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将一份告示置于箭端,朝着营房内射去。待里面士兵看过告示后,又用木杆挑出董光浩的人头,派人朝着里面大声喊话:“董贼谋逆,已经被诛杀,所有罪罚都止于董贼一人。你们还不放下武器,快快向使君和沈团使纳降。”
里面传出来义愤的声音:“董团使是被你们用阴谋害死的,我们要为董团使报仇!”
“我们誓死追随董团使,绝对不会投降,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有胆的就冲进来!”
…………
此时,沈梦当真有些后悔听从了李刺史仓促杀死董光浩,他没有想到这些士兵竟然如此忠心于董光浩。
他也料到,李刺史急于杀死董光浩,或许别有用心。
但眼下,必须要抓紧时候解决这里拒降的士兵,时间拖得越久,形势便会对自己越为不利。
费祥在一旁提供信息,“这里共有七间营房,内靠城墙,士兵原有六十人、两个校尉,都是多年跟随董光浩的老部下。”
沈梦将林牧拉过来,问道:“你可想出什么办法来没有?”
林牧眉头紧锁,“道路狭窄,四处有没有可遮蔽之物,我们人数也不占优势,要防止他们冲出来不难,但要想这么冲进去,他们凭着弓箭据守,一时也不可能……”
林牧所说的这些,沈梦也都知道。他原以为董光浩伏诛,此处士兵便会军心大乱,不战而溃,哪里料到会有如今这个局面?但这些士兵又占据着巴州内城的唯一城门,必须要攻破下来。
沈梦无奈,下令林牧率队强攻。
一阵放箭后,林牧率所队士兵朝营房攻去,才踏出几步,对面的弓箭手从掩体后窜出来,霎时,满天箭雨洒下……用拆下的门板当作的临时盾橹根本阻挡不了对方的箭支,况且街道狭窄,又没有遮掩的物体,片刻之间,便有几人倒在弓箭之下。
沈梦大急,立即下令撤退,并令身旁的弓箭赶紧向对方射去,掩护林牧等人退后。
怎么办?
这样强攻只有徒增伤亡,不但不能抢下时间来,反而给敌人增加死守的信心。
沈梦看着远处的营房,又朝空中扔出一块布巾,判断风向,狠狠地吐出三个字:用火攻。
“这……”费祥欲言又止。
沈梦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旦用火攻,不但里面的士兵会被烧死,无法再招降,同时四处的民房也会受到牵连,甚至整个内城都会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但费祥又没有说出来,他也明白现在的形势危急,容不得丝毫犹豫。
沈梦命令卢之遥率队去四周民宅中搜集尽量多的麻油、猪油,盛放在两个大桶内,箭镞上缠满布条,然后放入油中浸泡。又担心光凭这些引起的火势不足,从州衙器械库内搬来三座小型投掷车,再把大量布条、丝帛紧紧捆成圆球后,也放入油中浸泡。
沈梦等人的一系列举动,引起了营房内士兵的恐慌,他们久在行伍之中,自然懂得这是要用火攻。惊慌之下,便有几个士兵踉跄着跑向城门,想要打开城门,从那里逃出去,却被身后的校尉追上,砍死一人,又对着那几个士兵在大声宣讲什么。隔得太远,沈梦听不见,但大概都是些“报效董团使”“誓死守卫”之类的话语。
这幅场景,很有几分悲壮的色彩。
沈梦没有向费祥打听,那位忠义的校尉的姓名,因为没有意义,那些人都会葬身于火海之中,他纵有悲悯,但也无法阻挡他将亲自下令,将那些人送入地狱。
一切准备就绪。
沈梦一声令下,无数火箭、火球朝着那些营房飞去……
日月暗淡,冬天的夕阳被人间的火焰完全夺去了光辉。
既是冬日,房舍的木材潮湿,便不能瞬间形成大火,营房内的士兵也正四处寻找水源扑火。
无妨!
下一批火箭、火球继续飞去……直到整个营房成为一片火海,甚至隔着街道的民房也燃起大火,人挣扎的人影开始在火中狂奔,四面惨叫。
整个过程,沈梦脸上的肌肉没有一丝抽动。他扬起的手继续落下,他冷酷的声音不停响起:放箭!——投火!
大火中,不会有留下一个活物。大火会将一切烧成灰烬。
沈梦知道,身旁的费祥正用恐惧之下颤抖的目光盯着自己,甚至卢之遥也用着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但只要还有一个身影没有倒下,他就不会停止命令。
伴着日薄西山,余晖洒向大地,火势渐渐小了起来,火海中的人早已化作一具具焦尸、或粉末。
沈梦没有等待的时间,便命人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竹唧筒,从火中清理出来一条通往城门的道路。
路过那排营房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在火海中,一切都被烧成焦黑,也分不清形状,分不清它们原来的模样。大火后的世界,本就是一团漆黑。
城门打开,又是一副地狱的景象。
天色渐暗,而外城里却是火光四起,在火光的映衬下,沈梦居高临下,依稀能看见那些奔逃的百姓和野兽一般追赶烧杀、露出狰狞恐怖面容的士兵。这就是人性的丑恶被完全释放出来后的模样。
巴州外城之内,居住的都是些寻常商贩和人家,治安本就混乱,完全靠着团练士兵维持,然而现在,这些团练士兵就是刽子手,他们忙着烧杀抢掠、奸淫妇女,对他们来讲,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好时机。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士兵的发家致富,或者说养家糊口,就是靠着这样的时机。
这些团练士兵,据费祥讲,都是董光浩在近一个月内临时召集的,大都是无业流民和本地流氓地痞,也未得到训练。这是沈梦敢于潜入巴州刺杀董光浩的原因,也是他现在哀叹的原因。
他终究是晚来了一步。
地狱的大门已经打开,人性的黑暗已经被释放出来。
眼下这种局面,沈梦无能为力,他手上的人手有限,不可能进行全面镇压。只有等待这场兵乱结束,自己再出面去收拾残局。
沈梦派出林牧,让他率队拿着告示到城中四处张贴,并去城外接应大奎的人马入城。自己同费祥返身回刺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