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原委

相府平日里整洁而又井井有条的厨房里,此刻,正鸡犬不宁,欲欲上天。

“苏姑娘,还是老身来吧,您这样烧火,厨房会被您烧毁的。”温婆婆愁容满面,无奈地看着苏湄。

“温婆婆,我实在是不想打扰厨房众人清修,不然,这样吧,你们先出去,我遇到不会的问题出去和您请教,可我又必须做完这道菜,公子的癖好,你们虽然没有领教过但是也听过吧。我是真的不愿意抄书啊!”苏湄一边把菜放进锅里,一边讨好厨房的各位厨娘。

“那好吧,姑娘,你有不会的千万要来问我啊,千万要来啊!”各位婆婆们七嘴八舌地,还不忘时时向里面张望着,生怕苏湄烧了厨房她们的月钱被用来修葺。

“公子性格寡淡,他明知苏姑娘从未下过厨房,却为何还要苏姑娘给他做饭吃呢?”

“是啊,公子平日里并不是这样难为自己的。”

苏湄伴着浓烟听到了孟婆婆的那一句“难为自己”,一不小心把油倒进了柴火里,霎时间,浓烟滚滚,直从厨房的四壁冒出。

陌谦从宫里一脚踏进家里的门,就看见厨房黑烟蔓延,映得天都变暗了,一跺脚,飞奔到厨房。

“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呀?我可是查阅了古今药食典籍,才想好了这一套食谱,您不能来了就把我拖走啊!”苏湄被某人拽着衣角,硬生生成一条直线被拖出了厨房。

“饭也做不好,墨研得三心二意,你并不适合做这些事。和我走一趟吧。”

“不是,这,您说清楚,少爷,我可以改正的,不管是什么活计,我也可以学习的呀,想当年,在耆芜山上,我和师父师兄是从荒地开始开辟的啊!”

“有要紧之事,须你帮忙。”到了门外,陌谦才低低地凑到苏湄的耳边说了一句话,随后将她拉到马上。

马儿飞驰而去,马尾留下的尘烟滚滚,模糊了街上路人的眼睛。

平日里巍峨大气的将军府门上被查封条围得像个蜘蛛网,两边的雄狮子仍然威武,却不知怎地,看起来竟有些凄凉。将军府内的庭院一如往日,池中的荷花因为无人修剪,开得过盛,饱满而又拥挤。

“圣上派我调查此事,带你来开开眼界,你不是一直想要同我破案吗?玉珀杯是在将军大厅的隔间的漆色木柜的第三层暗格发现的。”

“将军呢?”

“押入天牢,待证据齐全,等候审讯。”

“将军的家人呢?”

“将军的独子拓跋忆澜,十六岁便到边关从军了,现在正在从玉门关快马加鞭回京城。将军夫人英年早逝,去时仅留一杆长枪,寄予将军杀敌报国的厚托。将军府的家丁本就稀少,将军入狱前,就散尽家财,将他们都遣走了。”

“这样的人,何来不忠不义之念?又是谁妄进谗言?”

“嘘”,陌谦将手指抵在苏湄的唇上,“无证无据,莫要无端揣测。”

苏湄灰溜溜地提着裙摆在荒凉无人的庭院里转来转去,转到了将军府的演武堂,从架子上陈列的各式各样的兵器来看,皆是仔细擦拭,时常使用,如今,却落了满堂灰尘。最正中的位置上,是一柄长枪,银光闪现,锋刃犹张,看来是将军夫人的若耶枪。

苏湄用手轻轻地碰了碰那柄枪的枪尖,“嘭”地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苏湄捡起来一看,是一只染了灰的手套,可是,那手套上,明明显显是铁爪的血迹,干涸已久,都形成了血痂。

拓跋将军和祝余草失窃又有什么关系呢?祝余草失窃一事是江湖上的行侠仗义的侠客调查的事,陛下是不会感兴趣的,可是相府在其中又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呢?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传来,苏湄赶紧把铁手套塞进了衣袖,佯装无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有何收获?”

“既然不知何人陷害,那只能为将军找衷心报国的证据了。”

“我在将军的床下发现了这个,你看看,这上面,着实是将军笔迹。”陌谦塞给她几张写得满满的纸,那上面,尽是将军不满此时待遇,而,通敌卖国的证据,红色的手印,赫然在目。

“这是白纸黑字的陷害!”苏湄气愤至极,心中意不能平。

“事到如今,明察不行,只能暗访了。”

“暗访,怎样暗访?”

“我会先压下这几张还不能辨别黑白的纸,你,留在此地,守株待兔。”

“待谁?谁还会再来?”

“这几张纸藏得匆忙,若想栽赃陷害,将军也不可能如此大意,这几日,那人或许来将证据藏得更隐秘一点,或许来制造新的证据。”

“好。”苏湄慎重地点了点头,她虽然干活不行,这一身的武艺可不是白练的,有关人命生死的大事,必然要无比小心,将军清白一生,这院落有些砖瓦都是补了又补,修了又修,清贫度日,虽不能阻止结局,但她想为像将军这样戎马一生的人做出自己仅有的微薄的努力。

哪怕不能改变什么,也至少要让百姓知道,像将军这样以正义为一生宗旨的人,是有人站在他身边的。

夜晚的将军府,宅院深深,黑夜的雾色笼罩了整个府邸,纱幔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晃,苏湄在西厢房的房顶上昏昏欲睡,身下是老将军亲手补过的房顶,这将军府里,一砖一瓦都是老将军的心血。

还记得十五年前,五岁的拓跋忆澜练功偷懒,练枪的时候倚在葡萄藤架子上打盹,被打了胜仗的承良将军回来撞个正着,好不凑巧!下人们好说歹说,老将军罚忆澜不准回屋睡觉,他便在屋顶上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后,和奶妈抱怨了一句“这屋顶虽然也不赖,不过吧,有些硌得慌,要是再舒服些就好了”,被将军听到,又把拎起来骂了一顿,又罚在屋顶上睡了一夜。可是老将军爱子心切,趁小少爷偷偷出去玩的时候搬来泥水和青瓦,把小少爷爱上的屋顶涂了个平。

这故事谁都知道,唯独在边关打仗的拓跋忆澜不知道,法重心骇、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至今还以为是天神打了个结,把他牢牢地拴在了舒适里。

“晚风拂面凉入席,席上孩童酣正饴。饴情总是不自知,知了却道非也矣。”苏湄轻轻地吟着小诗,抬眼看着高远的星空,找寻着最北方的那颗北辰星。

“嗖,嗖,嗖”一道飞影划过,留下园中的枇杷树晃了几晃,几片树叶微颤后归于泥土。苏湄刹那间起身,那黑影却早已行了大半条街。

苏湄小心翼翼紧追,朦胧中看见黑衣人进了一处金碧辉煌的院落,正准备跳下墙头,一探究竟之时,温凉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不知姑娘夜闯我府邸,是所为何事啊?”

苏湄吓得心惊,一脚没有踩稳,直直地从屋檐上掉了下来,暗想这次任务失败不说,还被抓个现行,搞不好折了几块骨头,实在是太亏了!

苏湄闭着眼睛,心里想着摔就摔了,大不了供出师兄,有他来收尾,还用怕东怕西?却不料稳稳地掉进了一个人的怀抱,睁开眼,是那世间最最温柔的眼底,眸中有着大海深处蓝鲸的恣意。

苏湄是个看见俊俏少年郎就绝不眨眼的家伙,看得汪远不好意思,把她放了下来。

“姑娘,大理寺抓到证人或是中间犯,也不会对他们的需求坐视不理的,如今,看你有难,我更是要保护你的安全。”

“敢问公子在大理寺任何职?”苏湄颤颤巍巍地问道,别过身去,纵她是像男子一般的女子,也是会脸红心跳的。

“非也,非也,在下礼部尚书汪远。”

“礼部管什么?清算财产么?”

“不是,礼部是和外藩往来交易的部门。”

“那与将军又有何干?”

“无关?!那我方才发现将军府的不速之客跑到了你的院子里,莫不是你想谋害拓跋老将军?年纪轻轻,心思竟如此歹毒!如此看来,你坐上这礼部尚书的位置也是手段非常啊!”苏湄义愤填膺,一顿冷嘲热讽。

“姑娘这样不明局势便张口胡来,此时是我,倒无关轻重,若是至亲至爱之人,无妨不会伤了他们的心。”汪远依旧是一片明月清风,说话还是那么温柔镇定。

“有何苦衷?”

“苦衷倒是没有,只是听一人而为制作伪证罢了,汪某身不由己,就算是为了天下大义,也必须如此。”

“到底是何人?他给你多少金银还是高官厚禄?”

“这世上唯有一人,也仅此一人,但这人,却可以更迭。他什么都给不了汪某,可汪某依旧要照做。”

“能让汪尚书不求回报不求公正做事的人,只有那一人了,可是,他为什么那样做?拓跋将军连年征战,保得边疆安宁,无异族敢再进犯,到底哪里招惹了他?”苏湄不可置信地看着汪远。

“苏姑娘,你听过所谓‘功高盖主’么?无错之有,终也落不得一个好下场。这就是庙堂。”汪远定定地看着她,眸中是一束她从未见过的目光。

“你如何得知我姓苏?”

“陌谦的发带都快做到地上那么长了,谁不知道你是丞相府的?哦,还有名字,刻在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