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西郊,天下无双派的新驻地,算是彻底安定下来了。
靠近门派的荒地上已被门中的弟子开垦出不少,点上了时令的蔬菜种子。菜地上方也搭起了竹架子,准备种些会攀爬的豆类。种地浇菜的水都是从环形的水渠里直接拎的,很是方便。
深秋正午的日头,到底还有几分火辣。
两个老汉打扮的人扯开衣襟,坐在向阴的田埂边上,一边用草帽扇风,一边聊着天。
老白,白秀儿的爹,脱下脚上的草鞋,翻过鞋面扣了扣里面的土渣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咧开一张笑嘴道,“老金啊,真没想到,咱哥俩儿还能有一起下田的日子。”
老金名叫金顺,是金翠花的老爹,昔日自家闺女被慕掌门派人带进山门的时候,他也是跟着去的。
听了老白这话,他也乐了,一对灰白的眉毛抖了几抖,“跟着慕掌门过日子,啥时候都是好日子。趁着咱这把身子骨还能动弹,给门派里多做点贡献,这是好事儿。”
“是啊!”老白不住的点头,他侧脸瞅着后方不远处,又高又圆的三个“大白蛋”,好奇道,“也不知道那群小崽子们,一天到晚在那里头弄些什么东西。听说等东西捣弄出来,就得拿出去往外卖。”
“得了,工厂生产啥玩意,还用得着你操心这事儿嘛?”老金扣了扣自家鼻孔,弹掉手中的黏物道,“我倒是那天听你家婆娘说,她想给你闺女再张罗个人家?”
一听这话,老白的脸就耷拉了下来,“我家那婆娘就是个嘴碎的,和陈小莲她娘一天到晚搅和在一起,弄些有的没的窝囊事。张罗人家是假,不想再留在这里帮人家挣钱是真。她就是个猪脑子,也不想想人家慕掌门把本事都教给自家女儿了,还能让咱撇开人家自己出去单过?”
老金会意的点点头,“想当年,咱们小时候,一顿饭吃得上两个窝窝头,一年到头没饿死就该抱头欢喜了。现在门派里有些人,天天大鱼大肉吃着,好衣服供着、好房子住着。人慕掌门也没指使咱干个什么事儿,反倒成天这个不如意、那个不如意起来了。唉,这都是人啊……”
老白深有体会的点点头。
两人又说了一阵,忽然有个扎着马尾辫子的小丫头朝两人跑了过来,说是吴梅大管事正在找他们过去。
吴梅要找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心下茫然。三两下收拾一番,便跟着小丫头走了。
“事情都安排下去了?”
慕莲站在自己的书房里,搁下手中的笔,看向眼前来汇报的吴梅。
“都安排下去了。除了门派弟子,以后其他人等都不能在住宿区留宿。住宿区也按住宿条件分出了五等住宿区。外雇的人员住在最外围的五等区、入门弟子住在四等区、普通弟子住在三等区,核心弟子住在二等区。一等区,只有关门弟子和门中长老能住。等到今天傍晚,所有人都能搬迁完毕。”
慕莲点了点头,“安排的不错。”
说完她又开口问道,“吴姐,你是我门中的老人了,你是否也觉得我的安排有些不近人情?”
吴梅没料想到慕莲会直接开口问她这件事。
她不由的想起方才向门派众人传达掌门的命令时,年轻弟子们没什么反应,而一些老资历的刺绣组的姐妹们却是开口冷嘲热讽,说是掌门她得势便忘了旧人。更有年龄大些的老一辈,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无情无义”。
那一刻,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眼前的这些人,还是和她昔日里说笑的姐妹和伙伴们吗?只是一年时间不到,为何她们竟与当初判若两人了?
思忖良久,她才慢慢开口,“我想,掌门你做的是对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能力越大的人,承担的责任越多,做的贡献也就越大。有些人白白拿着门派里给的好处,日子久了,反而以为什么都是自己应得的,也不肯为门派发展出半分力气,这样的人,门派为何还要留着她们?”
慕莲轻笑一声,“你倒是看的明白。有多少人说了要离开门派,出去自谋生路的?”
吴梅从袖中抽出一张纸,交到慕莲手上,后者展开来看了看。
“陈小莲、田芸、张淑、王灵儿、赵倩、冯玉容、朱琳、毛涵……”,一串熟悉的名字看下来,慕莲不禁摇了摇头,没想到昔日十二人的刺绣组如今就只剩下韩幼娘、白秀儿、金翠花、董嫱四个人愿意留下来了。
这十二个女子当年大都是她亲手从火坑里救出来的,虽说她也没指望这些人怎么报答。但就这样主动要请辞离去,半点不顾这大半年来的供养之恩,到底令她有些心中微凉。
虽说这些人要求离去,有她这次变革的引子,但只怕是她们自己心里也想着凭在这里学到的刺绣手艺,出去自己挣钱罢。
楼建高了,盘子大了,总归有蛀虫的。
慕莲心知,她这门派才建没多久,门规门禁,方方面面总是有许多不足的。因而此次新迁,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要变革一番,定下规矩。
既是门派,不分出三六九等来,又怎能令新来的弟子生出上进心来?若是一切都讲究所谓的绝对公平,那这门派就会变成一滩死水。不消敌人来攻打,糖衣炮弹各种侵蚀渗透,她这楼自己就能塌咯。
眼下门中秩序一清,门规已立,次序皆定,剩下的就是广纳新人,闷声向前发展了。
慕莲又与吴梅商讨了许多,并拿出不少书房里的管理学、心理学书籍交予对方,希望对方能进一步学习钻研,不断成长。
看着吴梅抱着一大摞书籍远去的背影,慕莲眼前恍惚又看到那个曾流着泪要给自己跪下的中年妇人。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时光过得太快,连吴梅也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到了这一步啊。
放下心头感慨,慕莲又重新提起笔来,开始写写画画。
丞相府上,府中的大管家正在向家主汇报明日宴席的准备情况。
“……明月楼、白夜楼、绣女坊,哼,这几家明日要来老夫的宴会上插一脚,只怕都是冲着那慕莲来的。”
毕英丢下手中的信纸,从躺椅中站起身来,负手于身后,看向自家书桌后方挂着的一副作品。
那是一粒孤舟在漫天江雪中漂泊,舟上老翁一人垂钓,遗世而独立。天地浩瀚的苍茫寒气,扑面而来,令人很难相信这不是一幅画作,而是一幅刺绣作品。
这一幅《独钓寒江图》正是昔日慕莲所作,在天海城时由太守严涛高价售出,不想原来落入了毕英手中。
“慕莲,你入京后几番搅动风云,想钓的究竟是什么呢?”
听着家主的自言自语,大管家只是垂首恭敬的站在一旁,仿若一尊木雕。
毕英转头看向窗外似血的残阳,伸手捋了捋胡须道,“也罢,明日席间,我且试你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