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太阳方露出半张脸,早起的鸟儿已经回巢了。高崖上垂挂的瀑布哗哗流淌,像是高高挂起的一条长白绫,水花尚反射着朝阳的光辉。
宿夜酗酒的人们,还没有恢复任何知觉。冰河躺在车里,尚在梦中悠游,梦见…
“咣!!!”
马车被什么野兽撞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响声。
“啊!”
冰河瞬间被吓醒,不知发生了什么,四下乱望。
“好了,醒了,出发。”
一声甜嫩又冷傲的声音传来,悦耳动听,正是冷柔。她说完转身便走,坐到了马车前部左边,显然是等着出发了。
在她一旁的金蝰无奈地看着她,悄悄叹气,也不敢出声。心想:“要让冰河兄弟醒来我进去叫一声就是了,何须……唉,踹坏了马车,倒是麻烦。”
金蝰拉开窗布,望向里面一脸懵鄂的冰河,挤出一抹微笑,略显尴尬,说道:
“醒了兄弟。圣姑担心你的伤,要我们早些赶路,这就走了,啊。”
冰河尚在恍惚中,正待说话,窗布便被放下了。他在车厢里躺着,想了一想,大概明白这撞车的野兽是谁了。
他心里略觉生气:“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
山谷中,魔界帮中的众位兄弟们,四仰八叉的躺着,身边酒杯酒壶仍了满地,昨夜篝火还略冒着青烟,袅袅直上。
金蝰架着马车,缓缓从众人中间驶过,生怕压着谁。
少刻,行到山谷入口处,有人在此守卫,金蝰把车停了下来。
两位头领打扮的人物走上前来,右手扶左肩,垂首对冷柔行了圣礼,大声道:
“圣姑!”
冷柔一脸冰霜的点了点头,说道:“韩立舵主,洛阳分属你中原分舵,帮内众位兄弟醒来后,你妥善安排他们的回程,勿生事端。”
两人中左边那人大声道:“是!”
他生的高大威猛,面如古铜,好一个英伟大汉,正是魔界帮中原分舵舵主韩立。
“中岛良平舵主,新罗海宫在你东瀛新罗分舵的地界之内,你回去把金盛曼和她座下几位重要人物严格监视起来,若有重大消息,立马回报鬼圣顶!半年之后,咱们金州再会!”
冷柔道,声音娇媚甜嫩,却气势十足,凌冽无比,隐隐藏着杀气。加上她冰霜冷冻的表情,令人听了不禁心中瑟瑟。
“是!”
中岛良平大声道,他面容英俊,身穿东瀛服饰,腰挎一长一短两柄东瀛武士刀,独异于帮内兄弟。冷龙霸欣赏他的文武才华,特批他着本国服饰,是以他对圣主和圣姑更加忠诚。
冰河在车内,听了她这番对属下的训话,不禁吃惊,想她一个妩媚少女,管理起属下这么多咬钉嚼铁的硬汉来,气势竟如此汹汹,威严竟如此不可冒犯,心下一时难以明白。
韩立和中岛良平见圣姑不再言语,又望向金蝰,那表情是在问蛇王可有指示?
金蝰冲二位兄弟抱拳一笑,说道:“韩兄弟为大家清理后务,辛苦辛苦。中岛兄弟从奈良来到中原,海陆奔波,也是辛苦,蛇王都清楚。二位兄弟多多保重啊,半年之后,我们在新罗金州,再畅饮庆功酒啦!”
“是!”
韩立和中岛良平齐声答道,心里觉得很舒服,均知道蛇王最是体谅下属,从不苛责。
“架。”
金蝰道,马车启程。
三人出龙门峡谷向东北行去,途中金蝰又将他金色斗篷换下,恢复了家丁打扮。冷柔带上了一个白色纱帘斗笠,纱帘遮住了面庞,随风飘飘,更显柔媚多姿。
此时的洛阳,已踏入秋天,朝阳已褪去火热脾气,晨早的风轻轻吹起,树林中莎莎声响,阵阵清凉扑面而来,金蝰和冷柔都觉心旷神怡,舒适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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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明。
长安,常乐坊,高家老宅。
一道白色光芒,径直飞落在院中地面上。他一身白色道袍,不残不破,就是有些脏兮兮的,一看便知有些日子没洗了。他面上蒙尘,头发蓬乱,那也是许久未整理过的了。
正是高楚之回家了。
院子略显破败,显然很久没有住过人了。落地带起的风,把院子里的灰尘激荡开来,一时间尘土飞扬。
高楚之发动魂力,将空气中的飞扬的尘土和杂物,汇聚成一团,仍在地上,院中一下显得整洁多了。
那是一个单进小院,四方回廊将正房、东西厢房、南倒座房,串联起来,没有前后院,没有花园,在富贵的长安城内,算是最普通的宅子。院中青砖铺路,正房两侧种着两颗青松,姿态挺拔,枝叶苍翠,似还有人照料。
高楚之望着这间熟悉无比的小院,欢喜之感,似清泉一般潺潺涌出,滋润心田。心中的烦恼,一瞬之间,云散雾消。脑中全是儿时玩耍嘻乐的回忆景象,他苦闷一路的脸上,挂起一抹难得的微笑。
南房中,一灯如豆,隔着窗户,微微散发着光芒。
房里,一个人影蹒跚站起,似听到了院中的动静。
“吱呀——”
南房房门打开,一人提着灯笼,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脚下有些踉跄,似乎心里很是害怕。
右手提灯,左边胳膊,被从臂弯处斩断,只剩了半支。
那支右臂,青筋似树根般上下缠绕,一看便知是干惯了苦力的人。
那人中等个头,身形匀称,不胖不瘦。面庞苍老,略显瘦削,满是皱纹,头发已白了一半,年岁应该接近花甲之寿了,比高仙芝尚年长些。
他提着灯笼,照着院中直立着的修长身影,见他身穿一身道袍,不知是何方来的神仙道人,心下暗想,莫不是抓鬼到了此处?
高楚之听到开门声,缓缓回过身来,他知道那房里住的是谁。他望着那人的身影,已是经年未见,仍然熟悉如旧,只是背又稍弯了些,面上皱纹又多了些,鼻子不禁一酸,双眼蒙上一层热雾。
那断臂老翁冲着眼前道人恭敬地一鞠躬,说道:
“真人深夜到此,不知小人可有效劳之处…”
“吴伯!”
高楚之眼含热泪,颤抖着声音说道,把那老翁的话打断了。
断臂老翁猛抬头,这一惊非同小可,右手之中的灯笼差点掉了。
“你叫我什、什么?”
老翁不敢相信他的耳朵,苍老的脸上尽是惊愕。心中也猜到几分,这人或许是他,但哪里肯信,圆睁眼睛,望着他,灯光昏暗,看不太清,只能等着他开口。
高楚之向吴伯一步一步挪动过去,双腿似两根巨石柱子,每一步都迈的那么重,那么较慢。
“吴伯,我,我回家了。”
高楚之眼中热泪夺眶而出,流过面颊,掉落地上。
老翁颤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两步,把灯笼高高举起,照着他的脸,面目一下清楚了。
“楚之?!
“你、你、你小子回来了?”
老翁脸上的惊愕,瞬间转为惊喜,一双老眼也湿润了,散发出慈祥光芒。
“吴伯,风小子回家了,回家了。”
高楚之走上前来,把吴伯抱住,老少二人都留下一行泪水。
吴伯名叫吴越,是江东姑苏人氏。自幼没了父母,年少时因聚众抢公粮被捕入狱,发配安西都护府,充军戍边。
在安西府,吴越与同样出身,也发配边关的高仙芝相识。高仙芝祖上来自高丽,常受中原兵士瞧不起,与吴越倒是一见如故,意气相投,结为了兄弟。
二人同属一个队列,战场厮杀时两人互相照顾,矛攻盾守,配合默契。吴越这条断臂,便是在喀什葛尔,为救高仙芝而被小勃律国骑兵,齐弯削断的。
吴越戍边期满,因身体残疾,配返姑苏。家乡再无亲人,一起发配安西的同乡全部为国捐躯,他不愿再回去,便留在长安,在大唐西市为东西客商搬运货物为生。
十余年后,高仙芝屡立战功,平定了大小勃律,官至安西府平西将军,这才在长安置办了一间宅院,在西市找到当年老战友,将家中一切事物,包括膝下独子高楚之托付。
如此又过了十五年,高楚之在长安跟着吴伯长大,和吴伯在一起的日子,倒是比和父亲多得多了,他心里把吴伯也看做父亲一般。
高楚之时隔三年再回长安,二人忽然相见,怎能不落下一番热泪。
“吴伯,您又老了些了。”
高楚之望着吴伯的脸,心疼地说道。
“你小子倒是又高了些啊!不错不错,当年你爹那小子,就是这样的!哈哈哈。”
吴伯心中高兴,大笑三声,十分爽朗。
别家的管家,都是少爷长,公子短的叫小主人。高仙芝从来不许吴伯这样叫,不许他把自己当外人、当佣人,只当是自己的老大哥,来家里帮忙。
高楚之儿时,调皮捣蛋,尤其跑得飞快,狗都撵不上,吴伯便叫他风小子,一直叫到今日。
西厢房内,不知何时也亮起一盏灯,一个长发飘飘的窈窕身影起身,略一收拾,便急忙往外走。
“吱呀——”
西厢房房门打开,一个少女,穿着睡衣,立在门口,痴痴地望着院中的高楚之,碧水盈盈的双眼,深情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