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的冬天总是带着一缕暖湿之意,像小狗的眼睛,黑漆漆的眸子蒙着湿湿的水光,软糯糯的叫人没有防备。
可是现在路星辰却认为,其实这条小狗也是会咬人的。
她看着落地玻璃窗外飘扬的鹅毛大雪,拥紧了身上的棉衣长吁了一口气。
旁边的吴小妹凑了过来,搓着红彤彤的手惊喜道:“下雪了!都说今年冬天的平均温度比往年要低很多,但没想到真的会下雪!”
“有什么好高兴的?”路星辰没好气地说道。
“很浪漫不是吗,凉城好多年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吴小妹看着窗外的雪叹息道。
路星辰冷笑一声,不屑地挤出句:“浪漫个屁!”她气呼呼地补充,“你知不知道大雪会阻断交通,破坏供电,引起通货膨胀,本来只要两块钱一斤的萝卜会卖四块,本来只要花一百块买件棉衣过冬,现在要花三百块买件羽绒服,这到底哪里浪漫?!”
吴小妹侧过头来看着路星辰无奈叹息:“星辰,你太现实了。”
“现实?!”路星辰满腔愤慨,“待在一座只有两个员工、三个月没有发工资的售楼处,卖着一片长满了野草永远也不可能卖得出去的房子。我现在穷得到了最好手里有个王子,然后把他标价卖了的地步。浪漫?我当赠品附送!”
“叮!”大门的来客铃声突然清脆地响了起来,路星辰的话语戛然而止,两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去……
一名穿深驼色大衣的年轻男人推开售楼处的玻璃大门走了进来,他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微微卷曲的刘海遮住了半个额头,刘海下是副半框的窄边眼镜,他站在门口微微用洁净的手指掸了一下肩头的浮雪,然后转过头对着她们微笑了一下。
路星辰头微侧压低了声音吩咐吴小妹:“空调,煮水,泡茶……泡好茶!”
她本人则在吴小妹还有些失措的嗫嚅声里挂起甜美的微笑向着年轻男子快步走去:“您好,这里是水墨天堂别墅售楼处……”
年轻男子点头:“我知道。”
路星辰接着说:“我们水墨天堂专营中式独栋别墅,是全凉城唯一一座以中式风格作为主打的别墅群……”
“我也知道。”年轻男子微笑着回答。
“水墨以布局完美,风水合理著称,去年……前年还得过最佳别墅群设计金奖。”
“我知道。”
“我们水墨天堂的别墅分为平间四合院式,独栋复式,还有临水抱厦式……”
“我知道。”年轻男子扫了一眼路星辰手里递过来的别墅房型宣传卡,却没有伸手去接。
“那……”路星辰努力保持着笑容轻声问,“那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再给您介绍的?”
年轻男子转过身来看向路星辰,又微笑了一下:“您贵姓?”
他在微笑,可是路星辰却偏偏本能地觉得他的眼神其实另有含义,这让她错愕了几秒,直到吴小妹手忙脚乱地过来递茶,路星辰才从跟这名年轻男子的对视中醒过神来。
她连忙从旁边的名片盒里胡乱地抽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满面堆笑道:“免贵,姓路,道路的路,星辰,天上的星辰。”
年轻的男子接过名片,看着名片,重复地念了一遍:“路、星、辰。”他的嗓音有一点喑哑,却有种大提琴弦音似的余韵,路星辰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人念得如此华丽。
他收起了名片,抬起头微笑道:“可以麻烦路小姐带我去看看房子吗?”
“当然可以,不知道您中意哪个户型?”
“嗯……应该都需要看吧。”年轻男子微笑道,“因为都会买一点。”
路星辰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周身的热度也仿佛从取暖器的低挡一下子拨置到了高挡,整个肺腑都随着滚热了起来。
“当然可以,您要逛整个别墅群都没问题!”路星辰语调响亮地道。
“那就麻烦路小姐了!”年轻男子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路星辰手脚麻利地将身上那件臃肿的棉衣拉了下来丢在服务台上,然后昂首阔步追着年轻男子而去。
吴小妹隔着落地窗看着路星辰穿着小西服裙装姿态专业地走在鹅毛大雪里,她手里端着刚泡好的茶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战。
“先生,您看到了……”路星辰手指着前面的别墅说,“我们水墨天堂别墅虽然在江北老城区,但正是因为在这个地段,才能把别墅群那种复古的味道很好地突显出来。而且我们的容积率是凉城屈指可数的,无论是密度还是绿化面积都是数一数二。可以这么说,水墨天堂胜就胜在它的环境,清静、优雅,最适合富人居住!”
年轻人不置可否,但是面带微笑向前走着。
路星辰暗自庆幸大雪将别墅群里的荒草全数掩盖住了,现在的水墨天堂还真有几分水墨的味道。
正当她感激涕零的时候,一只晃晃悠悠的黑背小土狗从长满杂草的雪堆里钻了出来,吓得路星辰连忙用自己的高跟鞋尖又把它推了回去。
“阿汪,我平时待你可不薄,帮个忙,躲好了,等我做成了生意,请你吃火腿肠。”也不知道那只小土狗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总之没有再钻出来添乱。
路星辰快步追上了年轻人,她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的神情,于是趁热打铁地介绍道:“您可能不知道,我们的设计师是个意大利人,欧洲人嘛……他们最讲究隐私权了,所以我们别墅的间距都是超规格的。”
这次,年轻男人终于转过头来,看着路星辰:“意大利……人?!”
路星辰挤出笑容说:“这个先生您可能是隔行如隔山,其实吧,现在越是中式风格的建筑,越有可能是外国设计师设计的,就好像我们也有学生去国外念中文啊……这个可能是旁观者清吧!”
年轻人看着路星辰轻笑了起来,路星辰陪着干笑了两声,口袋里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年轻人朝路星辰比了个“请随意”的动作。
路星辰接通电话,就听见对面很清晰的声音说:“是陈秋爱的家属吗,你们医药费已经欠费了……”
路星辰连忙背过身去快走了几步,用食指压住自己一侧的鼻孔小声说:“不好意思,你们是找路星辰吧,她不在!我?我……是她的室友,等她回来我让她给你们回电话!”说完,路星辰也不管对方怎么回答就掐断了手机,她紧紧捏着手机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将它长吐出来才转过身来。
她身后的年轻人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路星辰微微尴尬地说:“打错电话了……”
年轻人也只微笑了一下,就继续打量着建筑。
“先生,您不要看我们别墅入住率现在好像还偏低,但其实这里绝大多数别墅都卖出去了,剩下的那些……不瞒您说其实已经有不少客人都有意向了!”路星辰凑近了年轻人,压低了声音很有诚意地说,“您是我的客人,所以我肯定要给您提个醒,这里有好几套不错的房子已经有客人约好这个周日来签约了!如果您有诚意,最好抢在这个周五前签约,不,保险一点最好是今天!”
年轻人侧过头来看着路星辰,那眼神路星辰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只觉得好像有一把刀子,正徐徐地将她剖开,一直剖到能看见她里面正在跳动的心脏。
“你很缺钱吗?”年轻人收回了眼神,和气地问道。
“缺!”路星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未免太坦诚,于是自嘲道,“这世上除了少数像您这样的精英,又有谁不缺钱呢?”
年轻人看着她继续微笑问:“你怎么看待你自己……跟钱的关系!”
路星辰看着年轻人的眼光,闪念间不知怎么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您是在问兔子跟胡萝卜的关系吗?胡萝卜没有兔子,它还是胡萝卜,可是兔子没有了胡萝卜,那这世上……就没有兔子了。”
年轻人半垂着头依旧看了她半晌,才微笑道:“路小姐真是个坦诚的、现实的人。”
“大家都说我这个人的缺点就是太坦诚,不会说假话……”路星辰赔笑道。
年轻人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路小姐,我喜欢坦诚的人,更加喜欢现实的人……”他又转过头微笑道,“不知道路小姐有没有意向做一份晚间职业?”他看着路星辰瞪大了的眼睛,嘴角微笑的弧度更大了,抬手说,“您不要误会,我有位家人眼睛不便,而且他有些轻度失眠,所以想找个人替他念书!”
“念书!”路星辰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啊……”年轻人微笑着说,“路小姐的声音很好听,而且看上去……你也很爱说话不是吗?”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精致的名片夹,从中抽出一张名片递给路星辰:“每天从七点到九点,周六日休息,月薪初始是一万块,以后加薪我们酌情再看,你觉得如何?”
一时之间,路星辰有点不敢相信天上掉了这么块大馅饼给她,年轻人似乎对路星辰的呆若木鸡丝毫不在意,继续微笑道:“你不必现在回答,可以考虑一下!”
他说完便笑着转身而去,路星辰这才从呆滞中清醒过来,在他背后喊道:“那,那先生,这房子……”
年轻人转过身来微笑道:“哦,等你们老板破产清盘之后,闻思会来接盘水墨天堂,到时……很欢迎路小姐替我卖房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星辰一直看着年轻人背影消失,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就快在大雪里冻僵了,连忙一路小跑回了售楼处。
吴小妹给她递了杯热茶,小声问:“怎么样?”
路星辰一边哆嗦着喝热茶,一边把手里的名片塞到她的手里。
吴小妹看着上面几个烫金的字迹,一字字地念道:“闻、慕、庭……”她目光扫到下面的时候惊喜道,“原来他是闻思集团的老板,那可是很有钱的人啊!”
路星辰手焐着茶杯凑过来说:“是吗?中国的有钱人我可只认识李嘉诚。”
“闻家在新中国成立前就是凉城的旺族了,你没听说过吗?”
“哦,还是个地主。”路星辰吹了吹水杯里飘起来的雾气。
吴小妹手捧着名片,无限感慨地说:“有钱的人起的名字也好听,闻慕庭……不像我,吴小妹,好像一辈子就是给人倒茶递水的,尤其是这个姓,什么好的字眼只要加上它,那就跟我没关系了!”
路星辰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名字若是跟人有关系,我们的老板就该是天底下最英俊的男人了,他不是叫甄帅吗,可事实上他长得像海怪。”她说着用胳膊捅了一下吴小妹,神秘地道,“这个闻慕庭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
“真的?!是让你去闻思上班吗?”
路星辰摇了摇头:“他介绍我去给他一位眼睛不便的亲人念书,一万块一个月啊,而且还有加薪。”
吴小妹满眼羡慕,轻声说:“你运气可真好……”
“我今天有事就不跟你一起下班了,你先回吧,跟文娜说一声!”路星辰从吴小妹的手里抽回了名片,塞进口袋,重新套回棉袄。走到门口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说道:“哦,另外那只海怪就快不是我们的老板了,他破产了,水墨天堂会由闻思集团来接手,周一我们一起去要工资。”
她说完,也不管吴小妹怎么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深水炸弹,拉开玻璃门向着公交车站走了过去,站在站牌下,她抿着嘴唇面带微笑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那个号码的主人隔了很长的时间才接通电话,路星辰对着沉默不语的那边说道:“超生的,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电话那头才传来闷闷不乐的声音:“没看号码,我还以为又是医院打来的!”
路星辰眯起双眼,微带得意地说:“算了,看这点小事就把你吓成这样,这事你姐我解决了!出来吧,我请你吃饭。”
电话那头立刻问道:“解决了……你怎么解决的?”
“出来谈吧!”路星辰挂断了电话。
路星辰收起手机,目光放向了站台外面的马路,此时的雪分明没有小,风呼呼刮着雪四处飞舞,可是路星辰却觉得,这个冬天好像又变回了那只拥有黑漆漆眸子的、软糯糯的小狗。
路星辰在路边的小饭馆里等了不少时候,才看见一个穿学生运动服的高瘦少年骑着自行车在大雪里飞驰而来。
车轮在湿滑的积雪路面上快速滑行,然后乍然停在了饭馆外面的车道上,让路星辰不禁为之提心吊胆了一把,因此当少年提着书包进来时,她忍不住训道:“路骄阳,你骑车能不能慢点,我们家已经有一个病人在医院里了呢。”
路骄阳将身上的背包随意地丢在旁边的座椅上,坐下来抽过旁边纸筒里的餐巾纸擦着筷子,冷淡地道:“说吧,路神经,你是找到了什么方法解决妈的医药费?”
路星辰做了个揍他脸的姿势,但手没有真触到路骄阳就缩了回来,她挑眉不满地道:“你叫你姐什么?!”
路骄阳不由自主地做了个闪避的偏头动作,等意识到路星辰只是吓唬他而已,才正过头来反驳:“你还不是整天‘超生的’‘超生的’叫我!”
“我说的是事实!”
“我说的也是事实啊!!”
路星辰又摆了个揍他的姿势,理直气壮地说:“臭小子,我是你姐,当然想叫你什么就叫你什么!”
路骄阳无奈地将手中的餐巾纸丢到一边,换过话题:“说吧,你找到了什么方法解决妈的医药费?”
路星辰看着自己的弟弟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轻笑着掐了一把路骄阳的脸颊,满怀嫉妒地说:“你说妈生你花了多大的功夫,这都基因突变了,两老鳄梨怎么就生出了一只水晶梨?”
路骄阳连忙拍掉了姐姐的手,满面尴尬、脸微红地说:“你干吗呢?!”
“姐姐掐一把弟弟的脸,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路星辰满不在乎。
路骄阳气道:“可你不是一般人哪,谁知道你掐的时候心里想什么啊?!”
路星辰摆了摆手,终于说到了正题,她略有些得意地夹了颗花生米到嘴里,说道:“虽然我其他不如你,可是很多人都说我声音动听对吧?终于有人发现你姐我——如同天籁般的嗓音,所以高价聘请我。”
“如同天籁般的嗓音……”路骄阳做了个失笑的表情,但最终还是决定在路星辰把话说清楚之前不再刺激她,于是问道,“什么样的职业?”
路星辰把前因后果一说,然后把闻慕庭那张烫金的名片拿出来,夹在指间晃了晃,路骄阳一把抽过名片,仔仔细细把名片上每个字眼都看了一遍,微微皱眉道:“我不同意!”
这四个字让正在喝茶的路星辰差点把嘴里的水都喷了出来,她剧烈地咳嗽几声,才不可思议瞪着路骄阳问:“你、不、同、意?”
路骄阳看着路星辰没好气地说:“你是普通话甲级还是乙级,你有从事过什么播音或者朗诵的工作?路星辰,你从小到大写的作文,用词从来没有超出过三千个常用词语,但凡超过二十七个笔画的字,你不要说把它读准确,我都怀疑你认不认识!”他晃了一下手中的名片,“这个人应该聘请得起远比你条件好的人吧,这不是很值得怀疑吗?”
路星辰不服气地说:“那是你没别人见多识广,不识千里马!”
“我用不着见多识广,只需要比你有常识就行,什么读书催眠,搞不好是弄个变态让你去伺候!”
路星辰瞪视弟弟半天,突然一笑:“好了,我知道你担心姐姐,放心,这世上就没有能让你姐姐吃亏的变态,他要是个方的,姐也一准能把他伺候圆了!”
“谁担心你了!”路骄阳冷冷地道,“只是那个男人说的话让我听着不爽!”
路星辰手起掌落给了路骄阳的后脑勺狠狠一记,这次速度太快,路骄阳也没想到路星辰开始玩真的,所以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路星辰咬着牙说道:“你这只短尾巴的哈雷卫星,尾巴短你就把自己当太阳了!”
路骄阳摸着自己吃痛的后脑勺,只听路星辰还在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是像你这样挑三拣四,妈早被医院扔大街上了。”
“妈的事我会想办法的……”路骄阳闷闷地说。
“你说啊,你有什么办法?!”
路骄阳收回手,看着窗外说:“我听说……广东那边缺工,给的价钱……还不错,反正我已经有身份证了……”
他这句话出口,半天也没得到回复,转过头才看见路星辰正死死地盯着他,路骄阳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又隔了许久,才听见路星辰连珠炮似的发问:
“你想退学,不考大学了?”
“你不想当医生,当建筑师,当律师,而是要改行当民工了?”
路骄阳咽了口唾沫,嗫嚅道:“姐,你不也没有读完大学吗?当民工也没什么不好……民工也很光荣啊,再说了,谁说民工就一辈子没出息……”
“路骄阳!”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路星辰咆哮道,“你想也不用想!”
路骄阳觉得整个小饭馆的窗户都为之震了震,在其他客人纷纷的侧目中,他只得低声道:“拜托,公共场所,有什么事我……我们以后再说。”
路星辰不去理会他,而是伸出手冷冷地说:“身份证!”
“姐……”路骄阳低声央求了一声。
“身、份、证!”路星辰盯着路骄阳一字一字地道。
路骄阳看着路星辰不依不饶地伸着右手,只得无奈地拿过书包,慢慢地从里面抽出皮夹看着路星辰。
路星辰劈手就将路骄阳的皮夹夺了过去,从里面抽出了他的身份证,然后又将皮夹丢回给了他,再掏出自己的皮夹将路骄阳的身份证压在了自己的身份证下面,说:“有什么事,提供复印件。”
路骄阳略有些头痛喊了声:“姐……”
“吃饭!”路星辰冷冷地说了这两个字之后就提筷自顾自地吃饭,再也没理会过路骄阳。
吃完饭,路星辰站在路边看着弟弟骑着自行车逐渐远去的背影,又抬头看了一眼还在下的雪,掖了掖脖子上的黑色大围巾,就从口袋里掏出闻慕庭的名片,拨通了他的手机。
“喂!”手机那头传来了闻慕庭低沉的嗓音。
“我是路星辰……就是那个今天你碰到……水墨天堂的那个……对!对!”
“哦,路小姐是来给我答复的吗?”闻慕庭将身体朝后面的椅子上靠了靠,淡淡地问道。
“我其实……是想问明天可以开工吗?呵呵,我的意思是,不是说每个周日休息吗,那明天是周六对不对?呵呵呵……”
闻慕庭微落了一下眼帘,轻笑道:“如果你愿意,今天晚上就可以啊!”
电话那头传来了路星辰惊喜的声音:“真的?那、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你现在在哪儿?”
路星辰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快就报了个地址,闻慕庭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桌面上咖啡杯旁的小汤勺,说道:“你就在那儿等着吧,我会去接你,不过我现在还有一点事,可能你需要等一会儿。”
“没关系,我等您!”电话里立刻传来了路星辰的答复。
闻慕庭将手机丢到一边,嘴角微弯,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然后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路星辰搓着手,跺着脚在路边等了约一个多小时,才看见一辆精致豪华的黑色轿车缓缓地停在了她的面前,司机下车替她打开门,半敞开的车门内可以看见闻慕庭正坐在后座上。
她连忙坐上了车,发现车内竟然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闻慕庭看见路星辰满眼好奇地东张西望,微笑道:“要喝什么?热茶,还是咖啡?”
“车上还有热饮吗?”路星辰惊讶地道。
闻慕庭笑了笑,拉开边上的折叠门,从里面取出一罐听装的咖啡,路星辰接过来,触手便是一阵暖意,惊喜道:“果然是热的。”
等路星辰感受完,闻慕庭又拿过那罐咖啡,替她拉开后再递给了她,路星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谢。”
她一口气喝了半罐热咖啡,才觉得自己刚才站在街头灌的那肚子寒气仿佛被驱逐了出去,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不由诚心诚意地又对闻慕庭说了声谢谢。
“不用客气。”闻慕庭从旁边递了一个文件夹给路星辰说,“这是他的要求,你看一下。”
“哦!”路星辰连忙将咖啡放至一边,接过文件夹翻开,里面密密麻麻的一堆表格和文字。
“不能早到,不能迟到,不能早退……会面前要洗澡,换衣服,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路星辰在心里“唏”了一声,心想这是在朝圣吗?
她的目光翻过那堆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快速掠到对求职者的要求上,归纳了十二个字:相貌靓丽,个性安静,知识渊博,谈吐优雅。
路星辰沉默了几秒,决定还是坦诚指出一个大家都能有目共睹的事实,她指着第一个要求说道:“我的相貌……不属于‘靓丽’这种范畴,不同的……风格。”
闻慕庭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平淡地道:“不用担心,他看不见!”
“看不见还要一个相貌靓丽的……”路星辰在心里“哈”了一声,不禁对这个还未见面的雇主大摇其头。
闻慕庭好像听见了路星辰的腹诽,淡淡地微笑着跟她解释了一句:“他一贯对人的要求很高。”
“哦……”路星辰转眼想了一下,然后用食指把后面九个字一划,肯定地说,“其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闻慕庭含笑道:“那就太好了。”
看见车子快速向着郊区凉山方向走去,很快就开在了盘旋的山道上,路星辰不禁问:“那位……住在山里?”
闻慕庭解释道:“是这样,那里曾经是我们闻家过去的一座避暑老宅,有段时间被用来当作民俗博物馆,后来博物馆搬到市中心之后,闻家就又把它买了下来,修缮过后,他就一直居住在那里。”
闻慕庭顿了顿,又道:“他也姓闻,你可以叫他……闻先生。”
车子从山道上拐进了相对窄小的车道,路星辰从下而上地望去,仿佛隐约能看见山林深处,在皑皑白雪下有笔飞起的墨色檐角,透着别样的韵味跟神秘。
但随之,闻慕庭的车子也停了下来,路星辰赫然发现,整条车道竟然就到此为止。
“这车道……”路星辰惊诧莫名,心想这车道未免修得太离奇了吧,闻家难道就没钱修最后一段到自家门口的路?!
闻慕庭眺望了一眼闻宅,道:“本来车道是一直通到门前的,但是……闻先生喜欢清静,所以可能就要麻烦路小姐走上一段山路了。”
“另外……”闻慕庭从包里抽出一张卡片递给路星辰,“现在这里没有直达的车,你如果要坐车,可能需要走上四十分钟的路去下面的古城区或者大学城,考虑到安全性,我还是认为你叫车来回比较好,租车费用我们会包的。”
路星辰顿时眼睛亮了起来,连声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您不用费心。”
闻慕庭微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说道:“你可以上去了,我已经给他发过邮件了,他最讨厌别人迟到。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你不会认错。”
“好!”路星辰慌忙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她突然掉过头来朝着靠在车边的闻慕庭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给的机会!”
闻慕庭看着路星辰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山间的积雪艰难朝山上走去的背影,良久才转头失笑一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手机的铃声响了,他接通之后,随着电话那端的声音响起,他的脸色又逐渐阴沉。收了线,眼望着前方许久,才淡淡地吩咐司机道:“走!”
路星辰艰难地用高跟鞋踩着湿滑冰冷的烂泥山路,在经历了几次滑倒的险情之后,她不由开始忐忑地想,这个屋子里的人真的像路骄阳说的是个变态。
不然,谁会把自家门前平整的路给撬成烂泥地呢?
她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白墙黛瓦的闻家老宅,心里琢磨着,会是哪种变态呢?《人皮客栈》?《恐怖蜡像馆》?
路星辰在心里胡思乱想,要不然这种屋子的面积就算干不了大逃杀,容纳两个类似《电锯狂人》跟《沉默羔羊》似的变态那也很宽绰啊。
她想着,总算连走带滑地来到了闻宅门前,从院子外可以看见里面是栋两层的青砖小楼,外面的大门则是扇同样复古的带铜兽环的木质门,她仔仔细细检查了几遍后,终于确定这扇门上没有电铃。
路星辰舔了一下嘴唇,摘掉手套,抬手抓起冰冷的铜环敲了几下,门内没人应答,但大门倒是应手而开。
“有人吗?”路星辰将头伸了进去,门内是个雅致的庭前院,隔着七八米外的台阶可以看见亮着灯火的大屋,其实彼时天还亮着,但是这座闻宅已经可以说是灯火通明了。
路星辰连叫了几声也没人应答,便干脆走了进去,瞄了一眼主屋,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泞的鞋子,她心疼地在石板路的边上蹭了蹭脚上的泥,懊恼地为自己一路的胡思乱想做了个总结。
“就算是个变态也不要是电锯狂人,比起文艺女青年跟文艺男青年,更让人受不了的就是文艺类的变态。”她嘀咕完,抬脚就向前跨了两步,忽然惊悚地发现原来庭前院里还坐着一个人。
雪早已经停了,夕阳打在白茫茫的大地上,衬得天清水光,落雪挂在枝间,好像绽放了千万朵的银蕾,他就坐在这种天色里,这样的落雪前,抬头“看着”路星辰。
路星辰以前读过一本书,书里描写主人公的心像是块被滚烫的刀尖剖开的黄油,瞬间就消融了,黄油是什么路星辰没见过,不过如果把猪油类比牛油,路星辰大概也能比拟出那种状况。
可是直到现在,路星辰才能真正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好像此刻,她的心是牛油也好,猪油也好,还是什么冰块,哪怕是块石头,在见到眼前人的那一瞬里通通都软融了……
“他应该还在读高中吧……”路星辰看着这个穿米色粗织高领毛衣、靛蓝翻裤边牛仔裤,黑色短发的年轻人,在心里就只这么轻轻地飘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