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追光十子上

七月初的一天早晨,刚下过几场暴雨的双山市终于迎来了一个好天气,天空湛蓝,飘着几缕轻薄的白云,阳光轻柔地倾洒下来,跳跃在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树叶上、草丛上、马路上、建筑上,处处清爽朝气,充满无限生机。

这是一天中难得的好时光——双山市位处西南,整体气侯偏暖,夏季尤其炎热,每年一入盛夏,阳光就好像长了刺,落在人身上,连皮肤都是火辣辣的,唯有清晨时分温和一点,让人还可以直面。所以,如果在这个季节进行户外活动,大家都会尽量选择早一点的时间。

五点刚过,山北区一所学校的操场上已经开始有人走动了。他们四处选点,在这里铺设一块软垫,那里搭设一副横杆,最后还架起了好几台摄像机。这些都是星海娱乐的工作人员,他们今天要在这里拍摄一档运动会综艺,主角是公司旗下的十名练习生。

别看是还没出道的练习生,这批平均年龄才14岁的少年,却都已经拥有了不小的知名度,在各大社交平台上,粉丝多辄上百万,最少也超过五十万。

说到这里,就不能不提他们背后的东家,国内第一个养成系偶像制造基地——星海娱乐了。

星海娱乐是双山市一家土生土长的本土企业。在几乎所有娱乐资源都集中于北方的现状下,创始人会选择在远离行业中心的西南地区开设这家公司,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可是更奇怪的,还是星海娱乐之后的发展轨迹。

星海娱乐主打养成系偶像,就是发掘一些12岁以下的孩子,先与公司签约成为练习生,由公司负责进行舞蹈、声乐、表演等多方面的培训,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从练习生中选出一部分正式出道,就算是成为艺人,走向市场了。

不得不说,星海娱乐创始人的眼光还是很独到的——公司成立之初,国内偶像市场还是一片空白,虽然有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追的却都是日韩明星。

有市场、没产品,自然就等于无限的机会,于是星海娱乐盯准了这条路子,开始专注于国产偶像的打造。他们模仿了在日本已经发展得比较成熟的一种偶像打造模式——养成——从做练习生开始到出道,用镜头记录下孩子们成长的全过程,利用网络实时放出,让粉丝陪着偶像一起长大。

偶像和粉丝之间这种基于共同的成长记忆而建立起来的感情关联,可以说是非常牢固。等到偶像养成出道,这种关联自然就会转化为恒久的支持和收益。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风险总是最大,但尝鲜的机会也最大。谁都没有想到,星海娱乐的初次尝试竟然成功了。他们打造的第一支少年偶像团体“捕风者”,出道五年,已经红透半边天,是国内当之无愧的第一男团。星海娱乐也借着捕风者的走红一飞冲天,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一跃成为业内赫赫有名的养成系偶像制造鼻祖。如今,尝到了甜头的星海娱乐乘胜追击,又开始计划推出二团,候选人就是被粉丝称为“追光十子”的十名练习生。

六点过,练习生们陆续抵达操场,清一色的黑发顺毛锅盖头,简单清爽,朝气蓬勃,完全符合国人传统审美中阳光少年应有的模样,正是每位父母心目中理想的乖儿子。

这也是星海娱乐接地气的地方——星海娱乐以偶像男团为主打产品,旗下男艺人造型向来是娱乐圈的一股清流,虽然走偶像路线,却没有盲目模仿日韩偶像染发烫发、浓妆艳抹那一套,否则恐怕就要被相对保守的国内家长视为洪水猛兽,联合抵制了。反倒是少年们的一派清新朝气,不但为他们赢得了同龄人的喜爱,更收获了众多年长的姐姐粉、妈妈粉——这么鲜嫩可爱的弟弟、儿子,哪里是外面那些妖艳贱货能比的?简直恨不得要来一打。

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少年们先对着镜头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开始录制比赛环节。

整场运动会包含八个单项,运动员按照排名赢取积分,最后总分最高者获胜,将得到一份神秘奖品。

第一个单项是百米短跑。少年们一个接一个上场,其余人围在跑道旁边观看,有人跑得快了,大家就欢呼鼓掌;有人跑得慢了,大家就大声加油;还有人在运动员经过的时候,作势要伸出脚去绊对方一跤,引起一阵惊呼和欢笑,场面十分热闹。

几轮过后,一名少年走出人群,站到起跑线上,正是之前假装要绊人的那位。他大约十四五岁年纪,长着一张瓜子脸,顶着星海娱乐招牌式的齐刘海,皮肤白嫩,眼睛又大又亮,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秀气中透着帅气,不笑也像是在笑,

他还没有开始动作,围观群众中就爆发出一阵哄笑,少年们纷纷大喊:“三爷,加油啊!”看来是个活跃人物。

少年亮晶晶的眼睛一眯,向伙伴儿们报以一个调皮的微笑,然后踩着哨声冲了出去。不料刚冲到一半,一阵风吹来,突然把他的刘海吹向两边,变成了中分。这名被称作“三爷”的少年赶紧伸手捂住脑门儿,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

等他跑到终点,裁判报出成绩:17秒45。

一个抱着外套在终点等他的少年一边把衣服递给他,一边埋怨地说:“易一,我真是服了你。跑步的时候你还管什么刘海啊?看你这破成绩,估计要排倒数了。”

“倒数就倒数呗。”易一还是笑嘻嘻,“又不是输油输米。”

“是吗?”帮他拿外套的少年浓眉大眼,长相英气,是十名练习生里年纪最大的老大哥,名字叫伍舒,闻言轻蔑地“嗤”了一声,“你要是知道神秘奖品是什么,估计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啊?”易一头一侧,眼一斜,做出一个“你不要吓唬我”的表情,“奖品是什么?”

“你希望是什么?”伍舒卖关子。

“哎呀,小伍哥。”易一突然拉住少年的手左右摇晃,撒起娇来,“天大地大,东西那么多,我怎么猜得到!你就告诉我嘛。”

“别别别,别跟我来这一套。”伍舒赶紧把手挣开,“我告诉你,就是你最爱吃的东西。”

“火腿肠?”易一发出一声惊呼,然后拍着大腿一蹦而起,“你早说啊。糟了糟了,这下可失了先机了。快,我得去看看后面的项目是什么,绝不能再大意失分。”

说着,易一转身就向摄制组跑去,留下伍舒在后面直摇头。

估计是从摄制组那里获得了肯定的答案,易一在剩下的比赛中燃起了熊熊斗志,即使是面对并不擅长的跳高和摔跤,也都全力以赴,取得了自己最好的成绩。

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眼看排名刚挤进前五,易一又忍不住开始调皮了。

先是立定跳远。他故意在起跳线的附近胡乱蹦跶,作势要跳,结果一不小心蹦出了线外,被工作人员按规定计为一次起跳,白白浪费了一半机会,连成绩都没人想取,因为他的脚还踩在线上呢,出线最多不到十厘米。

“三爷你认真一点,不然火腿肠可就飞走了。”十人中排行第二的练习生名叫孟嘉,平时性格比较沉稳,这时也忍不住揶揄易一。

易一在追光十子中排行第三,所以被大家戏称为“三爷”。他最爱吃的东西就是火腿肠,一听到这三个字就两眼放光,浑身充满了力量。

易一正在为自己的失误懊恼,再听孟嘉这么一说,由不得更加后悔,赶紧认真备战,奋力一搏,在剩下的一次机会中跳出了2.22米的成绩,不算很好,只能说勉强在线。

“看吧,叫你捣蛋,本来还可以有多一次机会的,说不定能跳出更好的成绩。”三爷调皮可爱,平时深得工作人员喜爱,连旁边的摄影师都忍不住说话了。

易一却说:“这个数字很符合我的性格呀,我对这个成绩很满意。”

在场众人全被他逗笑了。

然后是下腰过杆。易一的柔韧度本来是十个人中间最好的,却又因为手贱,给自己整出了幺蛾子。

第二轮的时候,横杆高度降到1.3米,大家都过得轻轻松松,只有易一大意失荆州,首战失利。

“没事儿,还有一次机会,你好好过,这个高度不是问题。”伍舒安慰他。

易一不敢大意,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谨慎来对待第二次挑战。谁知道就是因为太慎重了,他老觉得不放心,过杆之前又忍不住伸手去调一下,结果“哐啷”一声,众目睽睽之下,横杆掉到了地上。

全场都傻眼了。如果严格依照规定,人只要碰到横杆,就应该记成绩,易一两次没过,理应直接被淘汰。可下腰过杆是他最大的得分项,这次又是无心之失,大家都看在眼里。

看着易一那张无辜又可怜巴巴的脸,还没等工作人员说话,练习生们就纷纷打起了圆场:“这是什么杆子啊,怎么轻得跟纸一样,还没碰到就掉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在旁边和杆子比了一下腿长,是我碰掉的。”

“这根杆子太不牢靠,快拖出去斩了。”说着就有人去取横杆。

“唉,别别别。”道具组的工作人员赶紧上前把横杆抢下来,“大家都别说了,这个锅我们背,我们背就是了。只求各位高抬贵手,放过我们的杆子,今天没它可录不了节目。”

导演也笑了,挥一挥手,一锤定音:“好,这次不算,三爷再过一次。真是怕了你们。”

“耶。”易一激动得一蹦三尺高,朝着四方团团作揖,“各位兄弟,谢谢大家的支持。等我赢了火腿肠,人人都有份啊。”

最终,易一不负众望地顺利通过,小伙伴儿们激动得抱在一起欢呼雀跃,好像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却忘了如果不是易一手贱,这个结果原本就是毫无悬念的事。

接下来比赛继续,易一再不敢轻举妄动,一轮一轮过得很认真,充分展现了自己惊人的柔韧度。

第五轮的时候,横杆高度降到0.9米,以追光十子接近1.8米的平均身高来说,难度可谓是很大了。运动员们拼命后仰下腰,还没走到杆下,就纷纷失去平衡,望天倒地。

易一倒数第三个上场。轮到他的时候,他也试图后仰着通过,其余人都围到横杆前面,七嘴八舌地进行现场指导。

“不行不行,还是高了一点儿,过不去。”

“别动,先退先退,杆子要被你碰掉了。”

“再低点儿,再低点儿,只差一点点了。”

“不能再仰了,他要摔倒了。”

现场指导们你一言我一语,吵成了一锅粥,比运动员自己还要着急。就在一片吵嚷声中,易一突然身子向后一倒,双手反手一撑,做出一个完美的后桥,然后手脚并用地钻过了横杆。

“哇!帅!”

“不得了,不得了。”

“他就这样直接下去了!他就这样直接下去了!这是个什么people啊!”

全场响起热烈的欢呼声,人人都为易一鼓掌,而其中最高兴的要算是导演——幸好刚才没有判易一淘汰,不然哪来这样的看点。

易一勇夺下腰过杆单项金牌。不但如此,他精彩的表现还激发了其他运动员的熊熊斗志,现场氛围一下子high起来,人人都摩拳擦掌的,想要给大家露两手。其结果就是,接下来的几项比赛场场有亮点,直把摄制组给乐得合不拢嘴——本期节目的高收视和好评是跑不了了。

只可惜比赛结束一统分,易一仅排名第三,还是没能赢得他心心念念的火腿肠。好在总冠军张锋同学很讲义气,大大方方地拿出奖品跟大家分享。

十个人围成一圈,你一块、我一块地分食一根火腿肠,吃的人兴致勃勃,工作人员在旁边看得也兴致勃勃。

火腿肠很快吃完了,十个人都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馋相。就在这个时候,后勤组突然送出了大惊喜——他们拿出预先藏好的大量存货敞开供应,想吃多少拿多少。

易一率先拿到一根火腿肠,熟练地剥开肠衣,还没有来得及吃,就被其他练习生围住了,都是来找他帮忙的——火腿肠的肠衣不大好剥,但谁都知道,这项业务易一特别拿手。

好不容易帮大家剥完肠衣,易一正想大快朵颐,突然又被人叫住了:“易一,火腿肠先放一放,安总找你,你跟我过来一下。”

易一大吃一惊,抬头一看,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面的意思,顿时吓得连火腿肠都差点儿掉了:“安总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有犯错。”

“你不犯错,安总就不能找你了?”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五官清秀,神色间却透着一股凛然之气。

她淡淡地睨着易一:“快来。越磨蹭,越要挨批。”说完转身就走。

易一不敢怠慢,在全体练习生同情的注视下,也跟了上去。

唐诗,也就是来叫易一的人,是星海娱乐演艺经纪中心总监安琪的助理。她把易一带到一间教室门口,敲了敲门,把门推开,示意易一自己进去。易一一看这架势,是要他单独面对安琪,顿时更慌了,不停地用眼神向唐诗求恳。唐诗却视而不见,一把把他推进教室,自己转身走掉了。

易一一个踉跄冲进屋里,一抬头,正好对上两道锋利如刀的眼神,顿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现在正值暑假期间,学校没人打扫,教室显得比较凌乱,地上撒满了零碎的纸片儿。一名女子站在碎纸中间,神情却高傲得像是坐在最华丽的王座上,正是唐诗的boss安琪,也是练习生们的总管理人。

安琪的个子异常高挑,净高1.78米的易一站在她面前都毫无优势。而且她不仅身高逼人,气势更加逼人,一张鹅蛋脸轮廓深邃,五官立体如雕刻,却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都不用说话,整个人就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我不好惹”。

安琪是星海娱乐的一个传奇,今年才21岁,大三在读,却已经是公司的元老级人物。听说在公司创立之初,她还是筹备组的核心成员,深得投资方信任。安琪在大学里学的是人力资源专业,在公司负责统管经纪和艺人两个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