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转眼又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桥边一颗柿子树下有一片蓝紫色的花田,她查了下,那花名为桔梗。时常坐在桥头望着,眸中盈满了蓝紫色,她被这片花田吸引了。
夏季的傍晚,可以清晰地听到虫鸣声的时候,便是万籁俱寂,自然下的静谧,庄子里的千家灯火也都熄灭了,被包裹在漆黑的夜幕下,沉浸到朦胧的星空下入梦。
她未眠,每每此刻,最无睡意,也不开灯,就拉开窗帘,任月光星光泄入,极目望着前路,夜下的庄子,没有不息的车流,更无深夜往来的人流,有的只是自然的夜,她十分想要融入这份夜色中去。
路从上蜿蜒向下,就在拐弯处的柿子树到桥边的柿子树间,被鲜少会有的一阵摩托车鸣刺破,静谧的夜被这样打破,这是鲜少发生的事的吧,毕竟已近午夜时分。
然那声车鸣消失在了家门前的桥头,它停下了,车上的人下来了,他走出婆娑树影,站到了月光可以直射而下的地方。那时她眼睛还很好,透过玻璃去看月光下那一百米之外的人影,还不算太过费力。
当那个人彻彻底底在月光下暴露在她眼前时,她心跳不止,甚至是不由自主地变成了狂热,她跪在窗前的地板上,脸贴紧了窗户玻璃,双手的手掌也挤兑着窗户玻璃,这样貌似可以让自己不被发现地离他更近一点。其实这么远就是她打开窗户光正正大地去看,他也不会注意到的。
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目光浸透着渴望与贪婪,心里一方面又害怕,害怕下一刻他就走了,他总是来得那么出其不意,让她稍有不慎便会错过。
她看着他在桥上踱步,推测他现在一定心情不好,焦躁不安,他的眉头一定拧得很紧,神色暗淡,她好想伸手去为他抚平,她会很轻很温柔很体贴的,就像夏夜里习习凉风拂过脸颊那样。
她看着他在树荫与月光的白霜间来回徘徊,还蹲下从一旁捡起了什么东西,她知道那是石子,他扬起手臂,再重重地抛出。她觉得自己仿佛可以听见石子落入河里的声声“扑通”响,石子与河畔草丛间的草的摩搓簌簌声,石子落入河中惊扰了叶子上的点点萤火虫,偶尔白天或许才会有“惊起一滩鸥鹭”。
她看着他应该是石子扔完了,仍旧不畅快地凝视着前方,她想象着他现在一定还是心事重重,方才通过石子发泄的一通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需要一个倾听者。一想到这儿,她急切地想要拥有一双翅膀,那么她便就可以即刻打开窗朝他飞去,他…可是没有翅膀,她失落了一下,随即又想为什么不可以呢?他说不定还记得她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打开了房门,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意识下她不能被其他人发现的,大门就在眼前,一想到她打开门就可以到他面前了,她又激动又畏缩。她站在门口良久,三次按下了门把手,却都在按下一半后松了手。她轻舒一口气,战战兢兢,仿若真的是一大开门,他就能看到她。
她双手放在胸口,恨自己跳得这么快的心脏,她感觉好似这颗心脏不是在她的胸腔里跳动,而是在整个大厅,整个房间里跳动,到处都是她一人的心跳声,她好怕这跳动声音大得会惊醒其他人。
她要出去,出去,一只手按到一半,再使点儿劲门就能开了的,再使点儿劲,她这样告诉自己颤巍巍的手。她按下了,她能感觉到门开了,她仿若可以看到月光透过门缝洒入厅内,她要出去,出去就能…
整个身体都在不住地颤抖,她要…
正此时,厅内的灯亮了,她被吓得不轻,好似她是一个贼,突然被拉到了光天化日下,可是这是她家的啊,她为什么还要害怕。那只按下门把手的手松了,她感觉得到门锁里的弹簧复回了原位,她那另一只无所安放的手顺势一推,门又重新关上了,对的,门彻底关上了,门外的光还在门外,进不来了。她下意识地背靠着门,下意识觉得一定要掩饰掉她开门的事实。
“乔乔啊?怎么了?”外公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梦游一样。
“我,我,我…起夜!”她吞吐地说道。
“二楼上面有马桶的啊!”外公继续打着哈欠道。
“哦哦,我刚从外面回来!”她背靠着门框,后背全是冷汗。
“怎么不开灯啊?”外公道。
“不很黑啊,我怕打扰到你们了。那外公,我回房了!”她假装打着哈欠,匆匆上了楼。
外公出去了,而后很快又回来了,关门,关灯,一点儿没察觉到她的诡异,她才松了口气。再次来到房间里的窗边,就是她的脑袋、脸颊、双手穿破那层玻璃,她也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她连他离开的摩托车声都未曾听见,她不知道他是向上还是向下了,她好想现在就窜到桥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将他找出来。
那夜,她靠坐在窗前良久,看窗外桥头的景致,良久未眠。晨起时才发觉自己居然靠着玻璃窗蜷缩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喉咙间分外不舒服。
外婆给她找着感冒药:“大夏天的,居然还感冒了,跟你妈妈小时候一样,身子骨弱!”
她吸了吸鼻子,端着一大杯黑乎乎的感冒冲剂,哭丧着脸半天不动。
“你又是一个不喝冲剂的,应该还有胶囊的吧,我给你找找!”外婆带着老花镜,有条不紊地翻着药袋子。
“嗯嗯!”
“这杯先喝了吧,我都冲了!”
“哦!”她一低头,便有药味袭来,刺激得她胃里一阵恶心,终还是鼓起勇气,捏着鼻子,一饮而入。
喝完药,她同平常一样牵着狗狗去散步,看着与平常无异,内心是迫不及待的,她要去那座桥,那棵柿子树,那条河寻找他昨夜留下的痕迹。
刚到桥头,她才发觉柿子树下的桔梗花田真是惨不忍睹。田里的老大爷一直骂个不停:“砍头子,王八蛋,哪个人这么缺德,把我地里的话……”
大爷满口方言,乔乔看着柿子树下零落一地被砍头了的桔梗花,不禁偏过了脑袋,居然自己有点儿心虚。她默默地穿过桥头,踏着台阶来到了河边。
坐在洗衣服的石座上,单手撑着脑袋看着河水,她会想这河里的哪一颗石头会是他昨天晚上扔下的,每一颗都像是,每一颗又都不那么像的。抬头,仿若桥上还站着他,他在向下扔石头,会溅她一脸水花。桥上有人经过,她立即收回了自己的遐思:他劲很大,应该会扔得很远,在前面。
想着她便就站到了水里,迎着河水向上走去,如同小时候在河里寻宝一样。石头有些搁脚,水再深点儿,就要淹没她的膝盖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刻意,今天就是穿了凉鞋和超短裤。
流水浸润着膝盖以下,她是逆流而上,所以感受到了阻力。往上走到了上一座桥,她停住了,她想,他会不会在每一座桥上都扔了石头。其实不过是徒然,所有水底的石头都一样,没什么区别的,即使是他拿捏过的温度,现在也早已消失殆尽了的,她不过是徒劳,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徒劳,第二次相遇他早已经不记得她了的,他应该也没记住自己在这儿摸过一个女孩儿的脸。他那样的人,一定很受女孩儿欢迎,他身边也一定有好多美丽的姑娘。他肯定也摸过她们的脸,说不定还亲过她们的唇,甚至是……
想到这儿,她脸颊发烫,连踩在水里的脚底都是发烫的。自她记事以来,她的爸爸和妈妈都从未在她面前有过任何太过亲昵的动作,甚至是连拥抱她都很少见的。尽管如此,她还是知道爸爸是爱妈妈的,她很早就懂得了爱,从她爸爸看她妈妈的眼神中,从她妈妈看她爸爸的眼神中,从她爸爸给她取的名字中。
那些事情她是在书中懂得的,从生物课课上了解到的,艺术中总有赤裸裸的人的交织。去年她来了例假,妈妈也跟她说她是大姑娘了,但是在她眼里,女儿还是永远是个孩子的。
想得正入神,她突然绊了一跤,半个身体都浸没在了水中,她定睛一看,那个罪魁祸首是一块表,她伸手将表拿起,它居然还在“嗒嗒”地转着,在表带上她还发现了一行篆刻有形的字“忆尘,生日快乐!”
她将表紧紧握在了手里,不由得贴近了胸口,四处张望着,情不自禁地笑了,好似这有多么宝贝。满脸欣喜地回到了房里,她用卫生纸一点点将它擦拭干净,拿捏在手里良久。她都想把它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看着它,好似觉得他们间一定还有联系的,还有某种缘分在。当然她没有,她把它很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藏进了自己那宝贝的装着日记本的盒子里。
她欣喜无比,她…时光好似已经抚平不了少女心间的欢喜,她时常做梦梦见他,梦见那个少年朝她走近,跟她说着:“乔乔,我喜欢你!”每每此时她都知道那是假的,那一定是梦,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的。
“妈,你们去哪儿了啊?”乔乔记得她爸妈说过今天休假的。
“去医院了!”宋爸爸道。
“啊?怎么了?”乔乔有些吃惊,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反应是妈妈不会怀孕了吧?我有弟弟妹妹了吗?不过虽然是年龄差距太大,有个弟妹还是挺好的。
记得她上小学的时候,妈妈就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乔乔,妈妈再给你生个小弟弟或者妹妹好不好?”
“好啊,好啊,这样乔乔就有人玩了!”乔乔的反应是这样的,“妈妈,你赶紧的,乔乔要弟弟妹妹!”
依依妈妈笑了:“如果有弟弟妹妹了,那你就是姐姐了,那就要帮爸爸妈妈照顾弟妹,然后你的东西可能就会少一半的!”
“没事没事,弟弟妹妹喜欢什么,乔乔就给他什么,乔乔会当一个好姐姐的。”她眨巴着眼睛笑嘻嘻道。
“真的吗?那万一爸爸妈妈喜欢弟弟妹妹,不喜欢你了怎么办?”
“那…外公外婆喜欢乔乔,爷爷奶奶肯定更喜欢弟弟妹妹!”
“真的吗?”依依将乔乔揽进怀里,女儿跟她太像了,小时候依依妈妈也是这样问她的,她内心深处也是特别渴望有弟弟妹妹的,还是十分强烈的渴望。
“嗯嗯,爸爸妈妈对乔乔够好了,乔乔也会对弟弟妹妹很好的,妈妈,你什么时候生弟弟妹妹啊?”乔乔说着,小手还摸了摸母亲的肚子,一个劲地嚷嚷着,兴奋得不得了,“小弟弟妹妹快出来哦,我是姐姐,诶,不过妈妈,那小弟弟妹妹应该叫什么呢?宋喜乔?宋欢乔?…”
“你这取名字还真跟你爸一样直白…”依依笑了,摸着她的小脑袋。
只是后来一直到现在,她期盼的弟弟妹妹都没有出生。
其实她现在也还是期盼的,只是会觉得有些尴尬。
不料依依妈妈一句话打破了她的遐思:“你罗叔叔住院了!”
“啊?怎么回事啊?”乔乔不由得吃了一惊,心直口快道,“叔叔怎么又住院了?”说完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好像不太合适。
“你罗叔叔啊,就是那个性子,见义勇为,什么事都要管一管!”依依妈妈道,“不过还好,没有大碍,就是手上缠了绷带,生活不方便。”
乔乔注意着妈妈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老朋友或者亲人一样,她下意识地觉得妈妈和罗叔叔肯定不是那种一个班上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的吧!她瞅了瞅爸爸,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乔乔还是能隐约感觉到点儿一股酸酸的味道。
依依妈妈继续以商量的口吻道:“诶,他一个人住,这受了伤什么都不方便,要不我把客房收拾一下,咱们暂时就把他接咱回家里住一段时间吧?!”
乔乔注意爸爸顿了一下,他一抬头,她立即低下头。空气静滞了片刻,气氛显得有点儿不对。
“你不嫌麻烦就好!”她不看爸爸的样子该都知道他表情有多僵硬,那语气更是一反往常的温柔,简直是生硬。
“宋博!”依依妈妈叫了他的名字,“我…”
“我说了,你愿意就好!”他对着她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同他的表情全然不相称,最终淡漠地一句,“我去洗澡!”
“宋博,宋…”
乔乔看着他们,他们吵架从来都是冷战,你运气好能知道个开始,运气不好等你有所察觉了,他们已然和好如初。
“没事,回房睡觉吧!”依依摸了摸乔乔的头,循着他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