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佛教通史(第1卷)印度佛教:从佛教起源至公元7世纪
- 周贵华
- 5580字
- 2021-03-28 17:15:08
第三节 释迦牟尼佛的出世与成道
一 诞生
按照佛典,释迦佛在过去世由过去佛迦叶佛授记当成未来佛,而称菩萨,由行梵行上兜率天。兜率天(Tusita,睹史多天),乃欲界六天的第四天。[29]在此天者,喜乐知足,而得此名。菩萨将要下生人间成佛者,皆居于此。过去诸佛如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浮佛、拘留孙佛、拘那含牟尼佛、迦叶佛等皆如此。释迦牟尼佛也不例外。现今弥勒菩萨亦居于此天。
释迦佛下生人间时,现起五大瑞相,即放大光明、大地震动、诸魔宫殿隐蔽不现、日月星辰无复光明、天龙等众悉皆惊怖。不过,现今学术研究者多视其为神化,但在佛教本位看来,这是确定无疑的。
摩耶夫人因寝梦见菩萨乘六牙白象来降腹中,无量诸天作诸伎乐,从右胁入而托胎,身映于外,如处琉璃。这时大地震动,世间有大光明普照。菩萨住母胎期间,右胁而卧,不为血精及诸不净所污,身心净明,意不散乱。
摩耶夫人在临生产之前,按世俗礼仪须返回娘家分娩,途经蓝毗尼园时,在一棵无忧树(Aoka,阿输迦树)下手扶树枝,面向东方,于四月八日夜中明星出时,[30]从右胁产下菩萨。菩萨初降人间,身金黄色,具三十二相,放大光明普照三千大千世界。菩萨随即周行七步,步步生莲,而后遍观四方,并举右手,指天指地,作诸佛出世共同誓语:
天上天下,唯我为尊,要度众生,生老病死。[31]
此乃菩萨自知此世当得做佛,而为天人师、世尊、应供等,普度三界一切众生,所以作此“狮子吼”。也有经谓佛陀所说为“天上天下,唯我为尊,三界皆苦,吾当安之”,或者强调此下生是最后身,当尽苦边,如云:“我于世间,最为殊胜,……我断生死,是最后边。”[32]
此时,地上涌出两泉,一温一冷,以供太子澡浴。在《长阿含经》中称,从兜率天下到处胎再到出生的过程与殊胜征象,乃是在人间成佛的诸佛的“常法”。[33]
蓝毗尼园(Lumbinī),又作岚毗尼、林微尼、龙弥尼、腊伐尼等,乃摩耶夫人父亲善觉王为其王后蓝毗尼所建造的花园。佛陀在此降生,令其成为佛教圣地。在公元前3世纪,孔雀王朝的阿育王曾临朝拜,并建高达一二十米的石柱纪念,在石柱上刻下法敕:“天佑慈祥王于登位二十年亲自来此朝拜,因此处乃释迦牟尼佛诞生之地。兹在此造马像、立石柱以纪念世尊在此诞生。并特谕蓝毗尼村免除赋税,仅缴收入的八分之一。”[34]该园在法显法师去印时犹在:
城东五十里有王园,园名论民。夫人入池洗浴,出池北岸二十步,举手攀树枝,东向生太子。太子堕地行七步,二龙王浴太子,身浴处遂作井,及上洗浴池,今众僧常取饮之。[35]
此中,“论民”即蓝毗尼的异译。玄奘法师的记载与此大体一致,但其去朝拜时无忧树已经枯萎:“箭泉东北行八九十里至腊伐尼林,有释种浴池,澄清皎镜,杂华弥漫,其北二十四五步有无忧华树,今已枯悴,菩萨诞灵之处。”[36]另据玄奘记载,园中纪念石柱已遭雷击,“中折仆地”,[37]现代考古挖掘出土了约有七米长的残断石柱遗物,前述阿育王法敕正出于此上。
菩萨还宫,净饭王取名悉达多,即为悉达多太子。
太子诞生的空前祥瑞,惊动了在喜马拉雅山上修行的仙人阿私陀(Asita)。他来到王宫,为太子占相,并作预言(“授记”“预记”):太子在家必为转轮圣王,[38]而出家必成正觉者,即佛陀。仙人忽起悲戚,自伤年已老暮,不能亲睹佛兴。
但太子不久即遭人间苦难,在其降生七日后,母亲摩耶夫人病逝。此后,续嫁与其父的姨母大爱道成为太子继母,担当起了抚养太子的重任。
二 少年与青年时代
太子乃国王之子,从小就受到了全面教育。净饭王为其延聘之师皆名家大师。太子从婆罗门大师毗奢婆蜜多罗(Vivamitra)受学梵典等六十种书,从释迦族羼提提婆(Ksāntideva)受学武技善巧、军戎兵仗智略,乃至书算、雕刻印文、宫商律吕、舞歌戏笑等,天文、祭祀、占察、兽音、声论、造作诸技、咒术杂事等。很多知识与技艺佛陀都能无师自通。太子以四年时间通达一切知识,[39]而且在王室的较技中独占鳌头,力能掷象。此乃太子接受与完成传统贵族教育的时期。
净饭王一直恐惧太子出家修道,“为起宫室,作三时殿,各自异处。雨时居秋殿,暑时居凉殿,寒雪时居温殿。选五百伎女,择取端正,不肥不瘦,不长不短,不白不黑,才能巧妙,各兼数伎,皆以白珠、名宝璎珞其身,百人一番,迭代宿卫。其殿前列种甘果树,树间浴池,池中奇华、异类之鸟,数千百种,严饰光目,趣悦太子意,不欲令学道”[40]。
但这种表面平静的生活在太子14岁时一次出城郊游后被打断了。太子出东门见衰老之人,出南门见病患之人,出西门见死亡之人,出北门见修道之人。在前三门见到生命的无常一面,即老病死的迅猛与沉重,又有其母在生育后离世带来的对生命之苦的深切体验,令太子由衷悲叹众生的苦难;而在北门见到出家之沙门,舍妻别子,捐弃爱欲,断绝六情,守戒无为,一心办道,行止安详,则令其欣羡沙门舍欲自在的生活。世间无常与出世自在的强烈对比,引发了太子对出家修道的向往。
太子的变化逃不开净饭王的眼睛。回想起太子在降生时的征兆,又察觉到其现时对出家修道的态度,净饭王忧虑日深。为了打消太子出家之念,净饭王又增五百伎女,编织更大的五欲之网,以转移其心。在太子17岁(或说19岁)时,又为其纳天臂城善觉王之女耶输陀罗为妃。在太子夫妇生下一子罗睺罗后,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净饭王以为,太子已经放弃了成就佛陀的理想,而走上了成就转轮圣王的道路。
三 出家
但实际上,太子不仅一直没有放弃出家修道的追求,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出家修行的愿望愈加强烈。一天夜里,太子默默告别了睡梦中的妻儿,由车仆车匿[41]相伴,离开了王宫,又径出迦比罗卫城,在黎明时到达罗摩村(Rāma-grāma),自行剃度,披上袈裟,成为沙门。然后令车匿回城向其父亲报告他出家的事情。是年悉达多29岁,也有说19岁。现一般取前说。
从此,悉达多开始游方问道。在此过程中,净饭王曾遣使敦促其还俗,但见其向道之心甚坚,便派阿若陈如等五人来随侍,伴随其修行。后来悉达多游方至王舍城乞食,遇摩羯陀国国王频婆娑罗,后者也劝其还俗,并愿裂土共治,但遭谢绝。最后频婆娑罗王请求悉达多成佛后,愿先得度。
四 寻师问道与苦行
(一)寻师问道
悉达多出家修行的第一阶段是寻师问道。在印度正统婆罗门文化中,修道一般是与苦行相联系的。即使是在列国时代早中期涌现出来的种种新宗教,也大多视苦行为修道的基本方式。当时的苦行方式极多,如行自饿法,投渊,赴火,金鸡独立,卧倒荆棘,持牛、鸡、犬戒等,自苦以求解脱升天。悉达多出家后,最初也试图通过苦行来解脱烦恼,实现涅槃。
但苦行只是大方向,具体的解脱之道需要有所选择。在非雅利安文化区域成长起来的悉达多,不可能以婆罗门教为诉求对象。所以,在求师问道的过程中,他寻访的是新宗派导师。悉达多先到吠舍离寻访跋伽婆仙人(Bhārgava)。跋伽婆仙人是苦行外道,不重体悟解脱的智慧,未能令悉达多满意。他又到王舍城寻访当时颇享盛名的阿罗逻迦蓝(rāda-kālāma)仙人与郁陀迦罗摩子(Udraka-rāmaputra)仙人,此二者后被认为是数论派的早期人物。阿罗逻迦蓝重视禅定,而以“无所有处”为究竟,即涅槃境界;郁陀迦罗摩子仙人则以“非想非非想处”为究竟。以无所有处与非想非非想处作为最高趣求即升天,[42]这在悉达多看来仍没有真正解脱轮回,并非真正涅槃境界。如在《中阿含经》中佛陀云:
我时年少童子,清净青发,盛年年二十九。……我剃除须发,著袈裟衣,至信,舍家,无家,学道,护身命清净,护口、意命清净。我成就此戒身已,欲求无病无上安隐涅槃,无老、无死、无愁忧戚、无秽污无上安隐涅槃故,更往阿罗罗伽罗摩所。……我复问曰:“阿罗罗,云何汝此法自知、自觉、自作证耶?”阿罗罗答我曰:“贤者,我度一切识处,得无所有处成就游,是故我法自知、自觉、自作证。”……阿罗罗于此法自知、自觉、自作证,我欲证此法故,便独住远离、空安靖处,心无放逸,修行精勤。我独住远离、空安靖处,心无放逸、修行精勤已,不久得证彼法。……我复作是念:“此法不趣智,不趣觉,不趣涅槃,我今宁可舍此法,更求无病无上安隐涅槃,求无老、无死、无愁忧戚、无秽污无上安隐涅槃。”……往诣郁陀罗罗摩子所。……曰:“郁陀罗,汝罗摩子,自知、自觉、自作证何等法耶?”郁陀罗罗摩子答我曰:“贤者,度一切无所有处,得非有想非无想处成就游。”……我欲证此法故,便独住远离、空安靖处,心无放逸,修行精勤。我独住远离、空安靖处,心无放逸、修行精勤已,不久得证彼法。……我复作是念:“此法不趣智,不趣觉,不趣涅槃,我今宁可舍此法,更求无病无上安隐涅槃,求无老、无死、无愁忧戚、无秽污无上安隐涅槃。”[43]
最终,悉达多失望而去,也不再寻求外师,而求自修、自悟、自证。
(二)苦行
悉达多出家修行的第二阶段是六年苦行。在多次寻访无果之后,悉达多与陈如等五侍者前往摩揭陀国的伽耶城之南的优楼频罗村(Uruvilva-grāma,优楼频罗聚落)的苦行林中行苦行与禅定,以求达到解脱。在长达六年的苦行生活中,他每日以野生的一麻半米为食,目的只在延续生命。《佛本行经》有述:
日尽一麻,半粒粳米,日日省食,久羸形体,身血竭尽,脂肪枯干,气力羸顿,形体疲索,普世众生,不能堪忍,如是羸困,具满六年。[44]
但这种自我折磨式的苦行,除使自己形体枯干骨现、身心功能衰竭、生命之火即将熄灭以外,并没有带来解脱。悉达多明悟到,这种极端方式永远也不可能指向解脱,只有中道之行才能实现目的。这里的中道之行指免于自我折磨式的苦行的极端与放纵五欲的欲行的极端之修行。悉达多遂放弃苦行,重新调整自己的修行方式。
这时,由于修行即苦行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伴随悉达多六年苦行的阿若陈如等五侍者以为悉达多已经退失道心,便痛心地离开了。悉达多独自进入了最后一阶段的修行。
五 成就正觉
悉达多在决定放弃苦行后准备做的第一件事是调养身心。他先到三里外的尼连禅河(Nairajanā)[45]沐浴净身,然后接受牧女难陀波罗(Nandapālā)供养乳糜。据记载,待身心调适、精神旺健后,悉达多进到附近一石窟,西向结伽趺坐,但此时天神指示成道之处并非此处,而是在十四五里外的毕钵罗树(Pippala,在释尊成佛后,多称菩提树)[46]下的金刚座上。[47]悉达多遂至优楼频螺村附近的毕钵罗树下,以天神所授的吉祥草敷金刚座,东向跏趺作坐,端身正念,发誓不证无上正等正觉,宁可破碎此身,也终不起此座,于是“弃苦乐意,无忧喜想,心不依善,亦不附恶,正在其中,如人沐浴,净洁覆以白亵,中外俱净,表里无垢,喘息自灭,寂然无变”。[48]悉达多在树下一坐49日。
按照佛典,悉达多临将觉悟,大地震动,放大光明,隐蔽魔宫。魔王波旬(Pāpīyas)[49]惊怖,即令三女以及众魔引诱、迷惑、恐吓、加害佛陀,但佛陀住正定而不可动摇,以慧剑神通破灭无余,群魔终悉迸散。悉达多由破除魔相,身心清净,正念入定,进入四禅。[50]
悉达多在禅定中进一步发起正观,深观无常、苦、空、无我之相,悟入苦、集、灭、道四种真实,即四圣谛,进而悟入流转(轮回)与还灭(解脱)的道理,即十二因缘,或称十二支缘起,也就是顺观与逆观缘起道理。
顺观即顺观流转道理,谓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忧悲苦恼大苦集聚,即无明生而行生,行生而识生,识生而名色生,名色生而六入生,六入生而触生,触生而受生,受生而爱生,爱生而取生,取生而有生,有生而生生,生生而老死生,由此忧悲苦恼大苦集聚。
逆观即逆观还灭道理,谓无明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名色灭则六入灭,六入灭则触灭,触灭则受灭,受灭则爱灭,爱灭则取灭,取灭则有灭,有灭则生灭,生灭则老死灭,从而忧悲苦恼大苦集聚灭。
先顺观,后逆观,由此谛观,最终于二月八日之夜,[51]明星灿然升起之际,悉达多刹那获得无上正等正觉(Anuttara-samyak-sambodhi),解脱生死,涅槃安乐,所谓“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意为,悉达多作为众生的生命已经结束,智慧、功德圆满,不再有生死轮回,彻底解脱。悉达多实现觉悟圆满,解脱无余,涅槃究竟,而称佛陀,即释迦牟尼佛。此时佛陀35岁,也有说25岁。
悉达多成就佛陀,是在一个修行过程中实现的。按照佛典,不仅经过了其最后所在的一生的修行,而且还经过了无量前世多生的修行。这样成就的释迦牟尼佛,当然不是有神教中的上帝,即既非创世主,也非拯救主。而且佛陀并非唯一。阿含经典表明有过去佛,还有未来佛,而大乘经典更是强调十方三世(过去、现在、未来世)有无量诸佛。
佛典说,释迦佛成道后并未马上离开成道处,而是留停了四个七日。具体是第一个七日在菩提树(毕钵罗树)下,第二个七日在阿逾波罗树下,第三个七日在目真邻陀树下,第四个七日在罗阇耶恒那树下,受用解脱之妙乐。据佛典载,佛陀为示法的稀有尊重,在梵天三请之后,方允诺说法。在第四七日,有北印度二商主,即提谓(Trapusa)与波利(Bhallika),行商经过佛处,以麦蜜供佛,在皈依佛、法后,成为佛教中最早的优婆塞。
佛陀成道之处,因其成道而称菩提伽耶(Buddhagayā),又作佛陀伽耶,或称菩提道场、菩提场(Bodhi-manda,Bodhi-mandala),位于今印度比哈尔邦(Bihar)南部伽耶市(Gayā)近郊约十公里处的布特伽耶(Bodhgayā)。在佛陀成道处最重要的佛教圣物乃菩提树与金刚座。在典籍中称金刚座自古皆在那里,人间诸佛过去、现在、未来皆在此处成就无上正等正觉。但金刚座后来屡遭异教破坏,曾经“沙土弥覆,无复得见”。[52]在经中对菩提伽耶的菩提树有生动的描述:“其地平正,四望清净,生草柔软,甘泉盈流,花香茂洁,中有一树,高雅奇特,枝枝相次,叶叶相加,花色蓊郁,如天庄饰天幡在树顶,是则为元吉,众树林中王。”[53]此菩提树后来虽多次遭受砍烧摧残,但到玄奘去印时仍生机勃勃,如云:
金刚座上菩提树者,即毕钵罗之树也。昔佛在世,高数百尺,屡经残伐,犹高四五丈。佛坐其下,成等正觉,因而谓之菩提树焉。茎干黄白,枝叶青翠,冬夏不凋,光鲜无变。每至如来涅槃之日,叶皆凋落,顷之复故。[54]
不过菩提树后世仍未能逃过浩劫,现今在菩提伽耶看到的菩提树,乃从移植斯里兰卡的菩提树上的枝条回栽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