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你是想出书?还是想出名啊?”
杨迢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随即没能找到尚好的理由地回答道:“出书!”
“知道云胡不喜吗?”
“嗯,知道。”杨迢低眸道。
“看过她的书吗?”
“没有!”
“回去看一下她的书,大概模仿一下她的写作风格。由于她近来一直没再有新的作品出现…咳咳,你先写吧,写完了再说!”
“好,谢谢!”
“不客气,你在我们杂志社也都好几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啊!”
杨迢不再多言,接下来的日子,她不用去上班了,只要写出一本满足要求的作品就行了。她大概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她要干的事。
她不过就是想要写出一个故事而已,一个她想要简述的故事而已。
她用了三天的时间看了看云胡不喜的书,貌似只是当成了一份任务去完成一样。然后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她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写一个故事了。
“十年前,万人空巷座无虚席的体育馆,你们帮我证明了,只是埋头写歌,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一样会有出路!”不经意间点到了那个多年前收藏的微博视频,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差点儿泪流满面。
“我也就是想干自己喜欢的事罢了,我只是在用心做音乐,你喜欢自然好,我会欣慰,你若是不喜欢的话,我也不会太过强求。因为这世上那么多人,不可能每个人都会对你满意,所以你也根本就取悦不了所有人的。”
“我对于音乐的态度,就是热爱吧,现在的音乐已经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了的,就会一直做下去的吧。想想以后的以后,即使旁人都已将我遗忘,不再听我的歌了,那么这个世界也始终还会有一个在听的,那就是我自己的啊,因为我始终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啊!”
她把这些视频这些话循环了一遍又一遍,雨打湿了眼眶,没有泪水,只是盈盈的目光。
那一夜,她抱着那本灵光岸上入眠了,从未睡得如此踏实过,音乐还在响着,她没有关停,言午的歌弥漫在房间里,陪伴她度过了多少个漆黑的夜,已然数不清。
新的一天伊始,杨迢开始动笔,那是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发展的故事,动笔就好,那是她的手,同其相连的是她的心,这一点,谁也改变不的。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爱情故事,从此以后,你该知道她的,不论开始起承转折高潮甜虐,结局一定不会是完美,最多不过凄美收场。
每一个作者笔下的故事都可以是一种人生的,而她的故事注定要以悲剧结尾,凄凉收场。
男孩和女孩是不相识的青梅竹马,他们家离得很近,却鲜少在一起玩耍。女孩喜欢诗词歌赋,男孩喜欢音乐,他们鲜少能见面和交流。但女孩喜欢坐在自家的阳台上,沐浴着阳光,听着男孩弹钢琴,偶尔也会有兴致大声地读读几首诗词,男孩能听到的。也就是那样,两颗稚嫩的心有了相似的跳动旋律。
他们在懵懂的乐声和诵读声中建立了一种特殊的交流与默契,那是任谁都不能企及的。
上下学途中他们偶尔会一起,但那也是极少数的情况之下。而且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竟也只是安安静静的,连交流的话都很少。
上了初中后,他们开始互相写信,每年对方生日时都会偷偷送上明信片,没有多余的礼物,一张明信片赋上几句祝福足矣成为他们彼此最好的生日礼物。
高中时,他们只隔了一墙的距离,他们的座位都在靠墙位置,靠墙位置总能给沉默安静的人以踏实感。在情书兴盛、恋爱兴起的时期,他们仍旧在墙的两侧,时而将耳朵贴在课桌上,仿若可以听到对方砰砰的心跳。
他们不约而同地考上了同一所大学,逐梦的开始,她写诗词,他参加各种校园之声节目。
十佳歌手的舞台之上,他唱了一首原创歌曲,顿时风靡了整个校园。开始有不少漂亮优秀女生给他表白,只是情书早已不再流行,一句脱口而出的“某某某,我爱你”倒是更为热烈诱人勇敢。
他融入了温柔乡,有了一个很相称的女朋友,她人美歌甜,还活泼可爱,人们把他们的声音合称为天籁。夜空中的星可以那么明亮的,也可以有很多黯淡的。
他越来越帅气,越来越受人追捧,甚至成了签约歌手,过上了让人瞩目的明星生活。
她再也没有收到过明信片,反而积累了一大堆未曾寄出的明信片。
有天她在电视里看到有人对他采访,记者问他:“在你唱过地这百千余首歌中,你最喜欢哪一首?”
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时他在学校十佳歌手舞台上唱的那首歌。
“那么为什么呢?”
“因为那是有个女孩写给我的情书,曾是我最期待的,现是我最怀念的!”
她哭了,他们之间永远要隔着一层屏幕了,她再也听不到他墙壁后的心跳声了。
她的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仍然都是她用心从自己身上剥下来的丝缕灵魂,痴缠男女,他们或强或弱或美或丑,一层一层剥开后的深处总会有奇妙的相似之处。
她交稿的时候,责编看了几眼后,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我都说了,要你看看人家的书是怎么写的,你非要这样一意孤行?你都是怎么写下去的,这么索然无味的东西怎么能吸引人的眼球?”
她低头不做任何辩解,这样的话她听了太多太多,多到足矣免疫,足矣连愤怒都显得多余。
“枉你还做了这么久的编辑工作,你看看你同事,人家慧眼识珠,现在也是风生水起了,我留你到现在…”
杨迢伸手拿起稿子,一言不发地只想要离开。
“好了好了,你放下吧,这稿子质量已经不怎么重要了的,可以出版了的,会以云胡不喜的名字出版,稿费的话,如果卖得好的话还是会有你的!”
“用她的名字?”杨迢一字一句道。
“对啊,总要有点儿知名度才能畅销,你放心,畅销的话版权还是你的,出版费也不会少你的!”
杨迢唇间干涩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迢啊,有些人真的会天生就不适合干什么的,我不是想打击你,就是善意的提醒,你现在才三十出头,不要等到老了,一事无成后就后悔了。”
“不会后悔!”她的声音居然是断断续续的了。
“去吧去吧,辛苦了,反正这本是要出版了,稿费不会少你的!”
没有坐公交,没有导航,她一个人缓缓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居然还是错了,还是迷路了,她嗤笑自己:都多少年了,还是连回家的路都记不清。是不是,一开始就真的是不可能的事,再努力也终究难以企及,再努力也终究只是徒劳的啊?
是不是真的会是徒劳?不然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徒劳”这个词啊!
她抬头看着天空,天空还很蓝,阳光还很好:
一转眸,那栋白色的小洋楼的阳台上有个小姑娘,她正在拉小提琴,瞧,那模样多认真的啊!再一仔细看,阳台下那个小男孩正一脸雀跃地向她招着手,她放下小提琴,趴在阳光下栏杆上,看着下面。
然后有一纸飞机拨云散月横冲直上,落到了阳台的地面之上,两人笑得赤诚,将那最美好的样子定格下来,只是长大后就再也没有了以后的。
然后一切消散在了她的眼前,原来就只是个幻象的。她微微笑着,继续向前,又海市蜃楼般浮现了另一个画面:
桃花林中,纷飞的花瓣绚染了整片天地。
林间伞下,一席红衣倩影为一白衣男子遮蔽着一场殷红似血的花雨。男子抚琴,女子起舞,世间安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挥挥衣袖,再次消散在了眼前,她已是漫无目的,画风一转:
海边,海风清凉,波浪翻涌。
他对着海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也随同他一齐喊着。
然后他将手中的漂流瓶重重地掷抛了出去,一个完美的弧度,落于海面,未曾激起丝毫仅由它而起的波澜。
风儿吹乱了她的发丝,她用手一拨,眼前又是什么都不剩了,只有触着自己肌肤的真实。她贪恋着闭眼,还有无数画面浮现在了脑海中,这天地间,唯一独属于她的东西。
兜兜转转,总是要回家的,手机界面停滞在了通讯录一栏,指尖摩搓着那个号码,上上下下。
“小姐,没有的,你每年都来问,杨桃到底是谁啊?”年轻的店员问道。
“有还是没有的啊?”
“没有啊,要有的话我绝对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哦,好,谢谢!”
又一个书店,
“小姐,看一下吧,最近有新书的!”
“有没有一个叫杨桃的作家的书?”
“杨桃?还有这个名字的作家的吗?你想吃杨桃的话该去水果店的。”
“好吧!”
“要不你看看这本,言情大神云胡不喜出新书了,她可是最受你们女孩子追捧的呢!不少人时不时来了直接问有没有她的书的呢!还有一次,他们排着队抢着买的呢!”
“云胡不喜?我没听说过!”甜甜不乐意道,随即走出了书店,一出来便就被尚帝给拽回去了。
“我怎么变回来了?”
“她回来了!”
“谁?……杨迢?”甜甜不知自己是惊喜还是惊吓,有些五味杂陈。
尚帝递给了她一本书,作者是云胡不喜。
杨迢速速看了之后,欣喜地点点头:“是迢迢的风格,是她的,文笔也成熟稳实了不少的呢!原来她改名字了,那二十万肯定就是她的出版费了的吧,皇天不负有心人,真是太好了!”
“甜甜!”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
甜甜差点儿就热泪盈眶了:“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了,杨迢,你终于做到了,你终于做到了!”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随即道:“我刚跟爸妈通过电话了,万幸你们都还好。”
“你这个没良心的,十三年一点儿音信都没有,真是气死我们了,不过还好,你成功了,你做到了!书我看了,《心跳》,我看了的,文艺气息浓重,好多人都喜欢,大家排着队买书的呢!”
“对不起,我错了,尚好你们都还好!”她的语气太过轻慢。
尚帝看着这头欣喜若狂的甜甜,什么都没说。
“书很畅销,不错,你的稿费加出版费共计二十万。”
“好!”她拿了钱,去了舒浩的墓碑前,给他带了菊花,――折菊寄到你身旁。
“程先生,欠你的账我还清了,尚好在我有生之年还可以还清,虽然……一言难尽,这是我的新书,你要看看的吗?我一字一字手写了三本,署名是杨桃,每一本的序言都不太一样,这本还是你喜欢那句话,再奉上我们的言午的歌词,希望你能喜欢。”她淡淡笑着,将书放到了墓牌下那个隐秘之地。
他同她说过:“以后出书了,如果不想要其他人看了的话,就给我看看的吧,墓碑我已经设计好了,你到时候放在那儿就好!”
她除了谢谢别无他言。
离开墓园的时候,她同一家人擦肩而过。她出去,一个漂亮的黑衣女人带着一个二三岁大的小男孩进去,小男孩可爱极了,糯糯的声音拉着女人的衣角:“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出来跟我玩?”
“爸爸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哦哦,那妈妈不上班了,不要太累了,就在家里陪着忆尘好不好?忆尘一定乖乖的!”
“忆尘,妈妈给你找个新爸爸好吗?”
小男孩上前倔强地抱着墓牌:“不要,程舒浩,他才是我的爸爸,我姓程,除了他,没有谁可以是忆尘的爸爸的!”
杨迢已经走远,天空好像要下雨了,她匆匆地向着家的方向跑去,已不再可以有迎着雨散着步的气力了。路上行人匆匆,一不小心便撞到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她说着“对不起”,捡起地上的一本书意欲递还回去,对方一把拿过,紧紧抱在怀中,双手护着,多么宝贝的啊!宁愿把自己淋成落汤鸡,也不想弄湿了的宝贝。
那本书多熟悉的啊,她再熟悉不过了的吧,可是好像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