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肖然不喜欢闹市,却不得不在闹市中日月穿行。要是换作平时,他准会加快脚步,好迅速摆脱都市喧嚣的纠缠,可今天,他的腿如同灌铅一样,怎么也提不起来,旧船抛锚般地在污浊的旋涡中打转,三站的路程已经走了一个小时。
“真的只有一条路了?”他猛地停下来,小声问着自己。
熙熙攘攘的人流忽然安静下来了,继而爆发出阵阵惊叫。他顺着人们的目光仰望,看见一朵硕大的环状白云静静泊地在蓝玻璃似的天空——就像,就像是地球吐出的一个大烟圈。
他想了一会儿,向云环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是的,这是唯一的选择。”
仰望着青云大厦,肖然突然感到一种天地倒转的眩晕,它太高了,犹如天兵利器一样笔直地插入云霄。此刻,她应该端坐在大厦顶层的咖啡厅里,真的要去见她吗?现在抽身还来得及,要是见面后,再后悔可就晚了,一想到此,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韦伊带着墨镜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个旋转咖啡厅设计得很特别,位于青云大厦顶层却突出于大厦之外,就像是斜挑在悬崖绝壁上的一盏灯笼。随着不易察觉地转动,窗外的景物,慢慢地在视野之内无限地伸展,直到远方变成一道泛白的地平线。韦伊不知道肖然突然约她是什么意思,也许,他真的要开口求自己了?云环冷森森地嵌在天空,它似乎被精心修剪过,云环边缘连毛刺都没有,就像一个巨大的白色呼拉圈。她隐隐感到不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虽然听说别的地方也有些奇形怪状的云出现,但在这里还是第一次,而且,为什么一出来就是环状的奇云呢,难道预示着杨玉环的星途灿烂吗?哦,天啊,求求你出现个“一”字形状的云好不好?天啊,你要是我的粉丝该多好——难道上帝是杨玉环的粉丝?她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十一时整,肖然准时出现在了咖啡厅,乍看到韦伊,被肖然打磨了千百次的开场白霎时便逃得无影无踪。他浑然不见自己从容不迫地凌空飞渡,好像被遥控着来到韦伊身边,呐呐的干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嘿嘿,我来了。”
“哦。”韦伊看了一眼肖然,觉得有些眼熟,然后才猛然醒过神来。“哦,坐吧。十年了,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肖然的脸红腾腾的,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到了真开口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他小心翼翼地坐到韦伊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心想:我找她做什么来着?他偷看了一眼韦伊。
韦伊带着墨镜,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的目光好像钉在面前的咖啡桌上,似乎正在研究桌子为什么会有四条腿的问题。他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逼迫自己开门见山,“也许你真的说对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真理。”
“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服气了没有?什么叫‘也许我真的说对了?’”韦伊扶着桌面,探身过去一字一句地问道。
肖然的心沉了下去,感觉杯中的咖啡越发苦涩,他站起身想一走了之,可是,窗外的景物历历在目,那枚诡异的云环就牢牢钉在天空。他长叹一口气,只好转回头说道:“就算是吧——就算你赢了。”
韦伊没有应声。
“你赢了。”肖然鼓足勇气,重重吐出了三个字。
十一年前,他们曾是羡煞旁人的情侣。
十年前,肖然从长达一年的科研项目中脱身,兴冲冲地去找韦伊的时候,却发现韦伊和一个高富帅正手拉手地走过来。肖然张张嘴,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沉默良久后,转身就走了。韦伊愤怒了,她疾步走来一把拽住肖然,大声问道:“为什么不生气,难道你真的不在乎?”
“在乎又能怎样?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肖然幽幽地说道。
“好。送你几句忠告总算可以吧。”韦伊紧紧咬住下唇,“如果你想在人群中出人头地,那么请不要再追求真理了,不要去探寻事物的本来面目了,那样只会让你故步自封,从那个你虚幻的世界中走出来,回到我身边,好吗?”
肖然冷笑着挖苦她,“拜托,我是被抛弃者好不好,到底谁应该走回来呢?”
韦伊带着哭腔说:“我喜欢你,喜欢你遁空世界的洒脱,可是,我要的是你的全部,而不是苦行僧,从你那个飘渺的世界走出来吧,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真理。我发誓,只要你走出来,我马上就回到你身边,从此以后,别的男人,我连一眼都不再看。”
肖然上下打量着她,缓缓地摇着头,说道:“世界上没有真理?那么是什么力量维系你的存在?你想走就走吧,我不会怪你的,可你实在没必要用我办不到的事情来要挟我,或者说用它来掩盖你的错误。”
“也就是说,我和那些所谓的真理之间,你选择真理?好吧,既然这样,要分开就分开吧。”韦伊失望地点点头,眼前这个男人眼里含着泪花,“相信吗?我的未来一定是你无法想象的,那时,我随手一挥就可以满足你天大的愿望,记住,只要你向我认错,我就可以帮你一次,也算是我对这段感情的报答。好不好?”
“好的,我一定记住这句话。希望你能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以便给我一个开眼的机会。”韦伊简直气疯了。
韦伊小心翼翼地摘下墨镜,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她伤心地说道:“你终于承认了,可承认又有什么用?放在十年前,凭借我们的才华,现在一定是高高在上的富豪大亨,而现在,你寒酸落魄,我也受制于人……”
“受制于人?不,你用自己的努力实现了理想,对我来说,你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你以为我愿意吗?没有你,我只能走这条路,其中的一些事儿,唉……”韦伊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你找我不只是为了认错吧?”
“嘿嘿,正如我当初所说,我想让你帮忙,想让你挥手啦。”说出这句话后,他释然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感弥漫了全身。
韦伊的心抽紧了,她暗暗祈祷,希望他的要求不要太高,否则,难堪的是自己。她知道,但有一线希望,肖然是不会来求自己的,现在,她星途暗淡,还有什么心情或者说能力帮助他呢?
韦伊将咖啡一口饮尽,这种体内、身外俱是苦的滋味,竟然让她有些莫名的兴奋:虽然我的事业在走下坡路,可是,在多数人的眼里,我还是高高在上的,他天大的要求在我看来或许真的只是弹指一挥,想到此,她故作轻松地问,“你要我做什么事儿?”
“你能在内蒙古希拉穆仁草原上开个露天演唱会吗?召集你的粉丝,人数越多越好,在演唱会上你按照我的要求做几件事情就可以了,其实很简单的,我在搞行为艺术。”
韦伊的声调忽然尖锐起来:“谁让你这么做的?你想彻底毁掉我?好,我们都是成年人,不提陈年旧事了,这样做会毁掉我最后的一点人气,让我永无翻身之日的。”她甩过头,狠狠地说道,“你想帮杨玉环害我吗?”
“对不起。”肖然惶恐地站起身,“别生气,我不知道这样做会给你带来伤害。我不认识杨玉环,更不知道你们之间的矛盾;我只知道她和你是一个娱乐公司的,是今年崛起的新星。看到那枚云环了吗?我只是想给它们祈福,让它们早日散去。”肖然指指窗外,面前的韦伊虽然美丽如昔,可是,心却变冷了。
“这还不够吗?我们走的都是玉女路线,而掌门只有一个,她必须踩着我的肩膀上位。没人指使?你怎会釜底抽薪,直指我的要害?把我的粉丝莫名其妙地带到大草原,然后乌烟瘴气地折腾一番,媒体会怎样报道?你想过吗?”韦伊母老虎般的咆哮,同时也暴露了她目前的处境。停顿了一会儿,她的语气才缓和下来,“我知道,世界上出现了许多奇形怪状的云朵,人们很恐慌,都说是末日的征兆。如果想要去研究它,我可以给你钱,可祈福这么无聊透顶的事情,我绝不能去做。”
“科学已经不能解释它——相信你也知道这一点。关于奇云产生的原理,现在有不下一百种解释,什么气流说、磁场说、神秘悬浮物说、UFO学说等,但都自相矛盾,没有一个沾边的。”
“所以你就为它祷告?可我感觉还是怪怪的。”韦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肖然,感觉他还算正常。
“你知道,我在地震云方面有些研究……”肖然犹豫着慢吞吞地说,他实在不想提起这段往事,正是他把自己关到实验室闷头研究了一年多的地震云,才让韦伊另结新欢的。
“可是,我并没有看到成果——后果倒是有一个。”韦伊歪过头去看了看玻璃墙外那个顽固异常的云环,并略带挖苦地说。
“你还记得你的东南亚之旅吗?那次你的口气和现在一样坚决。”
“哦,给我打电话的那次吗?”韦伊的语气柔和下来,这是他们十年间唯一的一次通话,“你执意要我取消这段行程,可我自然不会听从你的安排,然后我扔掉电话就走了……”
“我那次提醒你要小心,东南亚有危险。”
“是的,三天后那里发生了里氏8.9级的大地震,公司损失惨重,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心有余悸——你的意思是说,你能够靠地震云精确地预测地震吗?你当时直接告诉我,不是更好吗?”
“那时我还不能确认。”肖然吞吞吐吐地继续说,“胡乱说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其实,我曾尝试着向地震局和科学院报过几次警,但都失败了。失败的后果是,他们再也不相信我的话了,并把我归为妄想症一类,而且存了档。现在无论我递交什么资料,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了。”
“哈哈哈哈,当时你哭笑不得的表情一定很好玩儿。”韦伊笑得像个孩子。
肖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十年来,他看过韦伊的每一张海报,不过都没有看到过如此熟悉、如此纯真的笑容。良久之后,他才慢声问道:“假如告诉你东南亚有特大地震,当时你会相信吗?”
韦伊的心情好了很多,她歪头想了一会儿,“就算你当时说了,我也不会相信的。”
“世事轮回,现在和那时一样,你必须相信我一次。我的祈福,也许真能驱散奇云。”
“其实,我也很讨厌这朵环状云的,看到它我就想到杨玉环,很不爽。如果真能驱散它们,倒也不是不能帮你——”韦伊眨眨眼睛,“我们之间的问题是,总把对方当成孩子,互相认为对方幼稚。你不要故作神秘,好不好?别把我当弱智,别再提什么祈福行为艺术,好不好?”
肖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你说的对。不过说出事情的真相后,你也许会更加迷茫。”
韦伊忽然伸过手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别吹牛,试试看?”
肖然惊呆了,眼前场景让他觉得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时,肖然打开笔记本,炫耀自己辛辛苦苦搜集来的千姿百态的地震云,韦伊一下子被大自然的鬼斧之作牢牢地吸引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肖然说这些奇云似乎在窃窃私语,每一种形状都表达一个意思,韦伊不信,他就发誓要把它们的话翻译过来读给韦伊听,这样以后每天都会求我给你讲云的故事啦。韦伊就这样忽然伸过手来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别吹牛,试试看?”没想到奇云里面真的有故事,而他从此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你知道的,我始终想不明白地壳运动和天上的气流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就算有地磁感应,可如果强度能够影响到几千公里以外的话,那么我们完全能监测到,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的。我们精密的监测设备茫然不知,反倒是天上的白云预先知道。”
“它们只是巧合。其实我也一直很注意这方面的报道,不过好像并不是所有的地震发生前都会有地震云啊,有时候,就算有地震云也不一定有地震的。是不是?”
“的确如此,我猜想可能是形成机制有所不同的缘故,可是有一种云,不仅能告诉我们即将发生的地震,甚至能够精确地告诉我们地震的时间地点和震级。这一点又该怎么解释呢?”
韦伊的眼睛睁大了,没有打断肖然的话,而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分析了所有形状各异的云之后,我发现了一个更让人挠头的问题:这些云似乎都在表达一个信息。有的时候,除了地震外,我甚至能读懂一些其他的信息,比如现在这个超大烟圈,就在呼唤我们,最好马上和它交流。”
韦伊的嘴巴张大了,“交流?难道他们有意识?”
“不知道,但传达的就是这个意思,我暂时把这个子虚乌有的存在叫作云神,正是由于我的不确定,我才想找你帮忙,只有你,才能帮我解决人手的问题。我知道你现在有点窘迫,不过瘦死的骆驼比我还是大多了,没有你,这件事情办不成。”
“你才是骆驼呢。你可以去找科学院或者军队帮忙啊。”可话一出口连韦伊自己都笑了,谁会相信一个妄想症患者说的话呢?更何况他提交的资料人家现在看都不看了,“不过我还是不太理解你的天方夜谭。”
“所以我只能搞行为艺术了,你就当我是艺术家,来为奇云祈福。”恍惚间他似乎瞥见了前方依稀呈现的曙光,感觉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为什么是希拉穆仁草原?”
“根据我的勘测,那儿应该是云神的敏感地带,可能它的真体就在草原上。”
“可是……你也许还不知道,我的一切行为都要听从娱乐公司的安排,如果没有他们的同意我可能什么都做不了。”韦伊泼出了最后一盆冷水。
“我知道,但只能靠你的运作了,在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最后还是不成功,只能说时机还不到,我也就认命了。”
“好。”韦伊想了又想,“就算是兑现诺言吧——谁让自己当时嘴那么欠!我试试看,三天内给你消息,如果没有谈成——这辈子我们就别见面了。”她神情黯然。
肖然苦笑了一下,“我明白。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不,道谢的人应该是我,谢谢你让我记起那个曾经的自己。”
在纯净明亮的万里晴空之下,辽阔的希拉穆仁草原此刻沸腾了,许多人千里迢迢赶到这里,给韦伊举办的神秘演唱会捧场。
按照肖然的安排,所有人都站到了事先画好的白线内,人群东一簇,西一团的,倾刻间便用人绘成一只巨大的虎纹斑蝶。
站在舞台上,望着仿佛在微微颤动的巨蝶,肖然激动万分,他似乎听到了云神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高兴之余,他不无调侃地问韦伊,“你怎么劝说公司的?他们竟然真的会批准这个异想天开的演唱会?”
韦伊脸一红,羞答答地说:“你别管了。反正我星途暗淡,索性将这点余辉都给你吧。”微风拂过她秀美泛红的脸庞,一头长发顺风飘扬着。
肖然看得痴了,“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喂!”韦伊用力推了一下他,“下一步该做什么?我们究间竟怎样做才能和你的神沟通呢?快告诉我啊。”
肖然“哦”的一声回过神来,“和平时一样,你带领着歌迷们尽管跳就行,最好让他们同时起跳,跳的时间越长越好。”
“把人群摆成一个蝴蝶状,然后原地跳动——这样简单?”
“一道白线一美元,知道在哪里划白线9999美元。”肖然故作神秘地一笑。
韦伊歪头想了一会儿,“我猜,你认为云神住在地底下,让人群跳动就好像敲门,这个蝴蝶状一定就是你所说的那种云语言啦,翻译过来,可能就是‘有人吗?’对不对?”
原来不管套上多么厚重的外壳,在韦伊的内心深处,总是相信肖然的,他不忍心让她迷惑,“你猜的不错,蝴蝶形状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存在,那就请就回应一下吧。”
“怎么回应?”
“不知道,我也在等。”肖然一脸茫然地说。
“你这么做考虑过后果吗?难道你不怕唤来恶魔?”韦伊关切地问道。
“如果是恶魔,呼唤与否都改变不了我们的命运。况且,现在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了。”
“这才是真实的你。”韦伊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十年前那个公子哥,是我请来的,只是想叫醒你,让你明白我的重要性,没想到,睡在梦中的人居然是我,我韦伊竟然在肖然的心中,只排在第二位。”
“其实没过多久我就想到那不过是一场戏罢了,我本想回去找你,可我仔细想想,中间过程无论怎样改变,最终的结局恐怕都是一样的,我们追求的东西不同。”肖然凝视着她的眼睛,忍不住伸过手拍拍她的肩膀。
韦伊轻轻拨开他的手,说道:“好吧。我去表演啦。第一首歌本来就是献给你的,因为只有你才能真正听懂。”
舞台上,韦伊放声歌唱,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转动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这首根据仓央嘉措情诗改编的歌曲是韦伊的成名作,面对曾经的最爱,她百感交集,歌声如泣如诉地从唇间飘泄出来,带着深深幽怨的气息,在每个人头上轻轻掠过,弥散在一望无际的希拉穆仁草原上。歌迷们惊呆了,这首歌,他们耳熟能详,可现在,它竟然被赋予了生命,化作青丝缠绕在每个人心头最温暖的地方,那端,韦伊每发出一个音符,人们在这端就会感到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震颤。终于,歌迷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激情在瞬间被彻底点燃了,在韦伊的带领下,他们开始忘情地欢呼跳跃。
肖然的心理防线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他想闯上前台,当着万千歌迷的面,向韦伊发誓永远和她在一起。就算云神真的存在,又能给我带来什么?名誉,我不在乎;财富,我无所谓;幸福,和她在一起,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他犹豫着撩开台幕,看着台下,那只人群组成的虎纹斑蝶展翅欲飞,两只翅膀正在用力翕合——云神或许就要现身了。
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胖胖的男人黑着脸急匆匆地走过来,满是敌意地瞪视了肖然几眼。他命令工作人员速速召回韦伊,把她拉到后台办公室后,劈头一顿大骂,“韦伊,你怎么能做这样的蠢事!得到消息后我赶紧过来,还是没能拦住你。杨玉环在老板那儿告了你一状,说你在这里跳大神。跳大神!你懂不懂?”
韦伊的脸色变了,看来不把自己彻底扳倒她是不肯罢休的,“可是杨玉环那个经典的‘与狼共舞’不也是莫名其妙的吗?一个人钻到笼子里面对饿狼歌唱,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胖男人用手势示意她别再继续说下去了,“韦伊啊,不是马哥说你,你骨子里总有那么一点——那个叫什么?理想?哦,对,理想主义。做我们这个行当,理想会害死你的。你不能不读书,但绝对不能多读书,坚持你自己的信念会害了你自己的。知道吗?为了这场歌迷会,你竟然邀请全国的歌迷来给你助威,让歌迷千里迢迢地赶到大草原,你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吗?他们会伤心、会离你而去的,知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哪根弦短路了。还有,你刻意要求歌迷模仿天上的怪云,就是跳大神!不光杨玉环这样认为,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明星。”
韦伊张张嘴刚想说什么,谁知马哥直接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知道你不服。还记得那次东南亚之行吗,你推三阻四的,如果我不坚持,你怎么会从那里一炮而红的了?”
韦伊不敢再说什么,两臂小学生似的规矩地垂下来,一声不吭地听着马哥的训斥。
电话响了,马哥掏出手机,脸上立刻现出恭敬的表情,一连串的“是是”之后,脸色更加难看了。挂掉电话后,他摊开双手,“你完了,刚才我说什么来着,你不配做明星。去,走上前台,和大家告别,说这是你最后的演出。唉,现在你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个活动,否则,我们光芒影视公司都会被你害了,他们会认为我们都是弱智。懂吗?你这就去。”
韦伊什么都明白了,“是老板的电话?”
“你觉得除了他,还有谁?这种脑残的活动,害死人不偿命啊。是谁出的馊主意?老子去砍了他!”马哥眯起三角眼,向门外瞄了一眼。
韦伊不敢再说话,眼里噙着泪,慢慢踱上前台,手里的话筒越来越沉重,这就是我的谢幕演出吗?不远处,肖然两眼直勾勾地盯住蓝天,这不怪他,命运就是如此。
她稳了一下心绪,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朋友们,谢谢你们千里迢迢赶来和我相聚,许多人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和大家相见。希拉穆仁草原是个美丽的地方,我做梦都想着把它和我们联系在一起,今天,我做到了,这次演出将是我……”
韦伊正说着,天空猛然暗下来,人们纷纷仰望。天空,刚才碧空如洗,忽然变得小了许多,天空四周,不知何时布满了刀裁斧剁一般的乌云,而且乌云并不像平时一样向前伸展平铺,而是迅速向天空更高处生长,形成一圈厚重的云墙,云墙越长越高,此刻的人群,似乎变成了山崖下的一小堆蚂蚁,正惶恐地仰头看着高耸无边的崖际。
演出现场的人们不敢再看这震撼人心的一幕了,开始四散奔逃,慌慌张张地寻找着自己的庇护之所,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但本能让他们必须躲藏,哪怕天塌下来,把地球砸扁捶烂,他们也要躲藏。
韦伊望着天空,一步一步向后退着。一个并不宽厚的肩膀轻轻倚住她,柔声说道,“别害怕,这是可能发生的事件之一。”
这个声音温柔如昔,让韦伊从慌乱中稍觉安定,她颤声问道,“怪云要做什么?”
肖然仰头静静看着,没有风、没有飞沙走石,太阳早就不见了踪迹,天空被挤压得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井口一样的光斑,“云神说,人类正在坐井观天。”
“就这个意思?”韦伊愤怒了。
“是的,就这个意思。”
“为得到它的嘲笑,你就忍心让我忍受那么大的屈辱?你……”韦伊气得说不出话来,透过一帘泪水却看到肖然会心的笑容,“是啊,云神真的存在!”
云墙迅速崩塌了,最后一缕光线终于被黑暗吞噬掉了,两个人的手很自然地再次拉到了一起。韦伊紧张地问:“你打开的会不会是潘多拉盒子?”
肖然轻声安慰说道:“别怕,云神是不会伤害我们的,只是,它的表达方式有点特别而已。”
顷刻,轰隆隆的雷声隐隐从脚下传来,地面在微微颤动。一道闪光突然从地面喷射而出,它划破天幕,拉出一线刺目的白光,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随即响彻云霄。借着白光,肖然看到那里裂出一道巨缝,黑云正在被它肆无忌惮地吞噬着。
刹那间,黑云散尽,天空重新蔚蓝起来,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肖然眼看着最后一缕黑云被吸入裂缝,他挣脱韦伊的手,快步走到裂缝处,云雾升腾,探身看去,深不见底的裂缝中,最后那团黑云竟依稀泛出白光。
肖然静静地看着黑暗中的那团白光,白光在不住地跃动。这条裂缝大概有2尺宽,正好能容一个人上下,崖壁边缘参差不齐,可以保证人不会垂直坠落。他苦笑一声,“我明白了,云神的意思是,他需要我,要我顺着这个裂缝下去。”
“你不可以下去!鬼都知道下面有岩浆没有空气,你下去不是寻死吗?”韦伊紧紧拉住他的衣襟,“我不能再让你继续发疯了。”
“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再说这种机缘,不是经常会有的。你看,我可以攀着崖壁慢慢向下,不会有事的,如果不行还可以再爬上来。”肖然回头冲韦伊笑了笑,知道自己也该套上厚重的外壳了,“你实现了诺言,谢谢你。放开我吧。”
韦伊死活都不肯松手,“你知道里面有什么?万一是恶魔怎么办?”
“如果它生性本恶,相信人类也不会长久,又何必在乎多活数日呢?参加这场演唱会歌迷会让你元气大伤的,我只能说对不起,却无法补偿。”说完话,他猛然挣脱韦伊的手,跳进裂缝,然后两手攀住崖壁,向上说道,“别用这个姿势看我了,小心走光。”
韦伊下意识地双腿一抿说:“你这人……”
但她的话还未说完,肖然已经消失在黑洞洞的裂缝中了。
马哥风风火火地赶来,他看看这道深不可测的裂缝,赶紧把韦伊拽到一边,嘴里嘟囔着:“小心别掉下去,危险啊。”
他一扫刚才怒目横眉的神情,眉开眼笑地说:“韦伊,我们运气太好啦,今天的奇景好壮观啊。如果媒体问你,你就说曾经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人指引你到这里来开演唱会,好不好?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福地了。明天的所有媒体,都会为我们惊叹的!”
“可是,这是我的谢幕演出啊。”
“别提那个了,现在情势变了,连老天都在帮我们炒作,你还怕什么呢?”说完这话,他将一瓶矿泉水用力向天空扔去,嘴里说道,“喝吧,蓝天哥,今天多亏你帮忙,这是我敬你的!”
韦伊看了看裂缝,急切地说:“可是,肖然他……”
马哥一把捂住她的嘴,咕哝道:“别节外生枝,老板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他很高兴,正在安排人炒作,你抓住这个机会吧,你会更上一个台阶的,没准会成为国际巨星的。老板要你赶紧趁热打铁,你就别再让他老人家生气了,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啊。”看韦伊还不住地向下张望,马哥一把拉住她,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既然他选择了那条路,你就让他安心走吧。”他心里痛骂,殉情可真会找地方,早不跳、晚不跳,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跳,现在的歌迷,真的是没治了。
韦伊被说动了。的确,她再怎么努力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在肖然心目中,自己还是第二位。既然他选择了云神,我们就再无关联,凭什么还要去拦阻他呢?在外人看来,我的歌迷会竟让风云为之变色,还有什么比这个机会更难得呢?继续走自己的路吧,前方的路还很长。真是造化捉弄人,竟然是肖然帮了自己这个大忙,实现了我天大的心愿。
马哥招呼众人簇拥着韦伊走开了,他们兴高采烈,有的人主动联系媒体报到今天亲身的经历,毕竟,时间就是金钱。前方更加辉煌的未来正在等待着他们。
杨玉环很痛苦,眼看就要把韦伊拿下了,想不到命运再一次捉弄了她:论年龄、论姿色,我哪一点不比她强?凭什么她鬼使神差地招呼一群人在不毛之地跳来跳去就彻底扭转了局势?我不服气。
这时,经纪人李玄宗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如果那天慌乱中出了伤亡事故,那该多好啊。”
“你说那只是如果!”杨玉环没好气地说。
李玄宗冲她神秘地一笑,“我核对过了,绝对少了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就是韦伊的老同学,现在这个人失踪了,据我推测,一定是那天现场混乱,发生了踩踏事故,只不过他们不愿意承认而已。”
“真的?”杨玉环眼前忽然亮了,“我们就从这里下手,说明那天的奇景是突发事件,他们看到这个景象的时候很慌乱,甚至发生了踩踏事件,事件中有人伤亡,他们却没有施救,哈哈,最好是那个人死了,我们就更有办法了。”
绝地反击总是悄无声息地开始的,最初是网络的零星疑问,由于马哥没把它当作一回事儿,仍在忙着炒作,所以没有回应。当事情已成星火燎原之势时,他才后悔莫及。
马哥双手抱头,苦恼地说:“据我所知,他是你的同学,那天我眼看着他跳进了裂缝,知道他必死无疑,当然没必要也没有时间来救他,小李子真他妈的小人啊,这么小的空子都能钻。”
“那天如果你不阻拦我,我真会去救他的。”韦伊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歌迷殉情的多了,可以炒作的当然要炒,可那天的情况,还是把事情先埋下来的好。当时,你也是这样处理的,手法非常老道。”他冷笑着辩白,继而异常懊恼,“没想到小李子这么老辣,真低估他了。”
“一口咬定是肖然自己走开了,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去向,这样可以吗?”韦伊继续思索着应对方案。
马哥眯着三角眼,用手一下一下敲着座椅扶手,“那不行。人群发生那样大的骚动,我们为什么不清点人数,如果清点了却发现他不在,当时为什么不去找?这是道德问题。我们必须铁嘴钢牙,一口咬定所有人都在,那天并没有这个人,反正我们的工作人员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据我所知,他只算一个随行人员。”
欲盖弥彰!李玄宗越发肯定肖然已经在当天的事件中丧生了。他抛出狠招,找了一个曾经认识肖然的人,高调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要求韦伊交代肖然的下落。那个人说他和肖然是最好的朋友,自从那天去了歌迷会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怀疑歌迷会上发生了踩踏事故,要求韦伊公开解释。
韦伊和马哥不得不硬着头皮召开了记者会。一个记者问道:“我们详细调查了肖然的情况,知道你们是同学,曾经同窗数年。韦伊小姐,你可曾想过,假设此刻他真的不在人世了,而你却吝啬得连他存在的名义都不给,于心何忍啊。”
在韦伊的前方,人头攒动,似乎每个人都是肖然,定睛细看,却又没有一个是他。几天来,她老做恶梦,好像有人正在她身上抽丝一样抽走着某样东西。辗转反侧,她明白了,这个东西叫信念,难道我再也没有自己的信念了吗?
宽大的玻璃窗外,一朵白云正悠闲地在飘荡,她猛然想到,几天来,再也没有了奇云的报道,所有的奇云似乎同时消失了。
肖然坚持自己的信念,他成功了。
他一定很快乐。可是,谁又会分享他的快乐呢?此刻,他在哪里呢?如果在,为什么没有他的消息?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韦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她拿过话筒,“看到天上的云了吗?我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众人纷纷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
“再也没有了奇云,因为,有一个人为它,抛弃了一切。”她娓娓道来,向媒体承认了肖然的存在。她不顾马哥的挤眉弄眼,不去想杨玉环的幸灾乐祸,只是认真地讲述着肖然的故事,她从地震云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他跳下地缝。最后,她呼吁地震局和科学院的专家们要相信肖然,他说的都是正确的,至少你们应该看看肖然近几年递交的材料。
李易博士详读了肖然递交的所有资料,顿首垂足地说,“犯罪,这是犯罪!他的发现,足以改变人类的命运,可是,我们却自以为是地高高在上,连这位天才天文学家的研究资料都不屑看一下。”他向上级请示,要求特警支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肖然的踪迹。
地缝边缘,李易心急火燎地往复徘徊,两名特警全副武装潜入地缝中已经三个小时了,依然没有找到肖然的踪迹。
对讲机里不时传出特警的报告声,“没有异常。”
……
“这道裂缝有点怪,两侧裂面几乎平行,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已经向地下搜索了四个小时,没有发现肖然的踪迹。”
“我们早已越过了地层的变温层和恒温层,现在早已到达增温层了,所处位置理论上温度应该到达200℃,实际上才30℃。”
……
“呼叫,呼叫,我们到达了最底端,找到了肖然!”
“他还有微弱的呼吸,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十个小时以后,肖然被直挺挺地抬上了地面,随行而来的韦伊赶紧上前,肖然看了她一眼,却形同陌路。在现场做了简单的抢救后,李易博士示意将他赶紧送到医院。肖然急忙摆摆手,声音听起来并不虚弱,“不必了,没人能坚持这么久,谁也不能。”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肖然看向李易,“您是李易博士吧,我一直都想见您,也许只有您能听懂我的胡言乱语。”
“惭愧,惭愧,由于我的疏忽,埋没了你的才华。”李易有些脸红,不过,科学家特有的好奇心驱使着他迫不及待地提出自己的疑问。“恕我愚钝,从您递交的材料上我知道地球上存在着不同于我们智慧的生命,可是,一群人原地跳动就可以和他联系?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
“既然能向人类发出信息,自然也能用某种方法来关注人类。他想到了这一点,曾经用许多石块摆出云语来尝试着联系我,可是如此小的地表压力、如此细微的形状,我怎么能够分辨得出?聪明的他想到了这一点,才安排更多人、用更大的压力、更大的形状让我分辨,这一次,他成功了。”肖然身体僵直,两眼却睁得大大的。
“你,你不是肖然。”韦伊指着他,大声叫起来。
李易也感觉到肖然说话时有些怪怪的,听到韦伊的话,他马上反应过来,“你,你就是云神?”
“是的。一群愚钝的孩子,十年来,我用各种方式和你们交流,想让你们知道我的存在,可是,你们都视而不见。”
人群一阵喧哗,李易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上下打量着肖然,“人被困在密闭空间久了会出现幻觉,怎能证明你是云神,而不是肖然呢?”
“没必要专门证明,如果你们觉得我还是肖然,那我就是他好了。时间紧迫,我来此的目的是想确切地告诉你们,不要夜郎自大了,每一个流体都可能演变成生命。”
众人闻言,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围拢了过来,有人一脸惶恐、有人兴奋异常,还有人双手抱肩,似乎在看肖然的恶作剧。李易没有心思理会他们,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每一个流体都可能演变成生命?”
肖然要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是的,每一个流体都可能演变成生命。”
“这怎么可能呢?”李易摇了摇头,“一点我简直我无法想象。”
肖然冷笑一声,高傲地说:“你要知道,地球内部可是一个极不平静的世界,地核的各种物质始终处于不停息的运动之中,他们不仅有水平方向的局部流动,而且还有上下之间的对流运动,虽然这种对流速度很慢,但亿万年累积下来,也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李易的回应。
李易只是点点头,“哦,这是常识,我自然知道。”
“可是你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不可思议吗?”肖然当头棒喝,双目炯炯直视着李易。
李易顿时感觉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知识都派不上用场了,他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我不知道。”
不知是谁在旁边小声嘀咕,“难道地核能够自己组合成一架航天飞机?”
一片窃笑声传来,李易回头瞪了他们一眼,笑声才算停歇。
“类似,但还远远不够。”肖然一字一句地说,“它们随机组合成了有自我意识的大脑!”
现场瞬间陷入一阵不可名状的安静。
李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你是说,你就是地球,你是自由组合出来的生命?这,这太荒唐了!”
“在地缝中,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他说,‘这不可能。我无法想象。’我问他,‘你们所拥有的自我意识,从何而来?’他说,‘这是我们的幸运,地球上拥有数不清的物种,每个物种都在朝着不同方向进化,理论上,总有一个物种会找到正确的进化方向,很荣幸的是,上帝选择了人类。’”
“不对啊。”李易的一个学生似乎发现了什么破绽,“据你所说,你在地缝里时应该只是一团岩浆,怎么能和肖然对话?”
“把他引到地下的原因,就是我可以在密闭空间里调制出你们说话的声波,否则,我只能通过气流控制白云和你们交流。”
“那你可以直接在天空上打字啊,何必弄什么云环来折磨人。”学生不依不饶地说。
“气流只能模糊控制,那种精确的控制我还做不到。”
李易制止住学生继续问那一连串的幼稚问题,“请接着讲下去,你说的对,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的话。”
肖然用赞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听他这么一说,我只能叹气,人类中最聪明的人也不过如此,我们怎么应对未来呢?我告诉他,‘你想过没有,既然靠空间的多样性就可以进化出文明,那么靠着时间的漫长性是否一样可以做到呢?所有的粒子随机组合,总有一天会组合出汽车、飞机甚至大脑来?大脑和其他物体一样,都是按照某种结构顺序排列的粒子团,如果时间无限,那么这种可能就变成了必然。’他一下子愣在那里,然后问道,‘按照您的意思,地核中应该布满了飞机、大炮等各种各样的东西?’我很赞赏他这种发散性思维,他说的没错,地核中的确应该有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是形成后由于流体的流动性那件物体马上就消失了,而智慧不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后会马上保持住当前的结构,然后就想法设法地对周围的粒子进行干涉。”
李易不由自主地开始来回踱步,“从理论上讲,永恒的时间的确是无所不能的。”
“这么说,你能理解我的话?”看得出来,肖然似乎很兴奋。
“你抛出的是一个无法证伪却也无法证实的问题,此刻我只能说我无法证伪。”李易不无遗憾地摊开了双手。
“好的,我马上给你证实。”肖然摆摆手,“我必须告诉你们的是,人类之所以有今天,不是上帝的垂青,而是我的选择。几亿年前,我将自己的感知系统通过各种方式输送到地表,奔腾的河流、喷发的火山,都成了我的耳目口鼻。在观察研究后,我认为恐龙可以发展出文明,就通过气候来帮助它们,帮助它们消灭天敌,获得丰足的食物,它们也如愿统治了这颗星球,向着文明的方向飞速进化。不幸的是,当我计划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一颗我不能控制的小行星砸到了地球表面,摧毁了我的全盘计划——为此我曾痛苦反思了几百万年。
当然,我是不会屈服的。我等待了几个地质年代的时间,你们弱小的身影终于走进了视线,我帮助你们避开了冰川,帮助你们调控出最适宜的温度,想想人类进化的种种巧合吧,难道那些都是幸运?”
“那么,您为什么帮助我们?”一名助手怯怯地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生孩子?”肖然反问道。
“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让人类察觉到您的存在,为什么您现在才现身?”李易下意识地也将称呼换成了“您”,他隐隐感觉到,如果肖然所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令人震惊的大幕就才刚刚拉开。
“重申一下,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每一个流体都可能会演变成生命——推论是,宇宙间存在着很多像我这样的生命。他们拥有漫长的时间可供消遣:有的会制造引力秋千在宇宙中荡来荡去;有的以饲养小生命物种为消遣;有的却以掠夺和毁灭为乐。不要以为我是孤独的,跟随太阳遨游的几十亿年里,我遇到过许多星球生命,甚至产生过你们所谓的‘喜欢’那种感觉,可惜,宇宙法则不能让我随她而去。”肖然说到这里的时候,眼光落到韦伊身上,“肖然是爱你的,只是不能说而已,因为他知道,人类的法则注定你们不能在一起。”
韦伊的眼泪又掉下来,“他付出了一切来寻找你,可你却害死了他。”
肖然转过脸,不再理她,“一个极坏的消息是,我曾以为恐龙的灭绝是场偶然,现在才知道,那颗小行星是一颗智慧行星扔过来的石块。现在,这颗流浪的智慧行星要回来了,它用引力波告诉我,上次距离太远,这次,要把我彻底毁灭!它还扬扬得意地告诉我,幸好上次毁了恐龙文明,否则它绝对不是我的对手,而现在,看看我豢养的宠物吧,他们甚至连星球生命的存在都不知道。”
“请原谅,我无法证明此刻您的神智是否清醒,毕竟这么长的时间了,您水米未进。”李易的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仔细端详着肖然,希望这个人只是迷失了心智。
“不要逃避,我理解你的想法。”肖然冷笑着说,“验证我的话很简单,三十六分钟后,这里将发生里氏7.8级地震——不必恐慌,这是草原,损失不会很大。等你们彻底相信我的话之后再通知你们的最高领导者吧,告诉他们,马上放弃内部争斗,劫难就在眼前。”他想了想,转头对韦伊说道,“我非常感激肖然,没有他,我不会这么早的来到你们的世界,他增加了我们在未来战争中获胜的砝码。”
“可是,你却恩将仇报。”韦伊大哭起来。
肖然有些窘迫,“可不用这个办法,我无法与你们面对面的交流。一个可以稍稍安慰你的事实是,肖然本人是自愿这样做的。”
“他人都不在了,你怎样说都可以。”韦伊边哭边说。
“毕竟是初次实验,我的意识在肖然身体里待不了多久,如果他的意识足够坚强,或许你们还可以再见一面。”肖然回身对李易说道,“李易博士,我走了,相信我的话后再联系吧,希望不要再用这种原始的办法了。”说完这句话后,肖然眼中的神采霎时就不见了。
“肖然!”韦伊扑了上去。
“很,抱歉,让你受到连累,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别的办法……”肖然吃力地说道。
“不是的,希拉穆仁草原帮了我,使我的名气更大了,是你帮助了我,帮我完成了一个天大的心愿,真的!”韦伊趴在他的耳边用力地摇着他,怕他就此睡去。
云神走后的第三十五分钟,李易盯着手表,环顾左右,“地震马上就会来临,虽然这里是草原,诸位还是准备一下吧。”
只见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问:“老师,您真的相信……”
大地剧烈地晃动起来,人们左摇右晃,本能让他们尖叫着寻找避难之所。
李易没有动,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赖不掉的。
韦伊也没有闪避,她紧紧拉住肖然的手,原来患难与共竟然是如此的甜蜜。
在肖然残存的意识里,自己好像回到了摇篮中,大地不就是人类的摇篮吗?他脸上漾着笑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只知道,他的脸上挂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