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变1928:血梦皇姑

他,曾是将血性与豪气相融于一身的“东北王”;

他,曾是将粗鄙与智慧相融于一身的民国大军阀。

1928年6月4日凌晨,京奉与南满铁路交叉处的皇姑屯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一代枭雄张作霖所乘坐的专列在爆炸声中被炸成了一堆废铁,而这位北洋政府的最后一位掌权者也就此灰飞烟灭——1928年,这也是张作霖一生中最为惨淡的时候,先是在关内的战争中接连遭遇败局,被迫退居关外,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向支持他的日本人又在关键时候对他落井下石……

这一年,张作霖究竟遭遇了怎么样的困局?

这一年,张作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曲折的故事?

第一节 午夜惊梦

(一)

山峦叠嶂,残阳如血。

一只全身火红的狐狸静静地伏在野草丛中,双眼死死地盯住一座塌陷了一半的土坟,从土里露出了半个棺材,而棺材下面隐隐约约显露出半只森白森白的人手。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阵阵乌鸦的哀号声从天边传了过来,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的气息……

一阵阴冷的风吹得野草丛一片晃动,火狐往前挪了一小步,鼻翼轻轻地翕动着,嘴里的馋水开始在它的舌尖上滚动,不远处的那只森白的人手映满了它的瞳仁,如此诱惑。

就在此时,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正在远处缓缓移动,一双犀利的眼睛透过准星冷冷地盯着火狐的一举一动。

“咔嚓,咔嚓,咔嚓……”火狐终于放开胆子走到那只人手跟前大口大口地咀嚼了起来,那只人手马上变得残缺不全。

“砰!”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那只嘴里含着半根人手指头的火狐一头栽倒在棺材旁边,汩汩流出的鲜血像泼洒在宣纸上的浓墨一般在地上缓缓地流淌开来。远处的猎手兴奋地大叫着,举着猎枪快速朝着火狐的尸体跑了过来。

就在猎手俯下身子准备看看火狐还有没有气息的时候,异常惊悚的一幕突然出现:宛如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的火狐突然掉转头像人一样站了起来,嘴角露出了一丝冷酷而又诡异的笑容,猛然间其张开的嘴突然变得像地上的棺材那么大,对准猎手的脑袋狠狠地咬将下来,刚才还一脸兴奋的猎手马上向后一跃转身飞快地逃跑。

……

“好险,好险,今儿算是撞着狐妖了,幸亏跑得快。”

一口气跑出半里地的猎手转身看了看身后,那只火狐并没有追上来。他长长地喘了口气,把倒提着的猎枪背在肩上准备回家。可是,就在他转过身来的一瞬间,那只火狐正蹲在自己前面不远处眯着眼睛盯着他,嘴角依然挂着那一丝透着点邪气的冷笑。

猎手的双腿开始剧烈地颤抖,但他还是壮着胆子举起了手中的猎枪,可是还没有等到他扣动扳机,更为惊悚诡异的一幕又猛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只见火狐向前走了两步踩住他的影子,然后伸出两只前爪在他的影子上使劲一扯,刚才还是一个完整人形的影子马上变成了一个无头身影,而此时火狐的爪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头,而那个人头赫然就是猎手的头颅……

“来人!来人!我的头!”

如水般静谧的夜色突然被一声惊惧的叫声打破,树影婆娑的庭院里面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刚刚还在庭院中打瞌睡的几名卫士马上端起枪涌向了传出叫喊声的房间走廊,几名侍女匆匆忙忙地拉开门向隔壁房间跑去,宁静的夜骤然间变得紧张起来。

“怎么了大帅?做噩梦了吧,没事儿,这会儿好着呢。”

一个身姿妖娆、裹着红肚兜的女人一边抚摸着躺在旁边的男人的额头,一边轻轻地说道,然后挥挥手让掀开门进来的几个侍女出去。

此刻,整个北京城格外宁静。

那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男人坐了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里升起,他不由得掏出枕头下的那份密电文件仔细地看了一遍,文件上写着:

“五月下旬以来,日本守备队在皇姑屯交通口铁路一带戒严,行动可疑,务请大帅防备。”

这份密电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大帅”注意日本人的动静,以提防日本人的暗杀行动。毫无疑问,“大帅”就是这个被一场噩梦惊醒的中年男人,他就是盘踞东三省名震天下的奉系军阀头子张作霖。他现在手上拿着的那份密电就是奉天宪兵司令齐恩铭发来的,在刚刚接到这份密电的时候,他还在嘲笑齐恩铭那个家伙胆子太小被日本人给吓怂了,东洋鬼子一有点小动静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可是这会儿,他看着这份密电,感觉就像拿着戏里判官手中的生死簿,自己的死期与葬身之地在上面标得一清二楚,一股恐惧感在他内心深处缓缓涌起。

其实,恐惧并不仅仅是因为噩梦和密电,而是因为张作霖此时所面对的严峻军事形势。

1928年春天,就任北洋军政府陆海军大元帅不到一年的张作霖便踏入了人生中最困难的时期,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和桂系四大集团军围攻奉军,结果奉军全线溃败,决定退回关外。名义上是中国最高统治者的张作霖已经成为了北洋政权的“末代元首”。

面对无可挽回的败局,张作霖只能通电全国,声明退出北京。

但是,最大的危机并不是来自关内的溃败,而是日本人准备伺机侵夺张作霖的老巢东北三省,日本政府先后多次派驻华公使对张作霖软硬兼施,要求解决“满蒙”问题,落实“二十一条”,让“满蒙”从中国的版图上独立出去之后,再伺机吞掉东北三省——输掉了关内的战争并不可怕,可是如果让日本人占了东北三省,那么偌大的中国就连给他张作霖一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如何防范日本人,这才是张作霖要面对的最大难题!

桌上的雕花大座钟叮叮当当地敲了两下,已是凌晨两点钟了。此时,被噩梦惊醒的张作霖已经毫无睡意,内心的不祥预感也基本上没有了。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那个穿着红肚兜的女人,身上不由得有点发热,伸手在顶得高高的红肚兜上摸了一把,温暖饱满的感觉从手指尖上一直荡漾到心里,刚刚还惊惧不安的内心又猛地窜出了一股子火苗,瞬间让他感觉到口干舌燥,浑身上下都躁动了起来。

“大帅,还是早点休息的好,明天还要坐火车回家去呢。”红肚兜女人轻轻地推开张作霖那双在其躯体上上下游走的手,一脸娇羞地说道。

“嘿,我怕过谁?这噩梦做得好啊,激得老子血脉贲张,在战场上失利了,床上咱还是英雄,你说是不是?嘿嘿。”张作霖一边说一边将手伸进了棉被的深处,那富有弹性的肌肤在他的来回游走的指尖下逐渐开始发烫,一阵阵热浪在帷帐内升起,空气仿佛逐渐凝固住了,呼吸声越来越沉重急促。

然而,在这宁静的夜晚,房间里传来的欢快喘息声并没有阻碍死神的脚步。

南满铁路旁,日本关东军高级参谋河本大作已经为张作霖选好了最后的归宿地。

死神,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向张作霖逼近。

(二)

“鬼气,鬼气,鬼气……”

一脸惊惧的查大明一边哆哆嗦嗦地念叨着这两个字,一边在黑漆漆的暗夜里疯狂地奔跑,路边的野草与树木仿佛青面獠牙的鬼魅一般恐怖,黑夜里的虫鸣声犹如传说中古墓深处的僵尸所发出的索命声,他脊背一阵阵发凉,像有一只冰冷干枯的手一直在抚摸着他的后背。

事实上,死亡刚刚与他擦肩而过。

6月1日,正在南满火车站做小工的他和两位同伴一起被一个叫刘戴明的人拉进了军营,日本人给他们洗了热水澡、剃了头、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请他们大吃大喝了好几顿之后还给他们发了50块钱。当然,日本人是不会如此好心去关心几个流浪汉的,而是要求他们三个去“帮助皇军干一件小事儿”。

到底是去干一件什么样的“小事儿”?

令查大明感到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日本人让他们好吃好喝招待他们之余,却一直让他们待在一间仓库里不准出门。

6月3日,约莫到了晚上11点多的时候,“吱呀”一声,仓库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留着仁丹胡子的日本军官带着几名士兵将昏昏欲睡的他们拉起来,叫他们跟着去办事儿。

这个夏日的夜晚是如此漆黑,黑得令查大明心里的恐惧像坟前的香火冒出的青烟一样丝丝地往上升。快走到军营大门口的时候,查大明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离开的破仓库,也就是在回头的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身后那几把明晃晃的刺刀,那么亮,那么扎眼。

突然,他的心里泛起了一丝寒意,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奉天城外的乱葬岗上,一位瘦骨嶙峋、头发花白的老人跪在漆黑不见月色的深夜里,远处不断地有鬼火在闪烁,老人的手里拿着一把刀,正在将一具尸体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往下剐,夜空中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却丝毫没能让老人分心……

查大明脑海中出现的这幅血淋淋的画面是奉天城里传了好些年的故事,那个晚上偷偷去背尸的老人因为背不动儿子的尸体,就只能剐下肉来扔在乱葬岗上喂狼,最后再把儿子的骨头背回家——他的儿子之所以会暴死乱葬岗,是因为其生命的最后一天由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国农民变成了日本新兵的“人肉靶子”。

查大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越发地忐忑起来,后背上的冷汗也开始不断地往外渗。查大明开始意识到,日本人绝对没安什么好心,今天晚上很可能就是自己和另外两个同伴的死期。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才能逃出日本人的魔爪呢?

查大明又回头望了一眼日本人的军营,转着圈照的探照灯洒下一片片刺眼的白光,他心里越发地着急了,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跟日本兵一起走在后面的“二狗子”翻译官马上厉声地问道:“嘀咕啥玩意儿呢?磨磨蹭蹭地不赶紧走。”说着,扬起手中的枪套准备给他一下子。

查大明马上装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样,哈着腰说道:“老总,您面前我还敢装什么大头蒜啊,我说鬼气、鬼气,感觉这天黑得就跟熊瞎子的黑爪子似的,心里边可毛了。”

“二狗子”翻译官看着他怪怪地冷笑了一下,举起来的枪套又放了下去,挥挥手叫他快走。

这下子,查大明心里边更是着急害怕了,他从那怪怪的冷笑中已经看到了死亡的影子,双腿就像被人抽了筋一样没有劲儿,每一脚踩下去都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样,忽然一股子冷飕飕的夜风从他脸上拂过,他身上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同时一个逃跑的法子也闪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在这黑漆漆的晚上,查大明走在一条通向地狱的路上,身后是一柄柄冰冷锋利的刺刀,死神正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或者说他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鬼门关……

1928年6月4日上午,奉天警察局里突然闯进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他一进门就喊着:“救命,救命,日本鬼子杀人了!”

这个男人就是大难不死的查大明,他出现在警察局门口没多久,就被一辆黑色的轿车给接走了,轿车行驶的目的地就是奉天大帅府……

原来那天晚上,查大明从日本人的刺刀下逃脱之后一点也没敢停歇,读过几天私塾的他明白,日本人显然是准备搞出一个惊天阴谋——很多震惊天下的大事往往就是从几个小人物身上开始上演的,日本人在铁路边上刺死他们难道是要栽赃别人?

这,究竟是要上演一出什么样剧情的戏剧?

上午九时许,查大明乘坐的轿车驶进了奉天大帅府。

金碧辉煌的大帅府上下透着庄严肃穆,这让内心本就忐忑不安的查大明更加紧张。很快,他就被带进了一间书房,一位长相威严的中年军官正坐在一把雕花椅子上,身边站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丫鬟。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军官冷冷地问道。

“我叫查大明,南满站附近的流浪汉。”查大明小心翼翼地回答完后,用手擦了擦鼻尖上沁出的细汗。

“把你经历的事情真实完整地叙述一遍,不要紧张嘛,喝口茶水慢慢说来。”

中年军官说完将自己手中的茶杯递了过来,查大明摆了摆手没有接,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那、那天中午,我和张文才,还、还有吴贵生三个正在南满站做活,吴贵生认识的一个叫刘戴明的人来了,说有个多赚钱的活叫我们去干。结果是被带到了日本人那里,在那儿好吃好喝地住了几天之后,日本人在昨天晚上把我们带到了三洞桥附近,我当时感觉情况不对,就趁机逃了出来,没过几分钟身后就响了两枪,我好像听到了吴贵生惨叫的声音了,他们两个肯定是被日本人给杀了、杀了。”

“哦,这么一回事儿啊,你看看这两个人你认识么?”中年军官又递过来两张照片。

照片上的两个人都直挺挺地躺在铁轨旁边,衣服上布满了血迹,每人的裤腰旁边都挂着一支枪,一个人的上衣口袋里还露出半张信函。

“这不是张文才和吴贵生吗?”查大明惊讶地喊道。

“你确定是你的两个同伴张文才和吴贵生?”

“是的,我确定,他们俩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卫兵,带他下去,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一个挎着步枪的卫兵走进来拉着查大明的胳膊往外走,查大明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子,看来真出事儿了,而且还是出大事儿!

没错,真的出大事儿了,而搞鬼的正是要杀死查大明的那伙儿日本军人,为首的人叫河本大作,时任日本关东军高级参谋,大佐军衔。

第二节 黎明前的黑暗

(一)

十几天之前,一场惊心动魄的秘密刺杀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展开,查大明所暗自揣摩的“大事儿”在那时已经开始酝酿。

1928年5月22日凌晨4时,拂晓的风吹过窗台,树林深处不时响起尖锐的虫鸣声。

此时,坐在办公桌前的河本大作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脸上除了偶尔露出的紧张神情之外,一点儿倦容都看不出。他不时地拿起一只放大镜在地图上仔细地观察着,不过放大镜下的地图一直都显示出三个大大的黑体字——皇姑屯。

皇姑屯,即“外科方案”实施的具体地点,而河本大作正是“外科方案”的策划者与执行者。

什么是“外科方案”呢?这一方案的具体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一切,都要从一个对近代中国产生巨大影响的人说起,因为“外科方案”也是拜他所赐。

1912年,成功窃取了辛亥革命果实的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之后,为了谋取日本人的帮助,他在1913年10月5日与日本互相交换了《借款修造铁路预约之办法大纲》,即《满蒙五路秘密换文》。后来陆续签订了《四郑铁路借款合同》《吉长铁路续借款合同》《吉会铁路借款预备合同》和《满蒙四铁路借款预备合同》。

就这样,日本人以付出3600万元的代价,借袁世凯之手攫取了满蒙铁路修筑权和经营权。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因为种种原因,日本人攫取满蒙铁路的计划一直没有实现。

于是,日本人那贪婪的目光便瞄上了东北军阀张作霖,企图借助张作霖来实现其夺取满蒙铁路的阴谋。

一开始,日本人顺利地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当时不断参与内战的张作霖为了得到日本人的资助,默许了日本人的修铁路计划,先后修通了四平街至郑家屯、郑家屯至通辽等四条铁路。

令人愤慨的是,贪婪无度的日本人重新制订了计划,打算从1925年起耗费20年的时间修筑长达8828公里的“满蒙铁路网”。

日本人的贪婪激起了东北人民的强烈反抗,吉林、奉天、哈尔滨以及日本军队直接控制的旅顺和大连等地接连爆发“收回国权”的反日运动。此时,一直把东北三省视作自己命根子的张作霖也终于在日本人疯狂抢夺铁路资源的时候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日本人必然会将他这个“东北王”赶出东北的。

于是,张作霖开始借助英美等国的力量对日本进行牵制,并在1924年不顾日本的强烈反对成立了“东三省交通委员会”,开始自己修筑东北铁路网。此后,张作霖陆续修通了“奉海”“吉海”等铁路,并着手修建东北两大干线:一条是从葫芦岛到瑷珲的西部干线,另一条是联系京奉铁路到佳木斯的东北干线。这两条干线的修通能够打破日本人对于东三省铁路线的垄断,对于发展东三省经济和保卫东三省起到重要作用。

张作霖的行动马上引起了日本人的强烈不满——日本人再度发动“金元攻势”,希望张作霖能够彻底服从于日本人,成为日本人养在东北三省的一条看家狗。可是,老奸巨猾的张作霖拿了日本人的好处,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迟迟不肯停手,并且一直不肯在出卖东三省铁路权的文件上签字。

1927年7月19日,日本驻奉天总领事吉田茂在日本大本营的授意下,与奉天省长莫德惠进行了一次会谈。会谈一开始,吉田茂就提出由日本修建“吉会(吉林至朝鲜会宁)铁路”以及在东北租借土地和商租权等无理要求。

这一次,张作霖再一次使用了“拖”字诀,他授意莫德惠想尽一切办法拖下去,绝对不能答应日本人的要求。

面对“一拖再拖”的张作霖,日本大本营最终决定实施这样两套方案:“内科方案”和“外科方案”。

所谓的“内科方案”就是对张作霖软硬兼施,逼迫张作霖同意日本在东北三省修筑铁路和掠取其他权益。

而所谓的“外科方案”就是以武力解决问题,直接将张作霖刺杀。

此后,日本政府派出了山本条太郎作为“首相代表”直接同张作霖交涉,结果是山本条太郎使尽了浑身解数还是一无所获,他唯一得到的就是张作霖在其所持的《满蒙铁路计划》文件书上签下了一个大大的“阅”字,这令日本大本营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于是,关东军司令冈村长太郎开始实施“外科方案”,做事严谨且富有谋略的河本大作成为了“外科方案”的实际策划者和执行者。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突然将正在沉思的河本大作从思绪中惊醒,他拿起听筒放在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马上就传来了,是他的下属竹下义晴少佐的声音。

“大佐阁下,根据线报,张作霖将于6月2日下午17时乘坐专列返回奉天,请大佐阁下早做安排。”电话那头的竹下义晴少佐用低沉但却有力的声音说道。

“嗯,我知道了,会马上做出安排的,竹下君辛苦了,行动成功之后我会向大本营报告,为你请功。”

河本大作用平和的语调回答道,他将内心的激动死死地压制住了,放下电话后他狠狠地攥紧了右拳,然后再次将放大镜放在了地图上的那一小片地方上。

半个小时之后,河本大作又一次拿起了桌边的电话,一个更加稳妥的计划方案刚刚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如果炸不死张作霖,那就再上刺刀队,捅也要捅死张作霖。

电话打出去一个小时之后,驻守满铁皇姑屯路段的关东军独立守备第四中队长东宫铁男中尉和副队长神田泰三中尉,就站在了河本大作的桌前。

“东宫君和神田君,你们的童年过得快乐吗?”河本大作盯着墙上的大地图背对着两位下属问道,语气低沉得可怕。

“大佐的意思是?”急匆匆赶来的东宫铁男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给搞得愣住了,只好一脸不解地低声问道。

“你们的童年过得快乐吗?回答我!”河本大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我喜欢吃邻居家做的饭团,就经常去偷,也就经常被父亲大人责罚。类似的事情我小时候经历了很多。”东宫铁男慢慢地回答道。

“报告大佐,我的童年很幸福,妈妈、夕阳、常青藤、樱花、落雪以及寺庙里的钟声,都是我现在所经常想起的。”神田泰三一脸幸福地回答道。

“我明白了,神田君的童年比东宫君的童年要快乐很多,我也很羡慕神田君,因为我跟东宫君都有着同样的童年经历,我也喜欢吃邻居家的饭团。东宫君,如果你现在还想吃邻居家的饭团,那么最好的做法就是把邻居家变成自己家,拿自己家的饭团吃,没有人说你偷,也没有人说你抢,更不会有人去责罚你。”

“嗨,明白了,大佐。”东宫铁男非常严肃地喊道。

“你还应该记住,如果你的邻居不听话,那么你可以用他们家的米做饭团,但是你的邻居必须彻底地离开,最好是死亡。现在,张作霖就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邻居,我们想要吃他们家的饭团,那就必须让他死得彻彻底底的。”

“嗨,我保证‘外科方案’一定会成功实施。”东宫铁男严肃地说道。

“不,这个计划还不够完美。我决定再增加两项措施,一个是在爆炸失败的情况下让列车脱轨,另一个是在爆炸结束后用机枪扫射,最后再组织一支敢死队直接冲进列车用刺刀完成帝国交给我们的使命。你们觉得如何?”

“我希望担任敢死队的队长,刺杀任务不成功我就以剖腹来谢罪。”神田泰三也一脸严肃地说道。

……

一场秘密的刺杀计划就在这个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的拂晓时分完成部署:河本大作亲手交给了东宫铁男一千元作为行动经费,敢死队被定名为“拔刀队”,由神田泰三担任队长。

(二)

死亡,这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恐怖气味的恶魔,每一个濒死之人都能够嗅得到,或者在冥冥之中预感到它的到来——不管死神的脚步声多么轻盈,每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听得见。

6月2日清晨,阳光散发出慵懒的光泽,整座北京城在它的照射下恍若一个镶在发黄掉漆的旧相框中的古画,弥漫着陈腐的气息,令人心神不安。

整整折腾了半宿的张作霖却早早地起床了,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喝茶,望着茶杯中上下浮动的茶叶,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就如同茶杯中最大的那片茶叶,几经沉浮之后还是沉淀在了杯底,自己做了一辈子一统天下的梦,临了还是被近些年才崛起的蒋介石给逼回了东北。

“也好,回关外也好,还是白山黑水看着亲切,爱新觉罗从关外住进这紫禁城,临了不也是滚蛋了么,这紫禁城再繁华也不是咱待的地儿啊!”

张作霖说完这句话,又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一股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迅速传到了他的心里,就在茶叶的苦涩开始在心里泛开之时,那股不祥的预感也再次袭上了心头。

难道,真要出什么事儿?

张作霖心里隐隐发出了这么个疑问,可是还不等他再深思,警卫的报告声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报告大帅,开会的时间到了。”

张作霖对着卫兵点了点头,然后抬眼看了一下桌子上的座钟,上午九时整。他放下茶杯,起来戴上军帽转身就往会议厅走。

其实,张作霖压根就不想去会议厅,因为这次会议的议题是发表“失败宣言”。当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和桂系的军队将奉军打得只能退回关外以自保的时候,这个“失败宣言”就是不想发表也得发表。

张作霖走进会议厅的时候,直系军阀首领孙传芳、皖系巨头靳云鹏、少帅张学良、总参议杨宇霆、大元帅府军事部长兼安国军模范军团司令何丰林等军政要员已经坐在了会议桌前。见面相互致礼之后,会议就在压抑沉重的气氛中召开。由于5月30日,张作霖已经和孙传芳、张学良、杨宇霆等人商定了如何撤退回东北的具体计划,因此会议上几乎没有人做太多的发言,仅仅是张作霖做了几句简单的阐述便宣布散会。

散会后不久,张作霖便下令通电全国:

“本为救国而来,今救国志愿未偿,决不忍穷兵黩武。爰整饬所部退出京师。”

这封通电为张作霖率奉军进入关内披上了“救国”之名,但是却无法掩盖其想“窃国”之目的。然而,就在这封通电发出去两个小时候之后,远在千里之外的河本大作已经命令东宫铁男带人将120公斤的军用炸药埋在了皇姑屯路段的铁轨之下。

从会议厅走出来之后,张作霖便马上询问身边的侍卫长,“安国军大元帅”的帅印、军旗、国务院的印信、各部的重要档案资料是否都已经装好运往关外了,因为他还梦想着卷土重来。

在得到侍卫长的肯定答复之后,张作霖便直接进卧房去休息了。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用拳头轻轻地捶打着后腰,毕竟上了年纪了,昨天晚上的那一番云雨让他的腰现在还一阵阵酸疼。

不祥的预感不时地在张作霖的心头泛起,原本想睡上一觉的他因此迟迟无法入睡。于是,他又从卧房踱步到书房,拿出自己心爱的佩枪仔细地把玩着,可是没过几分钟,那件令他一想到就腿肚子发颤的事情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那一天,晴空万里,进入春末时分的奉天城已经处处飘散开了夏天的味道。然而,他的脑海中所留下的却不是这令人神醉的艳阳天,记住的却是一幕令他毕生难忘的血腥一幕。

1916年5月27日早晨,刚刚坐上奉天督军宝座的张作霖急匆匆地前往火车站——日本天皇的弟弟闲院宫载仁亲王从莫斯科返回东京的时候途经奉天,一心想得到日本人支持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讨好巴结的机会。

为了凸显对闲院宫载仁亲王的重视,张作霖不但带上了汤玉麟等亲信大将,还专门弄了五辆非常豪华的俄式马车,在军容整齐的骑兵护卫队的护卫下大张旗鼓地前去迎接。

然而,一心想讨得日本人欢心的张作霖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从走出大帅府的那一刻起,一只脚就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在火车站上的隆重欢送仪式结束之后,张作霖带着卫队慢悠悠地返回大帅府。当一行人走到小西边门旁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不好,有人行刺!

近距离的爆炸让张作霖瞬间脑子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脚下的半块残躯——这是一个士兵的上半身,下半身已经不知道被炸飞到哪里去了,被炸出来的肠子像一摊烂泥一样堆在他面前,上面隐隐约约还能够看见升起的热气。而脖颈之上的那颗头颅却是更加吓人,下巴被炸去了一半,两只被炸出来的眼球血淋淋地挂在脸上,那张黑洞洞的嘴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极度扭曲的面部表情看上去就像戏文中唱的索命鬼的样子。

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张作霖见过无数的血腥场面,可是突然出现的这一幕还是令他感觉腿肚子一抽一抽的,脖子后面感觉凉飕飕的,再往外面一看,路面上到处都是被炸断的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

由于汤玉麟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将军服走在最前列,所以日本派遣的杀手都将炸弹扔在了汤玉麟附近,导致汤玉麟受伤,而张作霖却没有被炸着。

张作霖赶紧跳出马车蹿上马背,在卫队的保护下迅速从小西边门后面胡同奔向大西边门。

躲过了一劫的张作霖却没有想到,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日本人是不会轻易就让他逃脱的。当一脸惊恐的张作霖在卫队的簇拥下奔逃到大西边门的时候,埋伏在这里的日本刺客又扔出了一颗炸弹。这一次,日本刺客扔出的炸弹就在张作霖的不远处爆炸,身边马上有五六名卫士被炸倒在地。张作霖也被炸弹掀起的巨大气浪给冲下马来,帽子飞到一边去了,身子下面全是湿嗒嗒的热血,他用手摸了一把脑袋,上面全是鲜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溅在了他的头上。没有等他站起来身边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鲜血、残肢、哭号声、尖叫声、马蹄声,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好在卫士们还是非常勇敢的,侍卫队长跳下马来直接将张作霖抱上马,然后狠狠地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再招呼卫士们跟着驮着张作霖的马往总督府跑。

等到张作霖骑回总督府的时候,胯下的坐骑已经全身是汗了,马肚子和后腿上的伤口都在滴血。门口的侍卫们一看就知道出了大事儿,在张作霖进去之后马上在门口架起了机关枪,整个总督府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之中。

不久之后,受了伤的汤玉麟也赶回了总督府。谁知道,汤玉麟前脚进来,日本人随后就来了——日本铁道守备队队长和日本驻奉总领事前来慰问,很明显,日本人就想知道张作霖死了没有……

回想起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刺杀的情形,坐在雕花软椅上的张作霖额头上还是沁出了一层冷汗。

“老子迟早有一天让小日本把命都留在东北。”张作霖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恨恨地说道。

为什么?日本人为什么要刺杀刚刚变成边疆大吏的张作霖呢?

当时,刚刚晋升为奉天督军兼奉天巡按使的张作霖马上就被日本人重视起来。不过,对于这位新晋升的边疆大吏,日本大本营分成了两派,以参谋本部次长田中义一为代表的一派认为可拉拢他做日本在东北的利益代言人,而以日本关东都督和日本浪人川岛浪速等为首的另一派,则认为张作霖城府较深不便利用,并将其视作“满蒙独立”的最大障碍,应该直接除掉。

于是,川岛联手另外一个叫土井的日本人,以社党和内蒙古亲日势力巴布扎布为主要力量,策划了“满蒙独立运动”,其第一步就是刺杀张作霖,搬掉这块绊脚石。所以,才有了这次让张作霖惊惧了一辈子的刺杀行动。

从恐怖回忆中走出来的张作霖将手枪擦拭干净后装进枪套里,然后叫卫兵进来,将一个小纸条交给卫兵,上面写着:

返回奉天时间待定,注意铁路沿线之安全,尤其注意日本人动向。

第三节 血案前夕

(一)

张作霖交给卫士的小纸条很快就被送到了总参议杨宇霆的手中,但是在杨宇霆看到这纸条之前,已经有一个日本间谍知道了纸条上的全部内容,这个日本间谍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谍海之花”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其实并不是日本人,而是一位清朝的格格。1906年,她出生在大清朝的肃亲王府里,父亲是清朝贵胄爱新觉罗·善耆,她出生之时排行第十四,父亲为她取名爱新觉罗·显玗。六岁那年,大清王朝覆灭,她被父亲送给了日本浪人川岛浪速,送别时父亲为她改名为“东珍”,意为东方的珍珠,希望她能够在日本人的帮助下肩负起“匡复大清”的重任。不过,义父川岛浪速马上为她起了一个为后人所熟知的新名字——川岛芳子,终其一生她都不曾拥有过日本国籍,但是其一生都在为日本人卖命。

为什么川岛芳子会知道张作霖的一举一动呢?仅仅因为她是日本间谍吗?表面上看是如此,但是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却是——仇人。

川岛芳子成年之后,被义父川岛浪速派回了东北,帮助父亲肃亲王实现匡复大清的梦想。按照川岛浪速和肃亲王的设想,只要能够将东北和蒙古独立出去,就能够建立起一块儿复兴大清王朝的“战略基地”,然后在此基础上东山再起。

可是,川岛芳子回到东北之后却发现,要实现父亲和义父的设想,就必须除掉张作霖,因为这个家伙并不是一个偏安一隅的土军阀,而是一个希望率军入关一统天下的“野心家”——张作霖一方面与日本人合作,另一方面又排斥日本人,他只想借助日本人的力量迅速崛起。

如果不除掉张作霖,那么父亲一生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于是,她便配合义父川岛浪速制造了1916年的那起刺杀张作霖的行动。

不过,还没有等川岛芳子收拾了张作霖,张作霖就已经先让川岛芳子的父亲早一步进了鬼门关。

1916年2月,为实现匡复大清梦想的肃亲王在拉拢张作霖的过程中,双方发生了“意外”——在一次会谈中,肃亲王的一位侍卫因为看不惯张作霖傲慢的样子而出面叱责,结果被张作霖的侍卫直接用枪顶着脑门打死。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肃亲王,看着溅在自己胸前的脑浆和鲜血直接就吓得晕了过去。此后,肃亲王因为惊吓过度一直没能缓过劲儿来,由之前威风凛凛的满洲显贵变成了一个每天都离不开汤药的“药罐子”。

1922年,久病不起的肃亲王在匡复大清的幻想中一命归西,而川岛芳子则把父亲之死这笔账记在了张作霖头上。所以,此后的很多年里她日思夜想的事情就是如何杀死张作霖。

现在,机会终于来临了,她不但有了负责“外科方案”的河本大作的支持,还得到了张作霖身边的一位亲信之人的“支持”,这个人就是张作霖的六姨太马岳清。

接近张作霖,很难;接近马岳清,不难。

1924年初,在一次高级幕僚聚会上,川岛芳子得知张作霖新娶了天津城的名伶马岳清为六姨太后,马上觉得刺杀张作霖的机会很快就要到来了,因为她跟马岳清之前所在的“天宝班”非常熟悉。于是,川岛芳子花重金买通了天宝班的老板与马岳清的好姊妹净月姑娘相识。

在和净月姑娘认识之后,川岛芳子化装成为了风流倜傥、西装革履的贵公子,今天送其一个金项链,明天送其一副金耳环,等到与净月姑娘相熟之后,便从她身边偷走了一张她与马岳清的亲密合影照,还有马岳清送给净月姑娘的一只玉手镯。

取得这两件宝贵的“信物”之后,川岛芳子在返回东北之后马上乘坐一辆豪华轿车去大帅府“探亲”。因为有那张亲密合影和马岳清亲手赠出去的手镯,川岛芳子很快就取得了马岳清的信任,没过多久,大帅府里就安插了很多川岛芳子的“眼线”。

那个拿到张作霖写的纸条的卫兵,在将纸条递交给杨宇霆之前,就把纸条内容透露给了川岛芳子安插在张作霖身边的“眼线”——日本顾问町野武马。

町野武马也是“外科方案”的参与者之一。

町野武马在获悉纸条的内容之后,马上拨通了川岛芳子卧室床头的电话。

“川岛小姐,情况有变,猎物已经有所警觉,返回时间不确定。”町野武马一边谨慎地扫视着门外面,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川岛芳子打电话。

“继续紧盯,出现意外马上汇报。”

很快,张作霖有所警觉的消息就传到了河本大作的耳朵里。

当时,河本大作正在和东宫铁男下围棋,他的黑棋占据了巨大优势,白棋已经陷入困境,眼看着就要置白棋于死地了。可是,川岛芳子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什么?我明白了,我不得不说他的的确确是一只老狐狸。”

河本大作对着电话那头的川岛芳子说完这句话之后并没有回到棋盘跟前,而是背着手站在了地图前,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插着小红旗的地方——皇姑屯。

“东宫君,你听说过小泽明二郎的故事没有?”死死盯住地图沉默了十分多钟的河本大作突然问道。

“听说过,指挥失误使得两百多名帝国将士白白死亡,但他是一个忠于天皇陛下的勇士。”东宫铁男认真严肃地回答道。

“是的,他是一名勇士,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就坐在他的对面。”

“你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吗?他是帝国的勇士,尽管他泪流满面,但是我依然这么认为。我把一盆清水放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最后一次洗了手,然后,我把肋差(剖腹用的刀)放在他面前,他告诉我他想他的母亲、妻子和孩子,以及他一直都想再见一面的花井姑娘。我告诉他,小泽君,你应该在夜晚的天穹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们,而不是在你还能闻见花香、听见鸟鸣的时候说思念他们。”

河本大作停下来,端起案子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清茶。

“他还想说话,我伸手阻挡了,我摇摇头,意思是快点上路吧,帝国会替他照顾好他所牵挂的每一个人的。他突然就泪流满面,不过,他还是勉强向我展现出了一个笑容。他先是用左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比画了几下子,看上去非常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下手。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自己左边腹部最柔软的地方,刀锋一点一点地从皮肤里陷进去,血马上就沿着刀刃往下滴,就像下大雨之时的屋檐滴水一样,连成了一条线,他的表情痛苦至极,但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呻吟声。你应该能够想象他当时的样子,肠子随着刀锋慢慢地涌出来,剧烈的疼痛噬咬着他的灵魂,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嗨,属下明白,如果‘外科方案’执行失败,我将选择像小泽君一样剖腹谢罪。”东宫铁男神情庄严地说道。

“不,不是你一个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死能够承担得起的,还有我,包括这个计划中的每一个人,不成功便成仁,中国人的老话,也是我们日本武士道的精神之一。东宫君很聪明,如果你下棋的时候有这么聪明,我就会是你的手下败将。”

河本大作用缓慢而又有力的语气说道,临了嘴角还露出了一丝冷笑,站在桌子对面的东宫铁男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个冷笑让他莫名地感到一股杀气迎面扑来,同时也让他感到恐惧不安。

(二)

没有人知道张作霖具体什么时候坐上专列返回奉天,就连他的儿子张学良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启程。

不过,有一个人却猜到了张作霖什么时候启程,他就是拿到那张纸条的杨宇霆。跟着张作霖出生入死很多年的他,已经摸清楚了张作霖的脾性,从他拿到纸条的第一时间,他就做出了安排:专列马上进入准备出发状态,给铁路沿线的奉军将领打电话,马上开始秘密注意自己防区内的铁路线安全以及日本人的动向,确保大帅返回奉天路上的安全。

可以说,杨宇霆的安排是非常及时的,因为他刚刚安排完毕,就接到了卫兵递来的第二张纸条:

返回奉天时间已定,今日十七点出发,马上准备专列,通知各界人士到前门东站送别。

1928年6月2日17点,北京前门东站迎来了一列长长的车队,荷枪实弹的卫兵们十分仔细地警戒着火车站,整个火车站被一股紧张的氛围所笼罩。

而就在火车站对面的一所高楼顶层的一面窗户跟前,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此时,他站在窗帘的背后,正用一架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火车站上每一个动静。

他不是别人,就是张作霖的日籍顾问町野武马。

在杨宇霆看到第二张张作霖写的纸条之前,町野武马还是先一步知道了纸条上的内容。可是,他还是不放心,于是偷偷跑到自己早就安排好的这个房间内,想亲眼看着张作霖踏上这趟“死亡专列”。

终于,町野武马想要看到的一幕出现了:张作霖的五夫人最先出现,她带着一大帮子仆役拎着大箱小包开始登上列车了……

大半个身子靠在窗帘后的町野武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望远镜轻轻地搁在窗台上,从左边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香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接着吐出一串串烟圈。

看着眼前一个个消散的烟圈,町野武马仿佛看见张作霖就如同这些消散的烟圈,突然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一支香烟抽完之后,町野武马拨通了川岛芳子的电话,他只对着话筒说了短短的六个字,“猎物已经出发”,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不好,又上当了。”

刚刚挂上电话的町野武马突然间又说出了这么句话,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只看见了张作霖的五夫人上车,却没有看到张作霖上车。

张作霖这只老狐狸到底有没有上车?

一想到这里,町野武马感到心里一阵发慌,赶紧拿起窗台上的望远镜向外面看去,可是除了火车头上冒出的股股白烟之外,其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庭院里开满了娇艳芬芳的花朵,连廊旁边的绿树倒映在庭院中的池塘里,身姿摇曳,煞是好看。而就在池塘边的大理石棋盘旁边,一位身着元帅服的中年男人正在听一位娇羞妩媚的女子唱戏。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且听军情报如何……”

女子唱的是京剧《霸王别姬》中的选段,声音凄切婉约,又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令那位一边品茶一边细听的中年男人不停地点头,偶尔嘴角还会露出一丝心满意得的浅笑。

这个身穿大元帅服坐在庭院中听戏的中年男人就是张作霖,而正在他对面轻舞浅唱的女子就是他的六姨太马岳清。

正如町野武马所担心的那样,张作霖并没有走——如狐狸一般狡猾的张作霖又虚晃了一枪,他让五夫人带着大批的侍从携带着大量财物先走,使得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坐上了返回奉天的专列。

这会儿坐在庭院里听戏的张作霖心里美滋滋的,虽然奉天方面一再发报让他小心日本人的举动,不过这一招足以晃乱了日本人的视线。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听到这句戏词的张作霖突然心里一个咯噔,眼前的“虞姬”已经“拔剑自刎”将要倒在“血泊”之中了。

这戏词,这一幕,令张作霖心中那股沉寂了没多久的不祥感又悄然升腾而起。现在,自己的处境不正跟被围困在垓下的“西楚霸王”项羽很类似么,兵败关内退回奉天,狼子野心的日本人又在一旁窥伺着,局势已经非常糟糕了。

“如果日本人要在这个关键口行动,那么这一枪到底管不管用?”抿了一口清茶的张作霖自言自语地问道。

然而,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再不走,蒋介石、阎锡山等人就杀到北京了,难道要做他们的俘虏不成?

温暖的阳光洒在树影婆娑的幽幽庭院之中,让整个庭院中充满了静谧的味道。张作霖给六姨太摇了摇手,起身独自走进房间去了。

冥冥之中的那股不祥的预感,为即将开启的行程蒙上了一面沉重的幕布。

(三)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了,窗外不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所有的迹象都显示张作霖还没有走,但也显示他可能就要马上出发了。

果然,没过多大一会儿,门口的卫兵就走了进来,将一份密信放在了町野武马的面前,信封上写着“亲启”两个大字。

一直都忐忑不安的町野武马立刻将密信撕开,一行漂亮的行楷字出现在他的面前:

大帅将于三日凌晨一时十分返回奉天,届时请务必前往前门东站。

“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看完密信之后,町野武马一脸愤愤地自语道。把密信锁进抽屉里之后,町野武马马上装作非常悠闲的样子到走廊里踱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可疑人等之后,他迅速地返回房间并关紧了房门,然后拨通了川岛芳子的电话。

“情况有变,猎物将于3日凌晨1点10分出发,预计将于4日凌晨时分抵达,请认真做好部署。”

……

汇报完毕之后,町野武马像刚刚干完重体力活儿的人一样,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接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非常精美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点燃,一口一口地吐起烟圈来。

这一次,望着一个个消散的烟圈,町野武马恍然间看到自己最希望看到的那一幕:浓烟滚滚的皇姑屯路段,一列被炸得分成好几节的列车歪歪扭扭地堆放在铁轨边上,满身都是血窟窿的张作霖正躺在尸体残骸堆里,两只失去了光泽的眼睛圆睁睁地望着黑色的天幕,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

第四节 魂断皇姑

(一)

6月3日凌晨1时,前门东火车站的站台上挤满了人,有荷枪实弹的士兵,也有身着华服的社会名流,而一个人的身影却格外显眼——那就是穿着大元帅服、佩着一把精致短剑的张作霖,他精神抖擞地向前来送行的人群打招呼,他的身后跟着少帅张学良、总参谋长杨宇霆、京师警察总监陈兴亚、北京警备司令鲍毓麟等亲信大员。

在张作霖身后的一群高官显贵中,还有两个日籍顾问,其中一个叫作仪峨诚也。至于另一个,不用猜就知道是町野武马了。

听着热烈欢送的军乐声与喧嚣的送别声,两个日籍顾问却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仪峨诚也一脸的轻松愉快,而町野武马则表现出一种不合时宜的严肃。更没有人注意到,町野武马偶尔扫过仪峨诚也的眼神中会露出一种愧疚的神情。

为什么町野武马会对仪峨诚也表露出一种愧疚的神情呢?

因为,现在的仪峨诚也在他的眼里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而是一具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或者说是一个冰冷的“祭品”。

原来,为了不使“外科方案”失败,确保张作霖不会起疑心,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决定以牺牲仪峨诚也的方式来让张作霖放松警惕——残忍冷血的他们并没有事先告知仪峨诚也,除了关东军总参谋部和“外科方案”的核心行动小组成员之外,其他人一概不知。

也许是良心发现,町野武马在即将登上列车的一刹那,拉过仪峨诚也用嘴凑在其耳朵边悄声说道:“4日凌晨5时,请务必远离张作霖所乘坐的车厢,保持清醒,不要睡着。”

仪峨诚也听了町野武马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子。不过,出于职业习惯,他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轻轻地点了下头。他明白这句话的重要性,很可能在那个时候会接到一项重要任务。

“呜呜——呜呜——呜呜……”

随着尖锐的汽笛声划破凌晨静谧的夜空,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刚刚还呈现着一派热烈欢送场景的站台现在已经显得冷清了许多,只有一些士兵扛着枪在站台上来回巡视着,地上扔满了被踩皱的鲜花、落满脚印的废报纸,以及一些冒着零星火光的烟头。

坐在列车上的张作霖透过车窗看着急速退后的房屋、街道、城墙等北京城的景致,他的内心渐渐变得不好受起来,不由得张口来了一句《长亭送别》中的戏词:“昨夜成婚今朝就别离,此一去鞍马秋风自调理。”

“今日离开北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杀回北京啊?”

刚唱了一句戏的张作霖,又接着自言自语地问了自己这么一句话。不过,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定,侍卫官就将一封密信递了过来。这封信是奉天宪兵司令齐恩铭发来的,除了祝福张作霖回程顺利之外,就是以非常郑重的语气提醒大帅注意安全,尤其是要注意日本人的动向,以防日本人在铁路上搞鬼。

看完这封信之后,张作霖并没有做出什么决定,只是简单地把信装进了桌子上的文件夹内。因为,他一直担心在返回奉天的路程中出事儿,这几天来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这会儿他想好好睡上一觉。况且,铁路沿途有十几万军队的保护,能出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张作霖直接躺进了柔软的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一会儿,车厢里就传来了阵阵呼噜声。

而死神的脚步,也已经伴随着他的呼噜声踏上了这列火车。

“咔嚓、咔嚓、咔嚓……”

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不断地传进车厢里面,坐在车厢里的町野武马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尽管两只眼睛已经显露出了明显的困意,但是他还是仔细聆听着车厢外面的动静。

此时,手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3点,整整一天都没有好好休息的町野武马感觉自己有些坚持不住了,掐掉手中的烟头之后,又冲上一杯咖啡喝了起来,神经高度紧张的他已经十分疲惫了,但是他就是不能睡。不能睡,一旦睡着之后,张作霖这个老狐狸再耍个什么新手段,那“外科方案”必定失败无疑。所以,他一直注意着张作霖所在的那个车厢的动静,一旦发现新情况就马上通过自己和手下所携带的秘密电台与川岛芳子联系。

“哎,如果此时能够躺在榻榻米上沉沉地睡着,我宁愿一觉不醒。”

町野武马叨咕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坐在车窗前的椅子上继续喝起了咖啡。

车窗外的广袤天穹上挂着一轮圆月,铁轨两旁的景物在月光下显得如此淡雅,一切景致看上去都是那么静谧。

但是,谁又能想到,这辆列车的终点站却不是奉天,而是鬼门关……

(二)

6月3日早晨6点30分,行驶了一夜的火车终于抵达了这趟“死亡行程”的第一站——天津火车站。

在火车徐徐驶进车站里的时候,张作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感觉自己的精神头还不错。

几分钟之后,张作霖在前国务总理靳云鹏、国务总理潘复、总参谋长于国翰、财政总长阎泽溥、教育总长刘哲等高级官员、日本顾问町野武马、仪峨诚也以及三公子张学曾等人的陪同下走出了车厢。

面对热烈欢迎的人群,张作霖非常高兴,他不停地向对着他欢呼的人群致意。看着眼前这热闹的场景,张作霖心里又隐隐不快起来,不停地在心里念叨着:“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总有那么一天……”

在短暂的欢迎仪式结束之后,张作霖等一行人又回到了列车内,因为这一站只是短暂的停留而已。

“大帅,听说日本人最近蠢蠢欲动地想整事,这个我们可不得不防啊。”

刚刚从天津站上车的前交通总长常荫槐,一坐进张作霖对面的沙发就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句话就像一根针,一下子刺中了张作霖的敏感神经。

“不会,专列的出发时间是非常保密的,具体的出发时间是我口头通知的,只有在出发前一个小时才知道,就算日本人想在铁轨上搞阴谋,他们这会儿恐怕也来不及了。再说了,这车上不是还有随行的日本顾问嘛,他们可都是日本的精英人才,日本人估计也下不了这个毒手。”张作霖故作镇定地说道。

“不过,我们还是应该小心为上,在天津站的时候,日籍顾问就走了一个,只剩下一个了。”常荫槐接着说道。

“是町野武马吧,他随潘复去见张宗昌(直鲁联军总司令)了,这个情况我知道。仪峨诚也那小子不还在么?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来来来,再叫两个人进来凑一桌,我们打会儿麻将,慈禧这老娘们真是太会享受了,你看看这蓝刚列车(车厢外部都呈蓝色),多会享受,大客厅,大卧室,沙发座椅麻将桌,明个回去我再给里面整个大炕,就齐活了,哈哈哈……”

想到打麻将就兴致勃勃的张作霖刚一说完话,靳云鹏就走了进来。

“雨亭兄,我的日本好友板西利八郎这会儿突然到天津了,说有要事相商。日本领事馆刚刚派人将信送到了专列上,我估摸着日本人又有什么新动向,想通过我传达给你,不如,我就在天津再逗留上一阵子?”

作为张作霖的儿女亲家,靳云鹏在张作霖面前比常荫槐要自如多了。

“哦,日本在信上还透露什么了?翼青(靳云鹏的字)兄先坐下来说。”张作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让靳云鹏坐在沙发上。

“不用了,雨亭兄,火车马上就要发动了,如果雨亭兄不怪罪老弟我不陪你回奉天,我这就下去了?”靳云鹏笑呵呵地问道。

“那就有劳翼青兄了,日本人有什么新动向,赶紧回奉天来。”张作霖站起来,一边拱手一边说道。

“好的,那我就先下去了,一旦有新情况,我马上赶回奉天,告辞,雨亭兄,路上多加小心,一路顺风。”

“嗯,翼青兄也要小心,日本人狡猾又心黑,多加注意为妙,翼青兄,火车就要开了,恕不远送。”

张作霖往前走了几小步,送靳云鹏下火车之后。马上返回车厢让卫士给奉天发报,要求奉天宪兵队再多派一些人手严密注意日本人的动向,一有蛛丝马迹马上就汇报。

6月3日下午4时,这列包裹着厚装甲的豪华专列终于抵达了这趟“死亡行程”的第二站——山海关火车站。

列车一进站,餐车就开饭了,伺候了张作霖好多年的厨师朴丰田和赵连璧为他准备了六道精致的菜肴、一道汤:肉丝烧茄子、炖豆角、榨菜炒肉、干煎黄花鱼、菠菜烹虾段、辣子鸡丁,外加一份小白菜汤。

张作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顿饭就是他最后的晚餐。

然而,这份丰盛的饭菜端上来之后,张作霖却仅仅动了几筷子就不吃了,他放下碗筷和儿子张学曾聊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大帅,再吃点吧,夜深了再吃对身体不好。”六姨太马岳清关切地说道。

“晚上实在太饿的话再吃一两块点心,在火车上没啥胃口,就连我最爱吃的这几样菜,一点都尝不出滋味,觉也睡不好,还是回到奉天了再好好吃喝吃喝。”

张作霖说完这句话就起身回客厅去了,因为黑龙江督军吴俊升马上就要上车了——吴俊升是专程从奉天赶到山海关来迎接张作霖的。

十分钟之后,吴俊升上车跟张作霖见面,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张作霖便同莫德惠、常荫槐和刘哲玩起了麻将。

列车再次启动的时候,张作霖转过头向车窗外看了一眼,两边都是戒备森严的士兵,一直莫名感到不安的心稍稍好受了一点。

可是,死神已经在下一站等着他的到来了。

(三)

“日本人,日本人,板西利八郎,你们到底是要给我唱一出什么戏呢?”

6月3日深夜11点钟,坐在客厅里喝着浓茶静静思量的靳云鹏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他在客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了,可是板西利八郎还是没有登门来拜访。

“板西利八郎,板西利八郎,这是个很守时的人啊,怎么说来却不来了。”

靳云鹏使劲地搜索着他脑海中关于板西利八郎的所有记忆,想找出一个板西利八郎放他“鸽子”的线索,可就是绞尽脑汁也没有搜索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板西利八郎的信是日本使馆专门送上来的,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出现这种等不来人的情况。日本人究竟要干什么呢?”

苦苦思索毫无结果之后,靳云鹏感觉到困意阵阵来袭,于是起身走回卧室去休息。

6月4日凌晨4点40分,行驶了近30个小时的蓝刚专列终于抵达了这趟死亡行程的终点站——皇姑屯车站。

但是,张作霖等来的并不是炸药的爆炸声与死亡的呼啸声,他所等来的却是一阵热烈的问候声。

原来,实业总长张景惠等在皇姑屯车站迎接,并告知张作霖,家人和其他将领官员都在奉天新车站(如今的沈阳老火车站)迎候。

20分钟之后,张作霖的专列再一次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列车开启的同时张作霖以及身边好多人的生命都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早晨5点20分,专列驶过老道口,即将驶进三洞桥——三洞桥,这是日本人经营的南满铁路和中国京奉铁路的交叉点。南满铁路在上,京奉铁路在下,上边设有日本人的岗楼,老道口在日本人的警戒线内。

此时,张作霖和吴俊升及校尉处长温守善坐在圆桌前聊着天。

四月中旬的东北早晨,气温还是有些低,车窗的缝隙里偶尔钻进来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大帅,天有点凉,多披上点吧,别受着风寒了。”

吴俊升说完,站起来拿过沙发上的一件毯子,准备给张作霖披上。

“不用了,马上就要到奉天了。”

张作霖对着吴俊升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来。就在张作霖招手的一瞬间,列车驶进了三洞桥。而就在另外的一节车厢里,内心十分紧张的日籍顾问仪峨诚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最前面的几节车厢走去,一边走一边思索着町野武马之前对他说的话。

死亡行程的终极时刻终于到了!

“轰——轰!”

两声惊天巨响突然而起,张作霖的手还没有放下去,就感觉眼前突然一黑——巨大的爆炸冲击波让列车直接飞出了铁轨,有的车厢被炸得扭成一团,有的车厢躺在熊熊的火堆里,整个现场一片狼藉,只剩下半张脸的头颅,凝固在血水中的头发,露着白森森骨头的残肢,令人极度惊惧的尸体残骸随处可见。

浓烟深处,张作霖正躺在一节炸烂的车厢上,半块儿桌子挡在他的身前,他的脖子被爆炸时的碎片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缓缓地往外流着。他旁边的不远处是脑门上插进去了一根大钉子的黑龙江督军吴俊升,白色的脑浆顺着鼻子已经流进了嘴里。在最前面的几节车厢里,手臂受伤的仪峨诚也则是不顾疼痛疯狂地扒着被炸得变形的车门。远处传来幽幽的狼嚎声,空气中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就在黑烟滚滚、遍地残骸的爆炸现场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通过望远镜搜索着爆炸现场——川岛芳子终于等来了这个梦寐多年的时刻,此刻她正站在日军军营里的一座高楼上,拿着望远镜仔细地搜索着张作霖的身影,她看到了一个穿着高级军官服的中年人躺倒在爆炸残骸堆里,但是由于现场实在太过混乱而不能确定那就是张作霖。

望着那片恐怖血腥的爆炸现场,川岛芳子逐渐平静了下来,她轻轻地呢喃道:“父亲,我终于为你除掉了这个可恶的家伙,如果大清朝就此能够匡复,我也对得起我失去的贞洁了。”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也出现了一连串不堪回首的画面……

那是一个屈辱的夜晚,川岛芳子穷其一生都不能忘记,一直被她唤作义父的川岛浪速将她堵在了房间里。她看见养父的表情非常古怪,古怪到令人心生寒噤。

“东珍,你父亲是个仁者,我是个勇者。我想,仁者和勇者的血结合在一起所生的孩子,必然是智勇仁兼备者。”

川岛浪速说完这句话,就猛地向川岛芳子扑了过来,将她压在了身下。

那个夜晚,窗外下着瓢泼大雨,她在养父的身体下挣扎、反抗,可是换来的却是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摧残,她感觉自己就像屋外花园中的小花蕾,在这狂风暴雨的夜晚反复苦苦地挣扎着,她白嫩的胸前被印下了好多道抓痕,大腿根部传来的剧痛让她不停地颤抖,她看见自己下体流出的鲜血就像被风雨打落的花瓣,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叶漂萍……

川岛芳子放下了望远镜,一想到这些画面她就感觉浑身疼得要死,有如无数只小虫在噬咬着她的身体、她的灵魂……

“报告,奉天急电,今天早晨5点23分,皇姑屯发生火车爆炸事件,黑龙江督军吴俊升被炸身亡,海陆大元帅张作霖在爆炸中身受轻伤,实业总长张景惠等高级官员也有不同程度受伤。”

靳云鹏刚刚洗完脸坐在书房的藤条椅上打开本书,秘书就慌慌张张地拿着一份电报冲进书房对着他念道。

“什么?张大胡子遇刺了,吴大舌头(吴俊升的‘绰号’)还被炸死了?”

刚听秘书上气不接下气地念完,靳云鹏就“霍”地站起来一把夺过秘书手中的电文。

没错,电报上说张作霖今日早晨在皇姑屯遇刺,受了轻伤,落款是奉天宪兵总司令齐恩铭。

“快,马上通知汉卿(张学良的字),让他速速赶回奉天。”

在政坛和军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靳云鹏马上就做了决断,因为他已经读懂了电报中“受了轻伤”的含义,尽管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但是他已经知道张作霖可能不行了——如果说深受重伤,那么可能张作霖还活着,如果是轻伤那则是性命有虞。

这个时刻,最需要做的就是让张学良马上回到奉天稳定局势,没准狼子野心的日本人已经准备对奉天进行军事行动了。不过,靳云鹏心里也一阵战栗,要不是板西利八郎的信,自己可能早就跟吴俊升躺在一块儿去了。

事实正如靳云鹏所预料的那样,此时的张作霖已经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之中了,但是他也做出了和靳云鹏一样的决断。

“我死了之后,不要把消息传递出去,等小六子回来了再对外公布。”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的张作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没事儿,你不会有事儿的,大帅,你啥大风大浪没经过啊,这次也一定会挺过去的。”坐在床边的五夫人哽咽着说道。

“这,这回,真不成了。告诉小六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张作霖努力挣扎着说完这句话后,就像一个如释重负的人终于解脱了一般,他的手软软地耷拉了下来,瞳孔开始一圈一圈地放大,生命的迹象正在一点一点从他的身体上消失。

坐在旁边的五夫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因为她看见张作霖的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黑洞。

他的下巴脱落了,这是每一个人死亡之后都逃不过的程序。

张作霖死了,这位草根出身的民国大军阀在皇姑屯爆炸案发生4个小时之后,因伤重不治而身亡,时年53岁。

但是,一场危局却随着他的死亡而悄然展开。

第五节 尾声:死亡过后的危局

(一)

张作霖死了,但是日本人并不确定,因为奉天方面公布的消息是张作霖“身受轻伤”——6月6日,奉天省公署发表声明:“主座由京回奉,路经皇姑屯东南满铁道,桥梁发生爆炸,伤数人,主座亦身受轻微伤,但精神尚好。”

获悉张作霖“身受轻微伤”之后,这让“外科方案”的指挥者河本大作很是烦恼,因为张作霖不死的话,那么他和他的“外科方案”成员都得死。

原本计划在爆炸之后再派遣刺刀队去清理一遍现场,但是害怕在现场留下痕迹的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在最后一刻还是否决了这个方案。

现在,张作霖是死是活还不知道,这的确是个麻烦事儿。

但是,河本大作很快就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张作霖还活着,但是受伤不轻——日本方面直接派人去大帅府探望张作霖,他们没有见到张作霖却也没有看到大帅府有任何举办丧事的迹象,因此断定张作霖必然受了重伤。

在探明张作霖受了重伤之后,河本大作的烦恼减少了许多,因为重伤也预示着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重伤不治身亡。

不过,这个时候的河本大作已经顾不上探清楚张作霖是死是活了,他要和他的上级们将祸水引向关内,栽赃“皇姑屯事件”是国民党一手制造的暗杀事件。

6月12日,河本大作通过日本陆军省发表了一封声明:“4日凌晨3点左右,有3名形迹可疑分子偷偷爬上了满铁的路堤上。我方巡视的士兵走近问他们是谁之时,他们却拿出炸弹要扔过来。于是,我方士兵开枪击毙其中两人,另有一人逃走。后来检查中国人的尸体发现,有两颗炸弹和两封信,其中一封信的上面有‘国民军关东招抚使’字样。由此可以判定,这些人是国民党南方便衣队队员无疑。”

但是,河本大作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天晚上逃出去的查大明早已经将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奉天方面。

纸,最终是包不住火的。

事实上,日本人在处心积虑地将祸水引向国民党的同时,也做好了占领奉天的准备——只要探听得张作霖已死的消息,他们就马上向奉天发动进攻,因为张作霖已死的话,那么此时的奉天城肯定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打探清楚了,风流“少帅”张学良此时正在兰州花天酒地,要想赶回东北也需要几天的时间。

更为重要的是,日本人已经在张学良返回奉天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埋伏,只要一发现张学良的身影就将其杀死。

此时的奉天城,此时的东北三省,真可谓是危在旦夕。

(二)

6月16日,已经迫不及待的日本关东军司令部组织了一次一万八千人的演习,而演习的地点就设在奉天城外的南边,更为可耻的是他们一边演习还一边唱着“南满是我们家乡”的歌曲,其图谋占领东北的意图暴露得十分明显。

6月17日上午,奉军刘多荃部奉调进入奉天城内,由于命令发得很急,刘部的所有人马都乘坐火车赶到奉天。而就在火车中间的餐车里,一个身着伙夫服装的年轻男子坐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剥葱。

不过,从他那不太熟练的手法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新手,而从他脸上所显现出来的气质也可以断定,他是一位出身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他,就是“少帅”张学良。

张学良之所以打扮成为一个伙夫的模样,就是为了逃避日本间谍的追杀,因为根据情报显示:日本人不但在张学良返回奉天的所有必经之路上布置了埋伏,而且派遣了大量的间谍混进军队和奉天城里,准备随时刺杀张学良。

然而,千算万算的日本人最终还是失算了,他们根本不会想到风流“少帅”张学良最后竟然会以一个伙夫的模样出现在奉天城里……

回到大帅府之后,张学良才知道父亲已经死去,之前为了保密,给他的电报上说的是父亲受了重伤。

面对父亲的死亡和日本人的步步紧逼,张学良选择了强忍悲痛,他模仿父亲的笔迹签发了一系列的命令,使得看到“张作霖亲笔签名”的日本人始终相信张作霖还活着,也使其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三天之后,一切都安排妥当的张学良才向外界发布了张作霖的死讯,并且以奉天军务督办的身份通电全国,发表了自己的施政纲领。

直到此时,一直以为张作霖“重伤未死”还等着将张学良刺杀在奉天城外的日本人,终于如梦初醒。可是,进攻奉天的最好时机已经过去,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向张学良施压,希望将张学良的东北政府变成自己的“傀儡”政权。

然而,日本人最后的这个打算也在几个月之后就破灭了——1928年12月29日,“少帅”张学良不屈服于日本方面的威胁,毅然向全世界通电,宣布“东北易帜”,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将原来的红黄蓝白黑五色旗改成为南京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

皇姑屯爆炸案后的奉天城,终于暂时摆脱了危局!

皇姑屯爆炸案后的东北三省,终于暂时摆脱了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