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渡口,绕着村子和农田是一圈河堤。站在在河堤上可以看到村民的房顶。这儿还保留着很多南粤旧式的房子,红瓦顶、青砖,有一些屋子甚至保留着“锅耳”,在河堤顶上看过去,很是赏心悦目。
车子向西开了一公里不到,就看见位于河堤下面的沙洲村居委大院了。那是他们今天的目的地。
两三百平方的大院子,中间有个塑胶地板的篮球场,颜色鲜亮;旁边是鲜黄崭新的健身设施,坐北朝南的三层高L字形居委大楼,比镇府还气派。
院门大开,苏长辉径直把皮卡开进大院里,绕过篮球场,边减速边调侃:“可别说超标,这儿的地价不值钱。哈哈哈哈……”
停好了车,他们下车,走进居委办公室。大门洞开的居委办公室里,竟然只有一个红脸男人在最角落里?
苏小叶本能地扫了一眼手腕上的天梭表:上午10时……
她怔在原地,唐泽深还继续往前走,来到那男人身边,拈出一支芙蓉王,拍拍男人肩膀:“顾启德,四叔呢?”
顾启德被吓一跳,抬头看到是唐泽深,这才放松下来,接过烟点着狠狠吸:“卧槽,你吓死我了!”
唐泽深手指点着他电脑屏幕:“说你多少次了,不要用办公室电脑来看股市!”
苏小叶仔细一看,果然看到红红绿绿的K线图……
她:“……”
顾启德抽着烟,说:“主任一早进城送菜去了,说是还要给儿子买个自行车,中午才回来。本来我也要出去的,要不是你给我打电话,我就去省城耍了。”
唐泽深说:“知道你们都是有事才来,所以事先预约嘛。”
后来苏小叶才知道,这儿山高皇帝远,村干部自由散漫得多,都是有事情才来,没事情就开个门应个卯,各干各的事。
他们都各自有营生,毕竟,谁也不能靠着村里的一千几百块工资吃饭对不?
顾启德说:“那我们现在出发?美玲!美玲!”
“来了!”楼上传来咚咚脚步声,跑下来一个中等个、圆脸的年轻女孩。凭着职业之间的敏感,苏小叶猜想她的身份应该也和自己一样,是大学生村官。
那女孩见到楼下有客人,吓一跳,减慢了脚步,脸蛋渐渐飞上一团红晕。
果然,顾启德指着顾美玲说:“这是我侄女,沙洲村的大学生村官。美玲,这是镇上的唐常务。你准备一下照相机,我们现在下乡。”
顾美玲答应着,唐泽深说:“照相机我们有。”
顾启德却坚持道:“我们自己也要存档的嘛。拿上吧。”
几分钟之后,所有人都坐到了皮卡上,苏长辉开车,体型肥大的梁郭森坐副驾驶座。顾美玲、苏小叶和顾启德挤在后排。
苏小叶对顾美玲友好地说:“你好,我叫苏小叶。”
顾美玲却有些羞怯,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说:“我叫顾美玲。”
她的声音也是小小的,和刚才楼上大声应答顾启德召唤时,音量差了两个八度不止。
苏小叶留意到她身上背了个精致的包包——和她送给关月新那个,一模一样的MK戴妃包。
她觉得惊讶:这个包包就算海淘也要两千多,他们村官一个月工资也就两千多啊!
她不由得多打量了顾美玲多几眼,心想能背得起这个包,怎么也得是个中产出身的女孩子吧?
不料,除了那个精致的包包之外,顾美玲别的打扮却平凡,几十块钱的T恤牛仔裤,脚上一双杂牌帆布鞋,素面朝天,也没有画个淡妆什么的。
这副打扮和她身上精致的包包一对比,格外违和。
顾美玲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包包,笑嘻嘻道:“这个包包好看吗?”
“唔,不错。”苏小叶附和着。
顾美玲把包包捧到她面前:“这是原单货,跟专柜1比1哦,价钱可就便宜多了。你如果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弄一个。”
苏小叶瀑布汗,额头垂下黑线:“呃?”
顾美玲眼睛闪闪,很期待。
苏小叶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婉拒:“不用了,谢谢……”
“你不用不好意思啊,女孩子的青春就这么几年,要是不抓紧时间美美哒可不就老了。”顾美玲说,“你看看这走线,这五金,这皮质……”
苏小叶忍无可忍,指着包包的拉链说:“这五金已经掉漆了,还有,底部四个脚扣也没有铭刻。这种仿品仿得还不到家啊。”
顾美玲被她狠狠噎住,不说话了。
苏小叶也觉得很难堪,毕竟现在在工作场合呢。
不过话说回来,顾美玲头次见面就对她卖A货,也很过分啊!
这么一想,她就心安理得了,趁着车子内回复安静,她闭上眼睛养精神。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村路口大榕树下,这个大榕树怕有几十年历史了,比三人合抱还粗。一缕缕褐色的气根垂落在空气中,投下的树荫有羽毛球场大。大榕树下,是一个小小的“社庙”,三面青砖墙砌成齐腰高的护栏,正中间一块石碑写明“土地公之位”,社庙前面陈设着香炉,上面密密麻麻插满香脚,另外有苹果、柚子、橘子等供奉之物。
顾启德说:“我先带你们去易记米铺遗址看看。”
他们经过社庙,向村子深处走,绕来绕去的,眼前豁然开朗,竟又绕到了河边?
原来这里是沙洲旧村,除了社庙、祠堂等老建筑之外,村民几乎都搬离得七七八八。沿着河边三四十户民居错落,都很破败。
他们走在高高低低的青石板路上,青苔湿滑,极不好走。苏小叶小心地护着照相机,越走越纳闷:那边的高速项目拆迁正开展得如火如荼,唐泽深却丢下一切跑到这远离镇中心的偏僻村落干什么呢?
石板路地势渐渐抬高,左手边一拐,顾启德说:“到了。”
一座破破烂烂的二层小楼默然伫立路边,透过门板看进去,里头空荡荡的。苏小叶抬头看楼上,二楼木栏杆上,两个斗方悬挂着,斗方上各写“易”“记”两个繁体字,都已经油漆剥落。
尘满面,鬓如霜。
唐泽深下令:“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