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情愫暗生

“我妈……我妈明天动手术,我今天才知道……还是我姐告诉我的。”她将脸埋入掌心,掩住狼狈流泪的面容,“我挺怕的,我怕她手术有危险。我更怕我攒下的钱,还来不及孝顺她,她就……”

陈欣怡说不下去了,早已泣不成声。

顾栖迟听完她的话,心脏猛地一紧,钝痛感从心口发散至全身。他脑海里猛然闪过一张苍白消瘦的病容,那是一张掉光了头发、颧骨突出、面颊凹陷的脸。

他狠狠闭了闭眼,努力将埋在记忆深处的片段压下,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调整好情绪,走到陈欣怡身边坐下,抬起的手悬在陈欣怡瘦弱的肩上,想放下又犹豫了片刻,最后轻轻拍了两下。

“我虽然只是牙医,不擅长其他器官的病症,但对甲状腺多少有些了解。这个手术没有很高的风险,你不必过分害怕。只是术后免疫力会下降,要注意保养。”

顾栖迟比以往都柔和的声调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陈欣怡很快止住了哭泣,侧脸瞧他,将信将疑地道:“真的?”

“嗯,我保证她会平安无事。”顾栖迟给了陈欣怡一个坚定的眼神。作为医者,不该对患者家属说出如此肯定的结论,任何手术都不能保证患者平安无事,再小的手术都存在风险。只是看着她期盼渴求的眼神,这句宽慰的话不自觉就溜出了嘴。

顾医生的话无疑是陈欣怡此刻最需要的救命稻草,他的话音刚落,她就破涕为笑。

顾栖迟心中微动,她此刻的笑容,宛如雨后彩虹,绚烂夺目,给人以美好,充满了希望。他想,这约莫是他近年来见过的最美的笑容,如此动人心弦,如此皎洁无瑕。

顾栖迟问了陈欣怡母亲明天的手术时间,又宽慰了几句,才起身告辞。陈欣怡再次为失约道歉,又向他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才目送着他离开。

翌日,陈欣怡在母亲手术前与她通了电话,再三鼓励祝福手术顺利。挂断电话后,她的心就一直悬着,紧张感充满了胸腔。

正在此时,楼宇对讲机响起熟悉的嘟嘟声,她又在视频窗口看见了顾医生格外俊美的脸庞。

顾栖迟一进门,就看见俏脸上写满问号的陈欣怡,于是挑了挑眉:“怎么,不欢迎我?”

“你今天不用去诊所当值吗?”

“不用,我轮休。”顾栖迟没说出口的是,原本今天不是他休假,而他特意与诊所里的其他牙医换了班。

见她还想再问,他直接换上室内拖鞋,走到沙发边坐下,又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对傻站在门边的她招呼道:“过来坐。你妈妈不是正在动手术吗?我陪你一起等。”

陈欣怡就差感动得掉眼泪了,她没想到顾医生竟然如此好心,之前觉得他不好相处,冷淡无情,真是不应该。

她乖乖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犹豫了半晌,支吾道:“你说……”

还没等她说完,他就打断她,直接回话:“不会,别胡思乱想。”

陈欣怡撇了撇嘴,顾医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她还没问出口,他就知道她想问妈妈的手术会不会出问题。

顾栖迟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奇怪,他竟然被陈欣怡影响,内心也蔓延起了紧张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他无凭无据地给她打了包票,有些心虚,更害怕出岔子。

两人并排坐着,静默无声,空气似乎都陷入了凝滞。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微信发出好友视频邀请的声音,才打破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妈妈的头像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陈欣怡激动得手指发颤,既然发来了视频聊天邀请,是否就代表妈妈的手术一切顺利,现在平安无事?

响了好几声,陈欣怡迟迟没有按下接听,手一抖点了拒绝。

“为什么不接?”顾栖迟这回真的看不懂了,她明明一直盼望着手术结果。

“我……我没准备好。”陈欣怡拍了拍脸,稳定住情绪,她不能哭,千万不能哭。

陈母再次发来视频聊天邀请,陈欣怡点了切到语音接听。

手机里传来陈振华低沉的嗓音:“你这孩子,怎么总不喜欢视频,每次都换成语音,你就不想看看我和你妈呀?”

陈欣怡咬了咬已经开始颤抖的唇,极尽所能地维持住轻快的语气:“爸,我这里网络信号不好,视频很卡,还是语音流畅。哎,不说这个了,妈妈现在怎么样?”

“你妈挺好的,手术很顺利,现在不大方便说话,就想跟你视频,让你瞧瞧她。”陈振华叹了口气,言语中颇为无奈,“其实,我们是想你了,只看你发来的自拍照不过瘾。女儿啊,要不你找个信号好的地方,跟我们视频?五分钟就够了。”

陈欣怡握紧了拳,极力压抑着胸腔内翻滚的情绪,眼眶酸胀,隐忍的泪水终是不听话地冒出来捣乱。

她嘴唇鼻翼都抖得厉害,小脸憋得通红,极力克制才没发出丝毫动静。顾栖迟眼睁睁地看着她用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下手之狠,令他咋舌。

腿上的痛感暂时代替了内心激荡的情绪,她深吸口气:“好的,爸爸。那您和妈妈等我一会儿,我找到地方,就跟你们视频。”

挂断语音聊天,陈欣怡立即捂住嘴,低声呜咽起来,眼泪一颗接一颗,连成了一条晶莹的丝线,在她的脸颊上缓缓流动。

她颤抖的身子、压抑的哭声都令不明状况的顾栖迟感到揪心,他试探着道:“你母亲手术顺利吗?”

陈欣怡顾不上回答,只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顾栖迟闻言心下一松,眉目舒展:“那你现在是喜极而泣?”

陈欣怡又摇摇头,接过顾栖迟递给她的纸巾,拼命擦拭脸颊上的泪水,声音发抖:“我不敢看他们的脸,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在哭……”

怎么办?陈欣怡彻底慌了,刚才一时心软答应了与爸妈视频,可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刚到墨尔本留学的那一年,她初次离开父母,背井离乡,英语口语不够流利,与老外交流起来磕磕巴巴,被人当面嘲笑;纯梦和她一起与人合租在一栋房子里,合租的洋人留学生喜欢去酒吧,回来后醉醺醺地调戏她们;她去餐厅打工,被老板嫌弃干活不够麻利,骂得她狗血淋头;她无法适应国外的生活,与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每天都被寂寞无助侵蚀着意志……

过了一段这样的生活,她想做逃兵,与爸妈视频通话,她抱着手机,哭得涕泪横流,将所有的心酸与苦楚都倾诉给了父母。

结果呢?妈妈急病了,爸爸自责不该学亲戚的样将女儿送出国留学。可是,爸妈花了那么多钱与精力,望女成凤,她又怎么能说逃就逃?

那次之后,她醒悟了,开始学会说善意的谎言,只报喜不报忧。她开始变得不敢与父母视频,因为只要看到他们关切的脸、两鬓冒出的白发、眼角增添的皱纹,她就无法控制流泪的冲动。看到他们的面容,她会变得软弱,会想回家,会想投入他们的怀抱撒娇,努力强撑的坚强会在顷刻间崩塌。而她的泪水无疑是插入父母心间的一把利刃,他们怕她在国外吃亏受欺负。她只有语气轻快,对他们汇报一些喜人的成绩,他们才能安心。

顾栖迟试着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去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最后只得建议她看一个搞笑视频后再与父母视频聊天,这样或许就不会那么容易哭鼻子。

但真当陈欣怡见到手机屏幕里母亲躺在病床上憔悴的病容,她还是没忍住,泪水顷刻间涌了出来,她压下手机,不让母亲瞧见。

顾栖迟听见手机里传来女人微弱的询问声,有气无力却很焦急,又见陈欣怡不在状态,只得拿过她的手机,看向屏幕,客气有礼地道:“阿姨您好,我是陈欣怡的朋友,她肚子痛,去厕所了。您别担心。”

陈欣怡抹干眼泪,愣愣地看向他,没想到顾医生扯起谎来,也是不用打草稿的。

陈振华接过手机,看向手机视频画面里的顾栖迟,眼中有着惊讶与淡淡的欣赏:“小伙子你好,没听欣欣说起过你,请问怎么称呼?”

“叔叔您好,我姓顾,名栖迟。”

“哦……是小顾。你和欣欣……”

陈欣怡一听爸爸欲言又止的语气就知道爸爸接下来想问什么,她哪里能让爸爸问顾医生那样的问题。收拾好泪痕,她立刻将脸凑到顾栖迟旁边,抢镜说:“爸,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您别乱想。”

“好的,好的。你有人照顾爸爸就放心了。你妈这里有我呢,你在那边好好过日子,不用担心我们。”陈振华顿了一下又看向一边被挤得只露出半边脸的顾栖迟,“小顾啊,谢谢你照顾欣欣,真是麻烦你了。以后叔叔与你碰面,再当面感谢。”

顾栖迟倒是处变不惊,稍稍一愣,就作了答:“叔叔不用客气,应该的。”

什么应该的?!顾医生也太好说话了吧。他应该将误会扼杀在摇篮里,不该顺着爸爸的话说下去。这下可好,就算她浑身长满嘴,估计都解释不清了。

她和冯毅晨谈恋爱时,没有告诉父母,想等到谈婚论嫁再说,免得分手,让父母操心,结果还真就无疾而终了。这回却是无中生有!虽然双方都没有明确说破,但她爸爸一副看女婿的眼神,可瞒不住她。

闹了这么一出乌龙,倒是缓解了她的情绪流泪症。万幸,她没有让父母瞧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

“顾医生,你应该解释的,这样多委屈你。”陈欣怡局促地用手扯了扯膝盖上的裙子。

“你不想让他们担心,希望他们高兴,我不如顺了你爸爸的意,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在他看来,无非就是将计就计,未来真提及此事,也算不得撒谎,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陈欣怡的母亲刚动完手术,能有所宽慰也是好的。

陈欣怡不知该说什么,望着他唇边体贴的微笑,半天才憋出来两个字:“谢谢。”

转天,陈欣怡去了Vsmile,完成上次失约时就该制作的牙模。牙齿模型是为了以后矫正时方便对比,且帮助医生更好地观察比对,制订矫正计划。这回沙纯梦也赶过来凑热闹。

顾栖迟用开口器撑开陈欣怡的嘴,硬生生将她的嘴撑到了极致,她感觉她的嘴角都快被撑破了。他又塞了一团快速定型胶剂到她的口腔中,口腔里被塞得满满的,那种怪异的恶心感,令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咬住。”顾栖迟吩咐。

陈欣怡只得硬着头皮将满口黏糊糊的东西咬住,等着它变硬变干,再被顾栖迟取出。她以为这已经是此次复诊里最难受的阶段,谁知顾栖迟竟还要她扯开嘴唇,为她牙齿的正面侧面拍照。以往她因为牙齿不整齐,拍照时都保持笑不露齿,这回不但要她暴露牙齿,还要她将嘴唇撑开向两侧拉伸,那模样,就算不看,她都能想象出该有多丑。

她捂住被开口器撑得酸胀不已的小嘴,冲顾栖迟拼命摇头:“我不想拍,这样的丑照留存下来,简直是人生的污点。”

顾栖迟哼笑道:“不拍你就不必做正畸了。我需要拿你的照片回去做矫正方案,日后还要用来做对比,如果你不愿配合,我们的医患关系就此结束。”

陈欣怡的脑海里在天人交战,如果现在放弃,她前期投入的诊疗费就如纸币扔入大海,连个水漂都没有。这怎么行呢?

她眼珠一转,发现沙纯梦手里拿着太阳眼镜,连忙问她要来戴在自己脸上,遮住她小半面容,这才扭扭捏捏地开始配合拍照。

她不停地在内心安慰自己,没关系,戴着墨镜,应该没有多少人能认出丑照里面的正主儿是她。

“哈哈,欣怡,你真会自欺欺人!”

沙纯梦的大笑声打破了陈欣怡的最后一点希冀。

顾栖迟变换着方位对她拍照,助理Aggie则用开口器将她的嘴巴撑到极限。

“笑,笑得开心一些。”顾栖迟再次吩咐。

陈欣怡刚想问为什么,就被顾栖迟抢先道:“不要问为什么,照做!”

她对天发誓,一旦正畸疗程做完,她拼了命也要让顾医生将这些历史污点毁尸灭迹。

拍完丑照,陈欣怡揉着酸疼的腮帮子,以为灾难已经结束,可事情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顾医生又拿来了分牙圈,要将小小的蓝色橡皮圈塞到她的大牙之间,使牙齿移动出一定空间,以便戴牙套时放入固定牙套的钢圈。

这种操作只要想象一下,就知道牙齿会非常难受。硬生生地在牙齿间塞入橡皮圈,将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颗牙强行挤出空隙,必然又酸又痛。

陈欣怡思及此,不由得沁出了热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初中时听爸妈的话去接受矫正,那会儿骨骼还没有定型,比成人矫正容易得多,承受的痛苦也少。

“哭什么?刚放进去不痛,放心。”

陈欣怡一听,微微松了口气,却又听顾医生补充道:“过几个小时后才会痛。”

陈欣怡:“……”这不就是“死缓”吗?推迟几个小时,最后还是要面临“死刑”!

她再次躺上了牙椅,小嘴大张,顾医生用夹着分牙圈的夹子用力往她的齿缝里塞,她的头都被他推到了另一边,Aggie连忙伸手固定住她的脑袋。她只觉自己仿佛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只听吧嗒一声,第一个分牙圈总算塞进去了。

顾医生一共塞了八个,最后一个完成时,陈欣怡的泪已经淌到了脖子里。

她用上下牙齿咬合试了试,几颗大牙酸胀无力,倒是没觉得疼。

顾栖迟送她与沙纯梦到前台,又嘱咐了句:“回去尽量别咬硬物,吃点流食。一旦发现分牙圈掉落,马上到诊所找我。一周后,就可以装牙套了。”

陈欣怡可怜兮兮地双手捧脸,眼角还泛着点点晶莹:“又是流食……顾医生,我已经瘦得九十斤都没有了,你这是想逼死我呀……”

顾栖迟微微一笑,宛如春暖花开:“放心,死不了。”

陈欣怡回家后用电饭煲煮完粥,又准备了猪肉松与白腐乳等配粥小菜,刚坐下想开动,四颗大牙处就传来了隐隐的疼痛,她尝试着上下牙齿轻轻一咬。

“嗯——”疼痛感立即加剧,疼得她五官都挤成了一团。

陈欣怡揉了揉腮帮子,放下碗筷,飞快地从通讯录里找出顾栖迟的手机号码,拨打给他。

没过几秒钟,手机里就传来了顾栖迟低沉的嗓音:“Hello?”

“顾医生,是我,陈欣怡。”

对方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问道:“什么事?”

陈欣怡闻言,暗暗吁了口气,她真怕顾医生会说下班后不接受病人骚扰。

“顾医生,我的牙好疼……上下牙齿轻轻一碰都疼得要命,像是神经痛。我该怎么办?”

“你那里有备着常用药Panadol吗?有的话,吃两粒,可以消炎止痛。”

陈欣怡听了他的话,连忙打开药箱翻找,结果只找到一个空药盒,里面连一粒都不剩。她颓然地垂下肩膀,委屈地道:“没,一粒都没有。这么晚,药店都关门了。”

顾栖迟沉默了半晌,似乎在为她思索解决办法。半分钟后,他缓缓开口:“你开车到我家来取,我这里有。”

陈欣怡闻言,有种瞬间从地狱被人送上天堂的狂喜:“真的吗?太谢谢你了。我马上就去!”

“那个……”顾栖迟欲言又止。

“顾医生,您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顾栖迟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上次我看你发的帖子,似乎还提到能帮人疏通洗手池或浴缸下水道?”

“对啊,顾医生家的下水道堵塞了?”

“嗯……你一会儿过来取药,能帮我疏通一下吗?”顾栖迟不等她回答,又急忙补充,“你放心,不是让你白干,我按照你的收费标准支付修理费。”

顾栖迟越说越觉得不好意思,让一个女生来为他疏通堵塞的下水道,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但入夜后确实不容易找到人立刻过来提供上门服务。

陈欣怡不假思索就爽快地答应了,完全没有普通女生的扭捏,顾栖迟这才放下心中的尴尬。

陈欣怡从家里带上疏通下水道需要用上的东西,驱车赶到了顾栖迟的家。

她一进门便闻见了诱人的饭菜香,来到敞开式厨房一看,餐桌上摆放着几只一次性塑料打包盒,里面装有芥末虾仁沙拉、黑椒牛柳、葱爆排条,还有一份水果拼盘及排骨汤。

陈欣怡蹙眉问:“顾医生,你平时每天都在吃餐厅外卖?”

“是,怎么了?”顾栖迟不会烹饪,不打包外卖,他非得饿死。

“这样多不健康,重油重盐。你是医生,养生总懂吧?”陈欣怡又默默地在心里补上一句:关键是贵!自己下厨可以省下不少钱,当然,拥有高薪职业的顾医生是无法理解“贫民窟女孩”的想法的。

“我对烹饪毫无所知,只能这样凑合。”

陈欣怡满脸嫌弃:“顾医生,不是我说你,你真的是生活白痴。居家必备技能一窍不通,以后非得娶一个能干点儿的姑娘当老婆,为你操持家务。”

顾栖迟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说成“白痴”,以往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夸奖,就算对他有所不满,也只会在背地里悄悄说。

忠言逆耳,他心底猛地燃起了不悦的火花,但可气的是,陈欣怡一点儿没说错,他竟无言反驳。

“什么地方堵塞了?我先帮你疏通,一会儿下厨给你做几道菜,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普通家庭必备的家常小菜。”

顾栖迟愣了一下,说:“厨房里的水槽。”

陈欣怡来到厨房,脱下薄款牛仔外套,撸起袖子准备开始干活。

谁知,跟在他身后的顾栖迟突然大喊一声:“你快穿上外套,把拉链也拉好。”

陈欣怡傻眼了,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连衣裙,不是低领,腰侧拉链也没有开口,哪里都没问题,他到底为什么这般激动,仿佛她没穿衣服似的?

“顾医生,我有哪里不对劲吗?”

顾栖迟扭着头,不看她,脸色非常难看,口气不善:“不要废话,快穿上!”

陈欣怡发现他脸色发白,情况不妙,担忧地贴近他,问:“顾医生,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栖迟本羞于启齿,但被她逼得没辙了,只得咬牙道:“我有密集恐惧症,你快点穿上!”

闻言,陈欣怡宛如醍醐灌顶,霎时想起顾栖迟与她在超市争夺鱼油那回,也是这般狼狈,而她此刻穿的又是水玉点点图案的衣服。

她连忙将牛仔外套穿上,把拉链拉得严严实实:“好了,你别怕,全部遮住了。”

陈欣怡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人无完人。顾医生气质出众,长得帅,身材好,在澳大利亚牙医专业又是学霸的代名词,还拥有自己的牙医诊所。他却是不折不扣的路盲、居家白痴,还有严重的密集恐惧症。

可见,上帝对待芸芸众生还是相对公平的。

见顾栖迟恢复正常,陈欣怡才打开水龙头,观察了一下堵塞的情况,发现并非完全无法下水,只是下水速度很缓慢。

她从工具箱里取出小苏打和白醋,对顾栖迟招招手,说:“我今天教你一招,如果下水道堵塞不严重,就先尝试用小苏打粉、白醋和开水来解决。”

陈欣怡一边说一边为他演示操作,她打开小苏打粉的包装,将白色粉末倒在水槽的排水口周围,又拧开白醋瓶的盖子,将白醋倒在苏打粉末上,霎时混合物发出咝咝的声音,还泛出泡沫。

她又让顾栖迟去烧开水,开水烧开后,她将滚烫的沸水对着白醋与苏打粉的融合物缓缓倒下,将它们冲入下水道。她反复操作了两次,等候了几分钟,检验效果,发现堵塞状况有所缓解,但下水还是不够快,没有恢复到正常速度。

陈欣怡又从箱子里取出专门应对堵塞下水道的药水,举到顾栖迟的面前给他看:“如果偏方效果不佳,你就必须去超市买这款药水,十二澳元一瓶,通常一瓶可以用两次,但堵塞严重的话,你就将一瓶都倒下去,保管有用。”

她将剩下的半瓶都倒入厨房的水槽里,嘱咐顾栖迟二十分钟后才可使用这个水槽。

“顾医生,冰箱里有现成的食材吗?”

顾栖迟还在用手机将她使用的强力下水道疏通剂拍下来,闻声微怔,他的冰箱里都是一些速食品,即开即食,算不算她口中的食材?

他打开冰箱,示意她可以随意查看。

陈欣怡上前一瞅,差点冲他翻白眼,牛奶、酸奶、火腿肠、切片面包、矿泉水、蓝莓、草莓……连半成品的食材都没有。

她忍不住吐槽他:“好歹买一些超市里的半成品,比如上好酱料的鸡,拿回来往烤箱里一塞,半个小时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烤鸡,不需要半点烹饪技能。”

被陈欣怡教育了一通的顾医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护,只得选择闭口不言。

她又查看了他的冷冻柜,拿出里面的冷冻蔬菜,从厨房柜子里取了吞拿鱼罐头。最后,她翻箱倒柜都没有找到炒锅和锅铲。

陈欣怡心头漫上可怕的猜测:“顾医生,你这里该不会连锅和锅铲都没有吧?”

她已经近乎崩溃,顾栖迟却照旧一脸无辜:“我又不会烧菜,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陈欣怡:“……”

她算是彻底服气了,明明可气又可笑的事,但顾医生的表情竟让她觉得有点可爱。最后她只得拿了一个空碗,倒入冷冻蔬菜——胡萝卜、土豆、玉米、青豆的组合,放入微波炉里热了两分钟。

取出后,她又将番茄开胃酱料的吞拿鱼罐头倒入碗里,用筷子搅拌均匀,推到顾栖迟的面前:“尝尝。”

顾栖迟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双眸一亮:“原来还能这样组合……味道很好。”

陈欣怡托着下巴瞧他优雅的吃相,不禁感到好奇:“顾医生,平时你怎么吃冷冻蔬菜的?”

“微波炉热完加胡椒粉。”

嗯,好歹知道要加调味料,比她想象中的好一些。

陈欣怡看了一眼餐厅墙壁上的金属挂钟,时间差不多了。她双臂抱胸,看着顾栖迟将吞拿鱼什锦蔬菜吃完,才示意他去试试厨房堵塞的水槽是否恢复正常。

顾栖迟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去验收效果,没想到水龙头里的水刚倾泻到水槽里,就一股脑钻入了下水口,非常顺畅,没有丝毫凝滞。他欣喜不已,转头冲陈欣怡笑着说:“没想到这药水还真管用。”

陈欣怡撇了撇嘴:“我还能骗你不成?以后再有哪里堵塞,你就不用求人了。”

顾栖迟关了水龙头,摸出皮夹,抽了统共两百澳元纸币递给陈欣怡:“够吗?”

陈欣怡抽出五十澳元放入自己的钱夹,又抽了两张二十的纸币塞到顾栖迟手里:“收你一个成本费再加两片Panadol。”

顾栖迟一愣,这才想起止痛药还没拿给陈欣怡,立即从家用医药箱里拿出一盒Panadol递给她:“这盒给你,我还有两盒。”

陈欣怡也不跟他客气,道了谢就将药盒打开,抠出两粒白色的药片扔入口中,灌水服下,剩余的都被她塞入了随身的背包里。

顾栖迟想了想,还是将她退回的钱递给她。他就是觉得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做适合男人兼职的活儿,赚点辛苦钱不容易。陈欣怡却眼神不善地瞪着他,把他瞪到收回手才罢休。

顾栖迟只得转移话题来缓解气氛:“你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她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子:“疼,吃不了。回去喝稀粥,灌个水饱吧。”

事情已了,陈欣怡也不多逗留,顾栖迟将她送到门廊处,又忍不住问:“疏通下水道的办法,也是YouTube上学来的?”

“对啊,网络达人千千万,各种领域的能人应有尽有。顾医生,我建议你置办一套厨房用具,烹饪家常菜很简单,以顾医生的高智商,看个教学视频,分分钟学会。”

陈欣怡也不等顾栖迟回应,倒退着冲他挥挥手:“走啦,回见。”

顾栖迟突然面色一变,惊呼:“喂,小心……”

“啊——”陈欣怡身后就是台阶,她一脚踩空,仰头往后倒去。

顾栖迟眼明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倾倒的她猛地拽了回来。

陈欣怡被这股力量拽着直直撞入他的怀里,撞得鼻尖发酸。

“你背后长眼睛了?倒退着走,不怕摔死?”顾栖迟严厉的训斥在她的耳边响起。

陈欣怡鼻尖的酸痛感消退后,鼻腔里便充满了属于顾栖迟的气息,清爽干净又有些许男性特有的味道,让人特别想靠近。她不知不觉沉醉其中,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一只小兔子在怀里蹦蹦跳跳,不得安生。

顾栖迟见陈欣怡靠在他的胸前一动不动,有些不明所以,便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开一点距离,却见她眼角划下两串清泪,梨花带雨的模样,令他怔了怔。

“说你两句,就哭鼻子,真是玻璃心……”他的大拇指指腹在陈欣怡的脸上擦了擦,抹干了眼泪,“好了,别哭了,被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顾栖迟越发觉得陈欣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矛盾体,修门锁、疏通下水道等等行为,看起来就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汉子,但爱哭的臭毛病又令她变成了脆弱娇气的小女人,两种极端反差的特质综合在一个人身上,实在很怪异。仿佛她身体里住着两个人格,总是毫无预兆地来回切换。

她的泪水让顾栖迟忽略了她颊边泛起的薄红。陈欣怡暗骂自己不争气,一个拥抱而已,至于害羞得引起情绪波动,流下眼泪吗?又不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真是丢脸!

陈欣怡几乎是落荒而逃,最后连句完整的话都顾不上与他说。开车返家的路上,她心口的小兔子还在欢快地蹦跶,眼圈里的湿度居高不下。

顾栖迟是她的冤家吧?与他在一起,总是状况百出,让她应接不暇。

正式戴牙套那日,沙纯梦还是陪着陈欣怡一同去了Vsmile牙医诊所,只不过多半是为了多一次看顾医生的机会。

陈欣怡躺在牙医上,顾医生将金属托槽一个个粘在她的牙齿上。陈欣怡努力大张着嘴巴,配合顾医生的动作,一张嘴足足张了半个小时都没机会合上。

自从发生了那个意外的拥抱……或者是更早之前,顾栖迟将错就错,顺应了父亲“美丽的误会”,陈欣怡心里就萌生出了一些异样的感觉,她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就说此刻,顾医生戴着浅蓝色的医用口罩,贴得她极近,就在她眼睛的上方,两人面部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他还认真而专注地看着她的嘴……

忽略顾医生手上的动作,再忽略她僵硬到酸痛的腮帮子,有一种绮念在她的脑海里发酵。

他们靠得那么近,近到她能看清楚顾医生的睫毛,浓密乌黑,一眨一眨,像是挠在了她的心尖,让她感觉痒痒的。还有斜飞入鬓的剑眉,阳刚俊挺,好看得宛如一幅装饰画。

看得久了,陈欣怡都忘了嘴部的不适,只听到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格外清晰强烈。等回过神时,她才窘迫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丢人,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陈欣怡,你疯了吗?怎么能像“傻蠢萌”那样犯花痴?顾栖迟只不过长得比普通男人更好看一些,其他方面也没什么特别的,赶紧收收心,别动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

为了转移注意力,陈欣怡努力开口说话,口齿不清,倒也能让人听明白:“顾医生……还要多久啊?”

顾栖迟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语气温和:“酸了吧,休息会儿,别用舌头舔托槽。”

陈欣怡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要命!就是拍拍脸而已,她怎么就脸红心跳了呢?“小鹿乱撞”这个词儿,曾经的陈欣怡只在书上看到过,从未领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活了二十四年,顾栖迟是第一个让她明白这个词汇含义的男人。冯毅晨没有,在她更早之前白纸般的学习生涯,就更不会有了……

新奇的感觉侵蚀着她的心神,她闭了闭眼,又狠狠自我训斥一番,最后将这些慌乱复杂的情绪归结为顾医生是“祸水”,一个长着引人犯罪面孔的“坏牙医”。

陈欣怡的上排牙齿除了左右两边的第二磨牙,其余的每一颗牙齿表面上都粘了金属托槽。她发现自己合不拢嘴了,上嘴唇被托槽顶起,轻轻一动嘴皮子,就被那一颗颗凸起的金属“小豆豆”磨得肉疼。

她不敢乱动,微微张着嘴,心里已经开始为之后的生活担心。这一嘴的“钢牙”不得把口腔内壁嫩生生的肉都给磨烂?别说好好吃东西,就连正常说话都有点影响吧?

想着想着她的眼角都有些酸涩了,成人正畸,牙套一戴就是两年,丑也就罢了,影响进食才是真正难熬的。

顾栖迟趁着休息的空隙,拿来彩色结扎圈给陈欣怡挑选:“选一个颜色,一会儿就给你戴上,固定在托槽上的。”

陈欣怡瞅了一眼,嚯,五颜六色的,跟美甲店的指甲油色号展示似的。她想象了一下把牙齿表面搞成彩虹色的效果,身体不禁打了个寒战。

顾栖迟见她脸色古怪,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又说:“你可以根据心情每个月换一种颜色,也可以把所有颜色一起用上,五彩缤纷的,可能看着心情不错?”

沙纯梦蹦过来瞧了一眼,笑着说:“选粉色的,好看,满满少女心!”

陈欣怡嘴角抽了抽:“咧嘴一笑,人家不得以为我吃了颜料呢!什么色都不要!就要透明的!”

话音刚落,她就用手捂住了嘴,天啊,她标准的普通话发音全毁了,刚才那么几句话,她说破了好几个音,搞得像大舌头似的。说话间,托槽还把嘴唇内壁的嫩肉磨得生疼。这感觉大概就是用刷锅的钢丝球来搓澡的体验吧……

“扑哧——”沙纯梦喷笑道,“欣怡,你现在说话跟我老家公寓门口的保安一个样儿,他掉了颗门牙,说话漏风,哈哈哈……”

陈欣怡狠狠地瞪了嘲笑她的沙纯梦一眼,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沙纯梦此刻已经被她大卸八块。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也就罢了,竟然拿她跟那位满口烟渍牙的中年老大叔做比较,真是岂有此理!

顾栖迟戴着口罩,但喉咙里的笑音仍是溢了出来,他回身将装着彩色结扎圈的塑料盒子交给Aggie,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透明结扎圈。

“你本来就打算给我用透明的,为什么还要问我?逗我玩吗?”陈欣怡捂着嘴,冲他瞪眼。

“说不定你喜欢高调特殊,回家Google一搜,发现有彩色的,回头又怪我不给你使用,我岂不是很冤?”顾栖迟挑了挑眉,揶揄道,“彩色的不加钱,要不要考虑下?”

“呸呸呸,就算彩色的便宜,我也不要。”陈欣怡一激动,说话太快,口腔内壁似乎都被金属托槽刮破了皮。

“咝——”她摸着腮帮子,表情扭曲,眼泪唰地一下就从眼角流了出来。

Aggie已经习惯了这位爱哭鼻子的患者,她噙着关切的微笑递上纸巾,并不多话,反正她也听不懂Boss和患者之间的汉语交流。

顾栖迟瞥了眼正在拭泪的陈欣怡:“磨到肉确实有些疼,但也不至于痛到掉眼泪吧?你这样,之后不得日日以泪洗面?”

陈欣怡重新戴上遮光镜,闭眼躺在牙椅上,决定少说话,免得再受皮肉之苦,也不再看顾医生的美色,眼不见,心不烦,她要六根清净,摈除杂念。

又过半个小时,全套托槽才顺利就位,顾栖迟拿来细如发丝的弓丝穿过托槽,最后固定上透明结扎圈,才算完工。

陈欣怡的嘴早就张得麻木了,上下排牙齿上多出这些磨嘴的金属物件,她连正常的闭嘴动作做起来都有些困难,侧面看嘴巴凸凸的,虽不明显,却也有些影响整体脸型。

可叹顾医生丝毫不顾念成功“变丑”后陈欣怡的沮丧心情,还拿出手机让她撑开嘴给他照口腔照片。

沙纯梦安分了半个多小时,小嘴又开始不消停:“欣怡,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张嘴咬他!你现在的牙口,可是纯天然杀伤性武器啊!多好的自卫工具!”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陈欣怡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口腔里的嫩肉又是一轮受虐。

顾栖迟:“回去后如果觉得疼,就吞两片Panadol。不要吃过硬、过黏的食物,以免损坏牙套。不过,刚开始的一个星期,估计你也咬不动多硬的东西。”

陈欣怡眼巴巴地看着给她“判死刑”的顾医生,她怎么就觉得他有点幸灾乐祸,想看她的笑话呢?

她跑到洗手池上的镜子前一看,嘴巴勉强能合拢,但口腔内的感觉十分不舒服,想必适应期相当难熬,影响容貌也在意料之中。

她对着镜子咧嘴一笑,故意将满口钢牙暴露在外。这一笑,别说是其他的看客,就是她自己,都被这“钢牙谄笑”唬了一大跳。

该怎么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呢?约莫就是某天起床照镜子,发现一夜之间满脸爆痘的惊悚,只不过现在是满嘴爆豆,还是钢豆……

沙纯梦走过去,拍了拍陈欣怡的肩膀,试图安慰劝解:“欣怡,别照了,越照越难过,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也就丑两年而已,人生有许多个两年呢!大不了咱两年不照镜子,自欺欺人还是可以的。”

沙纯梦的宽慰无疑是在陈欣怡的伤口上又插了一刀,她向来不知道好闺密长什么样,却真真切切地明白损友是个什么模样!

为了弥补受伤的心灵,回家后的陈欣怡戴了个口罩,驱车出门上Domino's买了一个Mega Meatlovers Pizza,化悲愤为食欲,完全将顾医生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陈欣怡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肉香四溢的pizza往嘴里塞,她朝着被切割好的pizza顶部尖角一口咬下。

嗷的一声怪叫过后,陈欣怡将咬了一口却没有咬断的pizza甩回了pizza纸盒里,飞奔到穿衣镜前,张开嘴,观察刚才被金属托槽弹到的部位。

一看之下,陈欣怡吓得差点倒退一步。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原本在门牙上粘得好好的托槽,突然之间就和门牙分了手?此刻托槽正挂在弓丝上,摇摇欲坠。

陈欣怡二话不说拿起手机就拨给顾栖迟。

电话刚接通,陈欣怡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抱怨:“顾医生,你家黏合剂的质量也太差了吧!刚粘上一个多小时,托槽就掉了。”

顾栖迟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遭到陈欣怡“骚扰”。这就是医生绝不能将私人号码留给病人的原因,如果人人都如陈欣怡这样,他的手机非被打爆不可。

“陈欣怡,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过硬、过黏的食物都不能吃。”他顿了一下,哼笑道,“你敢对天发誓,你没吃这些?”

陈欣怡闻言,面色一僵,吞了吞口水,仍死鸭子嘴硬:“我没吃。我吃的是面粉类食物,又没有啃骨头。”

狡辩。

顾栖迟接诊过各种各样的病人,什么样的他没见过?他懒得与陈欣怡磨嘴皮子,直截了当地说:“行,算我没说明白。戴牙套期间,不要吃pizza,记住了吗?”

“嗯,那我明天能找你修补吗?”陈欣怡心想,原本预约了一个月后复诊,谁知第二天就又要见面了。

“嗯,小心保护托槽,不要弄丢。这个很贵,美国进口货,订货到收货需要一个月左右。”

陈欣怡一听,立即捂住嘴,生怕托槽从嘴里蹦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修补要额外收费吗?”

“不用。”顾栖迟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补充,“只要托槽没有遗失,重新黏合都不收费,但也请你尊重我的劳动。”

陈欣怡挂断通话,想着反正明天就要去修补,坏一颗是坏,坏一双也是坏。她又翻出薯片饼干等零食来,准备大吃特吃一通。

一轮尝试下来,她早已泪流满面。咀嚼的动作会让金属托槽与口腔内壁的摩擦加剧,内壁好几处都被磨得红肿疼痛,被钢丝勒紧的牙齿,牙根酸软胀痛,咀嚼食物完全使不上力,再好吃的零食,此刻吃着都感到痛苦。

最后她实在饿极,煮了一锅皮蛋瘦肉粥,跳过了咀嚼的过程,直接吞了下去。

这一回陈欣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牙齿掉光的老年人,面对美食无力下口时,是多么悲哀的心情。

翌日,顾栖迟为她重新黏合好托槽,发现她口腔内壁起了溃疡,还有好几处红肿,不由得感叹:“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地与牙套做斗争。”

顾栖迟递了一盒保护蜡给陈欣怡:“把保护蜡粘在托槽表面,摩擦到口腔内壁就不会痛了。吃饭刷牙时都要摘下保护蜡,以免误食。”

陈欣怡打开塑料小盒查看,一条条半透明的保护蜡整齐地排列在盒内。顾栖迟用指尖拧下一小段,用指腹压扁,让她张口,帮她按压在了一个托槽上。

她学着顾栖迟的示范动作,自己操作了一次,很容易上手,使用后再也不怕说话时摩擦到口腔嫩肉了。

她捏着塑料小盒,噘起小嘴,嘀咕:“有这么好的东西,昨天怎么不给我?非得等人家身受重伤才拿出来,太坏了。”

顾栖迟本在与助理Aggie交谈,忽地回头,哼道:“我耳朵没聋。下次骂我的话,还是放在心里比较好。”

陈欣怡摸了摸鼻子,举起塑料小盒:“这个收费吗?贵不贵?”

“不值钱,送你了。”顾栖迟对她的抠门已经习以为常,“一般人没你话那么多,不需要保护蜡。吃饭时不能用,该磨还是得磨,熬过磨合期,也就不痛了。”

然而此时的顾医生万万没想到,自从陈欣怡戴上牙套,他的厄运就开始了。陈欣怡嘴馋,明明牙口不方便,却屡败屡战,不让她吃pizza,她就吃生煎包、煎饺……一次次弄掉托槽,一次次跑去诊所找顾医生修补。由于修补不另外收费,她便有恃无恐。

顾栖迟其他接受正畸的病人,基本一个月见一回,而陈欣怡不敢说天天见,至少也是隔日见,大大加重了顾医生的工作任务。以至于顾医生见到她,就跟见了讨债鬼一般,一张俊脸上的表情要多扭曲就有多扭曲。

“陈欣怡,你是猪吗?听不懂人话?较硬的食物不要吃,你要怎么样才能记住?Pizza、生煎包、煎饺、炸鸡排……你告诉我,下一个你打算吃什么?”一个月的复诊期还没到,顾栖迟就接见了陈欣怡十多回,是其他患者一年的问诊量。他相信再好脾气的医生都会对陈欣怡忍无可忍。

Aggie虽然听不懂顾医生在说什么,但她不用听懂就能猜到,毕竟陈欣怡已经在诊所里出名了。其他患者无不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牙套,生怕磕着碰着。最主要的是戴上牙套初期咀嚼会引发疼痛,患者都会主动选择绵软的食物。像陈欣怡这样为了美食不惜一切的勇者,实在不多见啊……

陈欣怡自知理亏,但她就是忍不住乐在其中。与其说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更多的却是另一种难以描绘的小心思——每回见到顾医生气郁不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却又拿她毫无办法,她就觉得有趣极了。

怎么办?她就是好喜欢看顾医生气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的生动表情。

难得她会对金钱与父母之外的事物产生兴趣,这是顾栖迟的荣幸。

她故作生气地说:“顾医生,辱骂病人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见过哪只猪长得像我这么好看吗?”

顾栖迟被她气笑了:“戴牙套的猪,确实头一回见。”

陈欣怡被骂了,却一点儿不生气,还有些想笑。恐怕顾医生的追捧者们都没有见过他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吧?

顾栖迟恨陈欣怡恨得牙痒痒,之前陈欣怡在他面前积攒的好感都快被她败光了。但他更气的是自己,明明感觉到陈欣怡多半是故意整他,但气归气,每次看见她偷偷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嘴脸,他竟然觉得有些可爱,不知不觉郁气就消了大半。如此周而复始,他怀疑自己迟早会被陈欣怡折磨出精神分裂症。

沙纯梦起初几次还陪着陈欣怡来诊所修补,之后就连沙纯梦都不好意思再看顾医生被闺密“欺负”的样子,愣是忍住了看美男的冲动,没有再来诊所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