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谁在唱歌

肃穆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好一阵,直到编导提醒再不开工天黑前就拍不完了,众人才如梦初醒地收起情绪,重新投入了工作。

“根据资料记载,冯云蔚在一百年前因为轮船失事,与当时船上的三百多名乘客一起遇难。这座墓地,是梁树人先生后来修的衣冠冢……”

“据说梁先生当年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去了国外打听失事的细节,并斥巨资请专业船队在那片海域进行打捞,最终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因为地处偏远,冯云蔚的家乡至今没有得到开发,仍旧保留了农村原始的风貌,这座墓地也是少有人迹……”

巴拉巴拉一顿说,全部拍下来。当然也会拍很多只有景物的镜头,回去后期视需求而定。

梁霄看着他们忙碌,之前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非要用一个词语准确形容的话,大概应该叫“历史错位感”。

眼看太阳西斜,再过不久夜幕就要降临,编导赵智杰和摄影师商量了片刻,一声令下,收工。

摄制组收拾装备,临走前又一次向墓碑祭拜后,陆续往山下撤去。

“梁老师,你怎么不走?”

走在最后的李子瑜发现梁霄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们先走,我看这墓地周围长了不少杂草,清理一下再走。”

李子瑜转头一瞧,确实杂草不少:“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跟大家先走,您们城里人走山路慢,再耽搁一会儿就要走夜路了。我脚程快,清完就追上来,很快的。”

李子瑜想想也对,说了一句“那你注意安全”,便追着大队部去了。

梁霄目送她走出了一段,回过头,眼里的情绪终于流露出来。

当年的冯云蔚热情而勇敢,十六岁与他相识,十八岁时在他的推动下,用三首歌打开了华语现代流行音乐的大门。

二十岁那年,她说:“我爱上你了,你娶我吧,或者我追你也行。”

这一追就是七年。

二十七岁那年,梁霄终于被她打动,决定和她结婚。

然而就在婚后的第二年,她受邀前往海的另一边巡回演出,中途遇到台风,全船沉没!

而梁霄因为有事耽搁,没有一起跟去,于是从此天人永隔。

为此梁霄心痛与懊悔了许多年。

在接受她时,他本打算陪她度过完整的一生,谁曾想却只过了短短的十二年,真正对她敞开心扉的日子,一年不到。

梁霄在墓碑前站定,手指从“爱妻冯云蔚之墓”几个字上轻轻拂过,蹲下来,拾掇周围的杂草。

一根一根拔,花了几分钟全部除掉,然后在墓前盘膝坐下,取下背上的吉他。

今天和摄制组待了一天,老教授吴湘君反复提起那首《知道不知道》,不经意间拨动了他的心弦。

此时抱着琴,脑海里旋律自然流淌而出。

…………

另一边,摄制组眼看太阳要下山,他们这些人大部分是在城市长大的,对山路并不熟悉,要是天黑,大家下山就困难了,于是在编导赵智杰的催促下,纷纷加快了脚步。

李子瑜也扶着老教授吴湘君,和众人一起赶路。

“哎哟。”

突然一声痛呼从老教授嘴里发出。

原来是她年纪大了,走得又急,一不小心就扭到了脚。

众人连忙停下脚步,纷纷关切的问:“老教授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吴湘君示意李子瑜扶她到路边坐下,吸着冷气说:“扭到脚了,斯哈——让我缓一缓,缓一缓……”

见几个年轻人都露出担忧的表情,连忙安慰:“没事,就是扭了一下,缓缓就好。”说完低下头去检查脚踝,忍不住又吸了几口凉气。

赵智杰说:“怪我,催得太急了,没有考虑到老教授的身体。”

几人围着老教授检查了一番,幸运的发现伤得不算太严重,回去敷一敷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老教授毕竟是上了年纪了,赵智杰也不敢怠慢,暗中决定等会背着老教授连夜下山,找医院检查。

大家在路边稍微歇息了一阵,等老教授缓过了劲,赵智杰就主动上前背起她,准备继续下山。

正在这时,旁边的李子瑜突然顿住了,说:“有声音!你们听,是琴!”

“什么琴?”

“抱琴啊,旋律有点耳熟……”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就都听见了,确实是抱琴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大榕树下传来的。

然后很快大家就都听出了那段旋律,正是今天老教授念叨着要改编的歌曲《知道不知道》的旋律。

不过听了两句之后,众人很快又察觉到不对,那旋律虽然是一样的,但是节奏变慢了,从原本欢快的调子,变得舒缓而又带着点哀伤的感觉。

“回去!”

下达命令的是趴在赵智杰背上的老教授吴湘君。

“可是您的脚……”

赵智杰犹豫。

“回去,不然来不及了!”

吴湘君又一次催促,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赵智杰能做到一个大型综艺节目编导的位置,职业敏感性是不缺的,他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决定,扭头对摄影师说:“回去,你跑快点,尽量拍下来!”

摄影师扭头就跑。

其他人也跟着往大榕树下赶,为了听清琴声,他们虽然尽力在迈动步子,但却没有人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这要是放到古代,妥妥的“马衔嚼,人衔枚。”

几百米的距离越来越近,榕树下的琴声未歇,紧接着又传来一个略带沧桑感的男声: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

尽管还在急速的奔跑中,然而当歌声传进耳朵的那一刻,大家的速度却不由自主放缓了下来。

就连心也跟着没有那么急切了。

那歌声饱满着情感,一开口就击中了他们。

李子瑜本来也很急的,此时听了一段,不知为何竟然有点眼眶湿润的感觉。

♪风吹着白云飘

♪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抬头微笑

♪知道不知道……

这一段听完,一行人已经重新回到了榕树下。

摄影师扛着机器站在梁霄身后不远处,正尽职地把眼前的画面留下来。

大家放缓了脚步,悄无声息地来到摄影师旁边,没有说话,只用手势进行了最简单的交流,然后静静听着前方那个男人继续开口。

墓碑、大树、男人、歌声、琴声……

远处是青山……

天边是晚霞……

一切是那么的和谐。

不知不觉,歌声到了结尾,抱琴的余音寥寥,很快随风而散。

此时的大榕树下站了七八个人,众人都默契地一动不动,静静回味歌中的余韵。

不知过了多久,老教授吴湘君擦了擦眼角,开口道:“真好!”

这一句话像是按下了电源开关,大家立刻就跟着活了过来。

主持人李子瑜用指尖去沾眼角的泪痕,沾下一滴又湿又热的眼泪,感叹地说道:“这歌里是不是放了催泪弹?”

几个男的也不遑多让,不过动作隐蔽了不少,好像有点害怕别人看到他们被感动的样子。

赵智杰情绪转换飞快,说:“这期节目稳了!”

说着还情不自禁地握了握拳。

这一番讨论,把前方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梁霄拉回了现实。

其实当摄影师一路飞奔回来时,梁霄就有所感觉,不过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所以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情绪,而是沉浸其中继续唱完了整首歌。

此时整个摄制组全都跑回来了,他也完成了对妻子的缅怀,于是拍拍裤子站起来,回头说:“都回来干什么?天都黑了。”

迎接他的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然后是七嘴八舌的赞誉之词:

“梁老师,这歌是你改的吗?改得太好了!”

“梁老师,我代表《寻音之旅》节目组向你发出请求,请您一定、一定要把这首改编曲目授权给我们节目!”

“梁老师,歌词是你写的?能不能再唱一遍,刚刚没有听完整……”

梁霄举起双手做了个“停”的手势,等大家声音降下来,他大声道:“有事回去说,天色这么晚了,你们想在山顶过夜吗?”

好不容易控制住场面,赶着一群人往回走。

梁霄走在最后,走出大榕树的范围时,他回头对墓碑轻轻说了一句:“走了,改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