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次见到陆瑜的时候，他正讽刺我男友叶子澈稚嫩，空有一张脸，脚踏两只船。那时举办party的别墅花园蔷薇开得正好，月色朦胧，但他的声音破坏了一切美景。我一个“不小心”，将手里的香槟全数泼了过去，恰好浇在了他的脸上。

背后嘲讽人，老天都见不惯。

就在我暗算完毕，报了新仇，准备偷偷溜走的时候，他却粗鲁地一把将我从天鹅绒窗帘后边扯了出来。没错，就是硬生生地“扯”了出来。从十六岁出道，至今三年，公司和经纪人一直把我定位成甜美少女风，在公开场合走可爱路线。那天我正好穿了一件鹅黄色小礼服，腰上一圈黑色蕾丝缎带，背后一个精致的蝴蝶结，结果他扯住蝴蝶结，将我往后猛地一拉，我被他带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被逮住了！但马上第二个反应就超出了第一反应——只听见“刺啦”一声，背后蝴蝶结连同腰部缝上去的蕾丝全数被扯掉了，即便胸前有女星穿晚礼服必不可少的胸贴和胶封，前面贝壳状的胸托还是掉了下来……

我和对方双双目瞪口呆。

出道三年，我从没想到传说中的“露点博版面”的事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

我连忙捂住胸，始作俑者陆瑜却恶劣地勾起唇角：“胸部线条不错。”

这个男人身着一套Lanvin男士西服，多面料的混搭之中透着欧洲贵族的华丽气质，完全可以媲美米兰时装周上的国际男模。只是，在静谧的月色下，他漆黑深邃的瞳仁里却闪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恶意。

娱乐圈鱼龙混杂，天才、艺术家和变态随处可见，他们创造艺术与美学，也搅动着人类的欲望与物质。至于眼前这个人……我一眼就把他归为后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这里只有我跟他两个人，没有狗仔和熟人，不至于曝光也不至于太过丢脸。

可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哪个绅士会在把少女裙子拉掉之后，只一句“胸部线条不错”？！呵呵呵，我露出招牌甜美笑容，然后，在这个叫作“陆瑜”的男人微微惊讶的视线下，一下子凶残地把他推倒在蔷薇花丛中。

你让我狼狈，我也要让你难看！

“哎哟，小嘴挺毒的嘛，毒舌男！让你毁我衣服，让你骂我男友！”

陆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我偷袭得手，但是几秒之后他就皱眉道：“你是YOUNGRIL的凌影？”

被发现了？我心里一个哆嗦，面上却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虚张声势：“凌什么影？！告诉你，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然后一把抢过他的西装外套，披在惨不忍睹的小礼服外面，赶紧偷偷溜走了。

我对这件事印象颇深。

除了衣冠不整而被萧萧还有经纪人Tim嘲笑，那件品牌商赞助的小礼服也被扯坏了，不得不花了几十万买下也让我肉痛不已。那时我和萧萧所组成的YOUNGRIL已经是最受欢迎的少女组合了，人人都羡慕我们才十九岁就已经红遍亚洲，但我还是想多存些钱，等法定年龄一到，就跟叶子澈隐婚。

对，没错，即便我已是人气偶像，但恋爱大过天！

当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叶子澈，他抚着我的头发，眼神温柔得如同五月和煦的风：“都是小天后了，何必跟人一般计较。做明星要淡定。”

我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气息：“我才不要，讽刺我无所谓，可我就是讨厌别人说你坏话。”

叶子澈是这么好，我无法容忍别人在背后中伤他。

那个时候的我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身边有宠爱纵容着我们的经纪人，有跟我一起为梦想奋斗的搭档加好友萧萧，还有我喜欢也喜欢着我的男友。我们在最美好的时光里，拥有最美好的青春。梦想，友情，爱情，虽然一路崎岖，却还是被我们握在手心里。

星光再灿烂，但是跟全世界比起来其实如此渺小。

我真的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到天荒地老。

然而，所有的一切在YOUNGIRL的演唱会上被打破。

那是我和萧萧全国演唱会的最后一站，叶子澈也会作为特别嘉宾出现。我刚推开化妆间的门，就听到一道熟悉的温柔声音在询问：“累不累？”

我的心先是一暖，但随后狠狠一震，映入眼帘的是全然不可置信的场景。

那道声音是如此温柔，如此熟悉，连里面的关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从以前到现在，只要听到这道声音对我说加油，我就会真的鼓起勇气，再努力一点，再坚持一点。

所以，怎能让我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是真的？

忘了是怎么退出化妆间，忘了叶子澈错愕羞愧地说了哪些话，忘了是怎么跟萧萧一起出现在舞台上，粉丝们则大声叫着“YOUNGIRL”“YOUNGIRL”，大声叫着“萧萧”“凌影”，大声叫着“萧萧凌影你们是最棒的，我会永远支持你们……”

这些少女们，将我们视为偶像，将我们视为榜样。

她们把所有的爱和狂热都给了我们，我甚至可以听见她们因欣喜而发出的哽咽声。

只是现在，看着她们，我的心却在滴血。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你们看到的一切已经成为了假象。

动感的节奏响起，缤纷的光柱四处闪射。

大屏幕上投射出我和萧萧的身影，每一个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上面的我，露出招牌式的甜美笑容——那个被媒体称为“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朝气与活力的笑容”；上面的我，跟刚刚与我的男友亲密搂在一起的萧萧一起手牵着手唱着歌。

必须笑着。

必须将最灿烂的笑容和歌声献给为我远道而来的无数歌迷们。

我和萧萧一起唱着：“因为有你，所以梦想都变得好接近。无论做什么，我都知道你会挺我……”

这是我们的成名作。

这是YOUNGIRL的代表作，是我们的青春，是我们的友情，是无论何时，只要萧萧站在我旁边，我就会唱得无比投入的一首歌。

只是，从这一刻起，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数万名观众犹如黑色的海水起起伏伏，全场的气氛high到了极点，观众们兴奋地尖叫着，为我们拼命摇着荧光棒，为我们激动地欢呼着！强烈的镁光灯照射过来，巨大的喧哗声充斥在我的耳畔，原本无比熟悉的场景，这一刻却刺目得让我想流泪。

明明被这么多爱我的粉丝包围。

这么多的爱……

演唱会完毕。

舞台上的灯一盏盏地熄灭，整个世界一瞬间被黑色的光影笼罩。经纪人Tim见情势不妙，不想插手我们几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找了个机会走掉了。

只剩下我、萧萧、叶子澈三个人在演唱台上对峙。

后台堆满了粉丝们送的鲜花，红的、粉的、紫的，还有叶子澈特别送给我的玫瑰，号称英国殿堂级的David Austin Rose，其中有一捧郁金香却是特别从法国空运过来送给萧萧的，上面沾着露水，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爱情，价格只高不低。当时我还打趣地追问萧萧，到底是谁在这么用心地追求你？

现在看着叶子澈撇过去的侧脸，我全懂了。

一直觉得叶子澈是个细心而温柔的人，只是现在，他对萧萧显然比对我更温柔更用心。

“事情就是你看到的。我跟叶子澈在一起了。我不会放手。”萧萧以一个极其帅气的pose站着，干脆地说道。她脸上化着无懈可击的妆容，像是拍摄完成的时尚杂志封面一样，浑身上下充满着被锐化过的浓烈，就连她的恋情态度也是同样的咄咄逼人。

短短三句话，一切都交代清楚了。

我们俩都是十九岁，不过公司给萧萧的定位是中性帅气，跟我的定位形象刚好互补。平日她都作中性打扮，从形象到性格都我行我素，神秘中略带一点嚣张，仿佛一枚闪着低调光芒的黑钻，被她的粉丝们大叫好酷好有个性，连很多男明星都称赞过她神秘、冷傲。

如果这是她主演的偶像剧，我一定会像小粉丝一样，叫着好帅，叫着萧萧是最酷最有型的，也沉迷于她的这种魅力之中。

并不是花痴，并不是没有判断力。而是我是她的死党，是她的闺蜜，是跟她一起闯荡娱乐圈的战友——我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人更懂得欣赏她的优点，比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更信任她！

可是现在，真相“啪”的一声，赤裸裸地甩了我一记耳光。

她劈腿的却是我的男友。

“你太搞笑了吧。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眼眶发涩，热滚滚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想要奔出，分不清痛的是我的尊严、充满背叛的爱情，还是破碎廉价的友情。

我想反唇相讥，我想讽刺鄙视他们，我想用尽一切言语谴责唾骂他们。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死党，到底有没有珍惜过我的付出和我同你的情谊？！

可是叶子澈和萧萧站在我对面，两人的影子浓浓地横拦在我跟他们之间，像是一道巨大的天堑不可逾越。他们俩的目光充满着戒备，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才是他们需要对抗，需要严加防守的敌人。

喉咙像被一只手掐住，我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语都堵在了喉间。

太难受了。

被这样的目光，这样的态度对待，真是太难受了。哪怕有一丝惭愧和内疚，我都会觉得你们并不是没有良心。

而在我启唇之前，萧萧就已经先开口，她的眉宇之间充斥着不耐与冷漠，像是没有耐心对待一个纠缠不清的人：“凌影，我们跟你在一起很累。你真的很做作，又喜欢扮清纯装甜。声线和唱功就那样，专辑里所有的高音部分都是我在唱，我真的不明白公司为什么要把我们弄成组合！就因为你长得漂亮？没有实力的人，不配得到我的尊重。”

如果之前的真相甩了我一记耳光，那么现在这些令人屈辱的话简直将我的心活活撕裂！

外面一道惊雷炸起，整个屋顶都被震得颤抖了起来。银白色的闪电划过天际，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匕首斩破一切，把萧萧的脸照得雪亮，照得如此陌生，如此冷酷。

世界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的真实，也格外的丑陋。

我只看着萧萧帅气的嘴唇一张一合，看着叶子澈沉默不语地站在她的旁边，他们冰冷的目光与言语像一支支有毒的利箭，向已经千疮百孔的我射过来。

这就是他们要说的吗？这就是他们给我的交代吗？这就是他们做这一切的理由吗？

我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们。

从前的那些“YOUNGIRL FOREVER”“我爱你”“我会保护你”消失殆尽。那些欢笑与信任换来的友谊，那些亲昵与誓言换来的感情，从这一刻起，在血与泪的黑暗谎言中变成了被风化腐蚀的朽木白骨。

大雨倾盆。

经纪人已经回去，萧萧跟叶子澈一块坐着黑色的保姆车走了。我一个人走在路上，被瓢泼般的大雨淋得透湿，仿佛一个被挖走了心的孤魂野鬼。黑色雨水仿佛眼泪从天空落下，一滴滴顺着我的脖子滑进我的衣服，冻得我浑身直打颤，牙关咯咯作响。

一辆的士开过，“空车”两个亮红的字，在茫茫雨夜格外醒目。

我招手，车子刚停，正要打开车门进去，没想到从后面跑过来的人抢先一步打开车门。我一下子被撞倒在地，两手勉强撑着地面，跪坐在满是雨水和泥泞的地上。等我再抬起头时，的士已经开走了。

手腕擦破了皮，流出血，混着黑色寒冷的雨水。

雨水落进我的眼睛里，咸咸的，湿冷的衣服跟我的皮肤粘在一起。想从地上爬起来，脚踝却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手腕也跟着痛了起来，到处都痛。磅礴的大雨冲刷着我，像是冲刷着这个世上一片孤零零的树叶。

谁能认出这么狼狈的人是凌影？是刚刚开完全国演唱会的凌影，是时下最受欢迎的YOUNGIRL的凌影？

连我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一直佯装坚强的我跌坐在地上，最后一丝力量也用尽，雨水凄厉地砸在我的脸上。

就这样吧。

把我淋湿，把我淋病，然后明天让我在温暖的被窝里醒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我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

温热的液体溢出眼眶。

黑暗仿佛潘神的迷宫，整个城市被一片黑色的雨雾弥漫冲洗。不知道在雨中待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突然，一只手拽住我的衣领！对方站在我背后，我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是谁。恐惧犹如海浪凶猛地打了过来，在这漆黑的夜里吓得我大叫起来。各种骇人听闻的传闻在脑海里回闪，惊恐从我心底滋生。对方似乎清楚我行动不便，改拽为抱，一只胳膊从我的膝盖处伸出，另外一只手揽过我的肩，一个公主抱强制性地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救命！救命……”我更加不安，使出吃奶的力气对对方拳打脚踢。

大幅度的挣扎一下子就将他的衣服弄湿了，大雨不断浇在我们身上，我们两人就像两只湿漉漉的落汤鸡，一挥手就能带起一条雨链，见我还在挣扎，对方恶狠狠道：“给我闭嘴，再叫我就把你丢下去！”

他的威胁一下子起了作用，我被震慑住了，这人到底是谁？！我抹掉眼帘上的雨水，定睛一看——竟是曾经被我推倒的那个男人，陆瑜。

“怎么是你？！”我万分不可思议。

“不叫了？”陆瑜没有回答，反而勾起嘴角。

霓虹灯的光线在雨帘里像是被浸湿的翡翠宝石，雨水落在陆瑜漆黑浓长的睫毛上，再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

对方如此恶劣，让我不得不服从。

我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没想到，陆瑜却作势将手一松，我完全没有防备，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像八爪鱼一样搂住他的脖子。

“你居然、你居然放手！”惊魂未定的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陆瑜的脸上竟浮起一抹笑：“因为看见你一蹶不振的样子，就很讨厌。”

我现在的样子……连一个陌生人都觉得鄙夷么？

屈辱地咬了咬唇，我抬起头回应：“一蹶不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一蹶不振，本姑娘心情很好！”

“是吗？那是我看花眼了？”

“就是！就是你看花眼了！”佯装从眼眶里滑落的不是泪水，我超级嘴硬。

“好吧好吧，女人就是麻烦。”陆瑜投降般地摊摊手，一副不想跟我争的样子，在雨夜里很是嚣张。

真是个恶劣的男人啊，我心里评价道。

只是，这种恶劣奇异地把我刚才悲伤的情绪全部驱散了……

我被陆瑜抱进他车子的后座。

他并不怜香惜玉，几乎是把我扔进去的，但却一点不在意我把他的名车弄脏弄湿。不像叶子澈。叶子澈一向爱干净，不喜欢别人把他的车弄脏一点点。即便是我，在车里吃零食也会被他念叨。

陆瑜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服上的水珠，打开暖气，把外套脱了丢在副驾上：“每次见到你，我都要损失一件外套。”

我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顺手“带”走了他的外套：“你也可以不损失。”

“那你现在就赔啊，在雨中痛哭失声的可怜少女？”

我被噎了一下。“可怜”两个字，像一座血字石碑，再一次戳到我的痛处。我慢慢撇过头，用力扯动已僵硬的嘴角，装出一副轻松的口吻：“可怜，什么可怜？我可是现在最受欢迎的YOUNGIRL成员，超红的，一场演唱会几万粉丝会来。再说了，这年头，不就是失个小恋，被劈个小腿，别说娱乐圈，就是正常生活中也司空见惯嘛。我才不会放在心上。我有什么可怜的？我才不可怜。”

说到最后，都不知道是在说给陆瑜听，还是自己。

是啊，不就是失恋么，不就是被劈腿么？想起第一次遇到陆瑜，还因为他冷嘲叶子澈是渣男，我气愤不已。回去还对叶子澈说，我不许别人那样说你……

我真是笨啊。想到这些，我的眼睛又开始发涩。

车里陡然寂静了一会儿，只有熏人的暖风无声地朝我吹来，陆瑜漆黑的眼睛从后视镜里望了我一眼，接着一只胳膊伸过去把半湿的外套扔了过来，砸在我头上：“不换衣服就披上！”

我被砸得一愣，抓着他半湿的衣服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