你,赐予你平安。现在,我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赦免你的罪过。”

“阿门。”

我:“天主已经宽恕了你,平安回去吧!”

“感谢天主!”

不得不说,这位教友的告解内容很吸引人,算是我从1984年晋铎神父以来听过的最特别的一个告解。但不管怎样,对于一个天主教神父来说,听告解的最终目的是赦罪补赎,告解的具体内容只是浮云,要随风而去,是没有必要加以探究的。

两周后的主日,这位教友又来办告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