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兄弟

陌谦一下午也不见苏湄回来,以为出了多么复杂繁琐的事,心里还稍稍有些担心,结果收到黑栾的信上写苏湄和钟子楚和孟修两人去逛夜市,看灯火,去酒楼喝酒,这一天过得甚是放浪形骸,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而此时,灯火璀璨的酒楼里,台上是翩翩起舞的少女,肤如凝脂,眼波如水,眉峰如聚,红衫白裙,裙尾摇曳处,不知吊足了多少风流公子的胃口,台下是丝竹管弦,琴音缥缈,笛声悠扬,琵琶声里纸醉金迷,和乐融融。

苏湄坐在地板上,背靠桌腿,对面是早已靠在柱子上酣睡的孟修,身旁是把头埋在酒碗里的钟子楚,如果其他的门生看到这个场景,一定不敢相信以前这个满面桃红、鬓发缭乱的醉鬼是他们中最衣冠济济的智囊之士。

“哎,苏姑娘,钟大哥,醒醒,醒醒。”最先醒来的孟修吧砸了一下嘴,抬眼看到他们三人已经被转移到了一个闺房中,到处尽是粉红色的帷幔,从房顶垂下,一条条横列在房中,柔软得像是姑娘的腰肢,他们三人背后是一张大床,紫红色的床透着撩人颓靡的气息,朱红色的梳妆台前坐着一个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头顶的鹅黄是当下青楼女子争前恐后效仿的妆容,正定定地看着他们三人。

“这位公子,需要小女子先服侍您吗?这两位公子还睡着,等他们醒来,一切都结束了。”那青楼女子殷勤地询问,无非是看见孟修身上穿着的不是粗布衣衫罢了。

“不,不,我们马上就走,喂,喂,快醒醒。”孟修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推搡着苏湄和钟子楚,可是那两个就像吃了蒙汗药似的,在这衣香鬓影中睡得深沉。

“苏湄,公子来了!”孟修情急之下,摇着苏湄的双肩,在她耳边大喊一声,“啊?冰山来啦?快跑!”苏湄听到这句话,眼睛都没睁开,也不顾撞到了那位青楼女子,拉着还在低头昏睡和懵懂的孟修连走带跑地逃离房间。

“公子,再来啊,牡丹可记住您了,别害羞啊!”身后软语温存,吓得苏湄一个腿软,差点栽下楼梯。

“啊?刚才发生了什么啊?”钟子楚揉着刚刚睁开的眼睛,“我记得我们三个是不是喝多了啊!”

“嗯?公子呢?孟修,你敢骗我!”苏湄四处寻觅找不到那双冷冷凝视她的双眸,便知孟修使诈,“算了,算了,不怪你,你何时见过这种场面,要是我啊,第一次早就吓破胆了!”

“原来苏姑娘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啊!”钟子楚清醒过来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当然了,我和师兄当年可是闯荡沽阳城,把所有有趣的事情都尝遍了呢!”苏湄自豪地撇着嘴,忽然捂住了嘴,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她清纯善良的人设该化为泡影了!随即又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拍着钟子楚的肩膀,“算啦,咱们今天杯酒为证,从今以后,你们俩就跟我混啦!我可不会亏待你们的!”

“走,咱们去桃园三结义!我在沽阳城有一个秘密基地,带你俩去!反正已经迟了,不差这一会!”“好!苏姑娘,今日我三人生死相依,荣辱与共!”钟子楚也仗着酒劲,一时语出豪言。

夜市上正好灯红酒绿,喧嚣热闹,已经只剩一个骨架的王朝,只余一个沽阳还隐隐残存盛世的影像。

破败的园子里,花草歪歪扭扭地伏在草地上,围墙上的青苔慢悠悠地生长着,青黛色的残垣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温和,“我钟子楚愿与苏湄,孟修结为兄弟,虽非骨肉亲,但比骨肉亲,从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为证,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我孟修,愿与钟子楚,苏湄结为兄弟……”

“我苏湄,愿与钟子楚,孟修结为兄弟……”

铮铮誓言在月光下,化为心中最坚实的堡垒,万人敌我,也不曾攻防。

“苏湄,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啊?”孟修扶着喝得摇摇晃晃的苏湄,一边问道。

“还能干什么啊?被那个大冰块压榨呗!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去干什么,他让我去查案,我只得半夜不睡,蹲守在将军府,他让我去买菜,我还得自掏腰包,那些婆婆们,别看一个个慈眉善目的,到了钱的面前,都得为钱折腰!况且,她们都有家人,我孑然一身,攒钱也没处花啊。”

“我的生活就是这么凄惨,还不如你们呢,写两个字,一天也就过去了。”

“喂,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写两个字啊?我们的工作在你的眼里就这么轻松吗?”孟修一向都不喜欢被人看扁,虽然在苏湄的眼中他却是一直都是扁的。

“好了,好了,别吵了,看那边,好像有人在呼救。”钟子楚恢复了一些意识,提醒道。

幽深的巷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女子声嘶力竭的呐喊,不过距离较远,他们听得不太真切。

钟子楚本想出言提议或许可以绕道过去从另一条路观察一下,他还没张口的时候,苏湄已经跑得快跑到声音的尽头了,他们二人只好快速跟了上去。

“放开我,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他们赶到就听到女子这样说,仿佛受到极大的侮辱。

“谁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还没修了你,你就还是我的老婆!”一个中年男人恶狠狠的声音紧跟着,“你跑什么?你们母子过上好日子了,就想忘了我?你别忘了,我也是孩子的父亲!”铁器撞击肌肤的声音伴着女子的尖叫,一声一声敲击着苏湄的心弦。

“哎——苏湄,别人的家事,我们不好管——”

“你是孩子的父亲,哈哈,真是好笑,你作为父亲,你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吗?”苏湄一把扯下那男人手中的铁棍,狠狠地扔掉,地上传来一声闷响。

“姑娘,你快走吧,他不敢打死我,打死我,他要坐牢的,你这白嫩的皮肤,被棍子打了可就一辈子好不了了。”那个风韵犹存的三十余岁的女人满脸惊恐,眼角还挂着泪水,如此关头还关怀着苏湄,她或许,从未想过反抗吧,也或许,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这种事,报到官府,那些坐享其成的县太爷们,不一定会管吧。

“姐姐,你别怕,我打得过他。”苏湄已经掏出了随身带的鞭子,眼神如鹰隼般看着那个悄悄拾起铁棍的男人,做好了准备过无数次的战斗姿态,一旦那个人有抬起铁棍的趋势,她的长鞭马上就会死死缠住他的脖子,让他呼吸不得。

“妈的,臭娘们,还带帮手来,看我不打死你们!”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发现在一旁静静站着的钟子楚和孟修两兄弟,铁棍一挥,眼看着就要砸在钟子楚的背上,“老子就是铸铁的,论气力,你们这些小白脸还差得远呢!”

苏湄一惊,一招“秋风拂树”急急飞过去,虽然把钟子楚推开了,自己背上却堪堪受了一击,铁棍打在脊骨之上,一声闷响,苏湄跌在钟子楚怀里,瞬而转身,长鞭一甩,就缠住了铁棍,苏湄再一用力,铁棍再次摔落,正正地从那汉子的身侧擦过,“如果,你日后再来搅扰她们母女,被我知晓,你的下场就如这棍子一样!”

苏湄话音刚落,棍子不知从何时受到重创,竟生生地从中间折断开来!那汉子一转头看到这样的场景,连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那人就一直磕着头,仿佛苏湄是天边外的神明,惧怕而且敬畏,一边磕着头一边向后退,退至巷口,在地上打了个滚,惊慌着跑走了。

“记着,耆芜山苏湄,下次看到姑奶奶绕道走!”苏湄还不解气,报上自己的大名后忽然如断线的风筝向后直直地跌去,“怎么了?你还好吧?其实我刚才也能躲过去的,你来倒帮上忙了!”钟子楚看到苏湄因为自己受伤,心中自责也不愿让她知道,便瞎编了句话搪塞了过去。

“胡说,我都没能躲过去,你们两个文弱的书生,不是白白送死吗?不过,这个人的技术还真不差,别说我还真有点疼,哈哈。”苏湄挣开了钟子楚的怀抱,轻轻地靠在墙上,朝他们二人咧嘴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这位姐姐,你不要伤心,我没事的,这一棍子倒打得我还挺疼,不过我平时也练功,皮糙肉厚,就当练练皮了,你必然也不少受他的毒打,要是他再来找你,你就去相府找苏湄,我看他还敢!”苏湄仍是侠气万分,拍拍胸脯保证。

“不必了,他不会再来的。他就是这样欺软怕硬的人,我刺绣的手艺被一位富商看上,他要搬离这沽阳城,说可以带上我们孤儿寡母,和他的家丁一起,我和儿子感激不尽,却不料,怎么就被他知道了,我是偷偷从他家逃出来的,他虽然是个铁匠,挣得也不少,却整日酗酒,一喝酒就打人,我受不了才跑出来的,哎——不过明天那位老爷就要走了,我们母子,终于是可以摆脱他了。”不知为何,这位半老徐娘在遇到一片光明的前景后,在谈到她的丈夫时,眉间会有淡淡的惆怅和担忧。

苏湄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被暴力和冷漠、贪心侵蚀后还有丝丝的真心存在,多年后的她,终于还是和这位女子一样,对最初的感情还存有侥幸,最终把自己埋葬在一片血色里。或许,这就是世间女子的悲哀吧。

“好了,姑娘,夜深了,你们快回家吧。我也该去陪我儿子了。”那女子留下这样一句话就匆匆离去了,若是没有亲生骨肉,她会放弃自己吗?被人所依靠,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呢。

“苏湄,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三人行走在路上,相对无言,孟修打破了沉寂。

“当然可以啊,咱们不都说了吗?做好兄弟呀!”

“可是你真的把我和钟大哥当兄弟吗?你明明受了很重的伤,却还要在我们面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算什么兄弟啊?你问都不问,亏你和钟大哥在府里还算熟络,你连他会武功都不知道吗?”孟修一席话把苏湄问得愣住了。

她呆呆地站着,眼泪有些不争气地掉下来,背上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怎么那么疼啊?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孟修是对的,只是她,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的,她早已忘了,最亲的兄弟,是什么样的,从她被青澜城赶出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敢,对身边的任何人裸露出伤口,畅谈过往事了。

“孟修,你瞎说什么呢?我们今日才结义,非要闹得不痛快吗?”钟子楚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责备了孟修几句。

“对不起,我——我以后会改正的。”苏湄向着他们二人深深鞠躬,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倔强地不肯抬起头来看他们二人的双眼,“我先走了,既然钟大哥身手不错,这沽阳城尚且平安,你们二人回到府里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我回去晚了,公子第二天要罚的。”

谁都心知肚明,此刻已然三更,早就过了公子规定的时间了,不过谁都给了苏湄面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苏湄一提气,脚尖轻掠,就已经过了大半条巷子,孟修和钟子楚二人在后面走着,看着苏湄的影子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