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想 敢超越 能坚持 创一流
——张嗣瀛院士谈“理想的好大学”
王昌尧
2016年6月12日,围绕“理想的好大学”这一主题,校报记者专访了中国科学院院士、青岛大学复杂性科学研究所所长张嗣瀛教授。
记者:张院士,您好!近期,有关部门策划了“理想的好大学”征文活动,在此想听听您的看法。
张院士:这个活动非常好,可以点燃思想的火花,引导大家去思考:我们到底要建设一个什么样的青岛大学。去年,国家出台“双一流”建设方案,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一流大学,另一个是一流学科。要建设“双一流”,就要找到我们学校与国际、国内一流高校相比差距在哪里,我们的学者与一流大学的学者差距在哪里。
首先,师资队伍是根本。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是国内最好的大学,师资队伍整体水平在国内是最高的。中国科技大学在原子物理方面最近取得了国际一流成果,就是因为云集了一批高层次人才。可见师资队伍的学术水平是根本,也是最关键的因素。我们与清华、北大、中科大等一流高校相比,最大的差距是师资队伍水平。我们学校在国内、省内水平到底怎么样?师资差距在哪里?我们自己能否产生院士?葛均波、王玉忠是我校毕业生中产生的两位院士,中国海洋大学去年底刚增选了一个本校培养的院士,但清华、北大是一批批地培养。
其次,学科建设是关键。一流学科建设重点是提高学科实力,打造学科高地。学科排名不是一两年能够上去的,但抓不抓是有很大区别的,只要努力抓,十年八年一定会见成效。如华中科技大学,朱九思校长在当年的困难时期会聚了一大批人才,造就了后来华中科技大学的崛起。再如兰州大学,地处偏僻的西北,但自己培养了一批院士。为什么?就是因为江隆基等几任校长连续抓了很多年,注重师资队伍的培养。这对我们青岛大学很有借鉴意义。我在想,兰州大学能上去,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所以,现在就抓起来,需要十年、二十年的工夫。要做好规划、突出重点,使部分学科在较短时间内能够走在全国前列。只有一流的学者才能产生一流的成果,才能培育一流的学科。
记者:师资队伍水平确实很重要。您在学术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那么,您认为如何才能提高师资队伍水平呢?
张院士:一定要搞科研。每个老师都在教一门学科,而每门学科都在发展。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社会科学,都必须有传承,都必须跟上学科的发展,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要求。一个好老师,必须要搞科学研究,要创新,要厚积。自然科学如此,人文艺术学科也是一个道理。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位非常有成就的数学老师,对诗词书画都很精通,他不但能吟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搞过个人的印象派画展,一生都不曾间断。所以,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也是相通的,每个老师都要有超越的思想。华罗庚从一个杂货店员工成长为著名数学家,就是因为他不懈的追求。对于教学来说,只有科研水平高了,才能居高临下、深入浅出,才能教导学生、启发学生。在学生培养方面,很重要的一点是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与独立工作的能力。知识可以传授、可以考核、可以评价,但独立思考能力很难考核评价。那么如何培养这种能力?我看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教师的学术水平,还有学校的学术氛围,这又取决于学校教师的整体水平。
我在东北工学院工作期间,学校的水平与清华、北大是没法比的,但自己那时候也想做科学研究,当时学校没有科研处,也没有科研科,科研工作也没有提到学校的日程上来,但自己一直在努力,始终在坚持。所谓“名师出高徒”,只有老师自己水平高,才能教出好学生。比如陈景润,他是怎么走上科研道路的呢?他的中学老师沈元先生(后来任北京航空学院院长)讲数学时,曾经讲到数论这个知识点。陈景润当时并不懂,但他有了印象,为未来的科研种下了种子。所以,教师的教学非常重要。我当年先学机械工程,后学自动化。为了更好地研究控制理论,我自己恶补数学,用了四年时间,相当于又上了一次大学。时间很紧,但只要挤一挤,还是有的,需要自己长期坚持。
记者:除了个人的努力,是不是学术团队也很重要?
张院士:当然很重要。在学术团队当中,应该有一个好的带头人,要发挥学术领导和组织作用。学术团队国外叫team,是一种很好的学术组织形式。我在苏联留学两年,我的老师是苏联科学院通信院士。当时他每个星期都组织讨论班,每个学者、博士生都要参加。不但要参加,而且要讲、要讨论。我在东北大学也学他,每周也搞讨论班,从效果来看参加讨论班对老师提高水平很有帮助。读与讲是不一样的,理解深了才能讲出来,讲了之后,别人会提意见,会促使老师们、同学们思维碰撞,拓展思考。这不仅有利于老师们整体水平的提高,还有利于形成稳定的研究方向。
记者:学术团队建设对学科建设非常重要,学科带头人也同样重要。
张院士:是的。我自己当带头人,也一直在思考,如何搞好学科建设的问题。在东北大学期间,曾经主编过一个叫《控制与决策》的刊物。当时创办这个刊物的想法是,我们的学科要走出校门,开辟新园地,使刊物成为一个全国学术交流的平台,要在全国有影响,并继续扩大影响。目前,这个刊物已办了三十年,依托这个刊物组织的年度国际学术会议,已经成为国际电气电子工程师学会(IEEE)的一个重要子系统,近来每年吸引全球各地1000多人参加,去年就是由我们青岛大学承办的。来到青岛大学之后,我们也办了一个刊物,就是《复杂系统与复杂性科学学报》,是国内第一个关于复杂系统的中文学报,我一直希望把这个刊物办好。当然,现在的办刊水平还需要提高,但现在如北京师范大学、国防科技大学等知名高校的作者已在向这个刊物投稿,刊出的文章绝大多数有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支持,刊物学术影响力也逐渐增大。
记者:您认为,从学院的角度,一个好的院长应该如何抓好学院的学科建设?
张院士:各个学院不一样,关键看学院的领导怎么抓。办好一个学院,关键是要有好的办学思想和办学理念。清华、北大、复旦等高校很多学院发展得很好,他们现在已经具备很好的发展基础。与之相比,我们目前还有差距,需要好好筹划、好好干。在学校层面不见得要齐步走,学院也是一样的,要有重点。自己所在的学院怎么办,要有思想。这一点,与学院、系、研究所都有关系。每个办学单位都要有自己的思想,都要有自己的重点。这是最关键的。
记者:我们知道,人才培养质量很重要。您也谈到,要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那么作为学生本人来讲,应该如何做一名好学生呢?
张院士:我们培养学生,除了传授知识,还要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这一点对学生的成长最重要,也是最难的。但对他毕业之后的发展至关重要。苏步青教授在日本留学期间,有一次他有一个问题不懂就问老师,而老师推荐他读一本德文参考书。他当时是一名大学生,没学过德语,怎么办呢?按理说,他可以告诉老师,自己不懂德文,申请换一本参考书。但是他没有,而是自己从头开始努力学习德文,直到把问题搞清楚为止。想一想经过这么一个过程,他的独立思考的能力肯定有了大幅度提高。作为大学生来讲,不能光听老师讲。听老师讲是中学生的学习方式,但大学生要学会自己思考、自己琢磨。华罗庚讲过,读书就是“由薄到厚、由厚到薄”的过程。读一门新知识的时候,有地方看不懂,就要再补基础,补专业,这就是由薄到厚。等把精髓搞清楚了,就能把实质性的核心内容提炼出来了,就从厚到薄了。我在给学生讲课的时候,举过这个例子。
记者:办好一个大学,除了老师、学生之外,还有管理者。您认为,应该如何当好一名管理干部呢?或者说,高水平的大学需要什么样的管理队伍呢?
张院士:蔡元培当年办北大的时候,就把胡适等一些学者招来了,高薪聘请,学术活动怎么搞,教学活动怎么组织,不是由蔡元培对胡适说你应怎样做,而是完全由胡适自己来定。我认为最好的管理就是能发挥被管理者最大的积极性。据我所知,学校正在推动下放办学自主权,把招聘人才的权力交给了学院。怎么招人?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这个人来了之后能不能干活,要招到真正能从学术上干活的人。这样你不管,他自己也能把学术活动搞好。所以说,管理就是激发老师们的潜力。科研不是管出来的,如牛顿、爱因斯坦等学术大师,不是管出来的,而是他自己干出来的。我理解,这可能就是当前大家关注的“去行政化”的本意。不是不去管,而是怎么管。所以,作为管理人员,要有开阔的眼界,要有先进的办学理念,要有强烈的服务意识。
记者:这可能涉及大学文化的问题。
张院士:是的。我们青岛大学在文化建设方面还有差距,学术气氛还不够浓厚。我们要在国内行、在国际行,是很不容易的,这就需要文化的传承。我看,我们现在要主动积淀,没有十年八年,看不出成果来,需要我们每个人的长期努力。每个人都要有创一流的精神,要有理想、有担当,一代一代人坚持干下去,就能达到一个更好的水平。清华、北大、华中科大、兰大等高校每个学校的学科都不一样,发展重点也不一样,但现在都是国内一流大学。因此,当务之急是要发动每个学院、每个老师行动起来、坚持下去,有理想、敢超越、创一流,只要长期不懈地坚持,我们就一定能建成理想中的国际知名高水平大学。
记者:谢谢张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