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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结束,王副厅长谢绝了众人的好意,一个人独自散漫地走了,给人的印象恰如他所说,人老了要多锻炼,每天饭后要百步走。到了这把年纪,最重要的就是身体,别的都是过眼云烟。李富贵觉得很过意不去,王副厅长本来是他接来的,现在不送回去,似乎没尽到自己的本分,非要厅长坐他的车。王副厅长摆摆手:你别管我,你喝得不少了,自己小心开回去吧,别出事。
李富贵讪讪地走了。王副厅长沿着马路走了一段,确信大家都作鸟兽散了,立即调整方向,加快脚步,拐过街角,一辆红色跑车就在街边停着等他。
王副厅长坐上车后,跑车飞快启动,火焰般往前窜去。
“没喝多吧,我的厅长大人?”
开车的是一位三十来岁风姿绰约的女人,她一身时尚富于品味的装扮,左手腕上一串白金钻石手链熠熠夺目,随意搭在肩上的白纱巾更显出几分飘逸和洒脱。王副厅长上车时,她的眼睛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但语气里明显透着关切。
“怎么会,你干爹什么时候喝多过?”王副厅长说,“乖女儿,你倒是越来越漂亮了!”
王副厅长伸手去摸她的头,看上去就像父亲爱抚自己的女儿那样。女人似乎习惯了,并不躲避,嘴里嗔怪说:“我们两个你还来这一套,你这把老骨头不要我操心就好了!”
“操心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啊?多余。”王副厅长口里说,心里却很感动。席间就接到过女人的电话,叮嘱他别喝多。事实上这确实多余,王副厅长为官多年,怎么也是身经百战了,从来就没喝醉过,要说醉那也是装的。这并不是说他如何海量,其实他真正的酒量也就二三两,这个量除了他自己清楚,外人谁也不知道。
关于喝酒,王副厅长是颇有心得的,人在官场,这第一件大事就是在喝酒上不能认栽。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酒量大小成了一个人能力和魄力的表现,酒量大能力就大,酒量不大敢拿命来喝也不错,那叫魄力大。一顿酒喝下来,领导就有了关于能力或魄力的印象,在用人时就会有所拿捏,能力和魄力大的当然就能堪当重任了。这也算是官场的潜规则吧,按王副厅长的研究,这规矩可能起源于战争年代,那时候都是提着脑袋干,战场上到了紧要关头,就看谁不要命不怕死。其实人哪有不怕死的?只是死人的场面见多了,把胆子练出来了。当然,光练胆还不够,还要壮气,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靠的就是气势。上战场气出不来怎么办?好办,来酒。所以从古到今,壮士出征,都要喝壮行酒。一碗老酒下肚,全身血液沸腾,脑袋就掖到裤腰带上,一声怒吼就杀上去了。要没这碗酒,一付死羊拉屎的像,那还不是只有挨宰的份。所以战场上下来的人,没有酒量不行的,就算没酒量也要敢喝,老子命都不要了,还怕喝酒?喝醉了正好,什么儿女情长全忘记了,就知道红着眼睛拼命,要死卵朝天,死也死个痛快。所谓酒壮英雄胆就是这么回事。
战场上也有上下级,上级看下级不看别的,看喝酒。这家伙能喝敢喝,肯定是个不要命的主,真上战场就不会做孬种,提他做主官,好比选中一只狮子领头,后边哪怕跟的是羊群也会变成一群小狮子。虽说考察干部没有看酒量大小提拔这条规则,但战争年代以此为潜规则还是很有根据和道理的。到了和平年代,不要提脑袋拼命了,但随着大批军队干部转到地方,那规矩就跟着潜移默化过来,一直沿袭至今。
按说王副厅长和这套军队作风没什么瓜葛,他是地道的农家子弟,六十年代正牌大学毕业生,分配到地方干的也是技术活。那时他滴酒不沾,只知道靠技术吃饭。那年代技术不吃香,很多不学无术的人都被提拔了,他却原地不动很多年。直到后来文凭吃香,他才开始走红。不过,除了政治和历史原因,他对自己多年沉寂埋没还是有所感悟的,这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喝酒。他发现那些看来没本事的人其实很有本事,酒量好就是本事,而且是大本事。他的上级都是军转干部,听说下属谁的酒量好,就叫谁来喝酒,几回酒喝下来,就被提拔了。为此他曾试着锻炼自己的酒量,发现自己原来有二三两量的,但却无法提高,喝来喝去就这水平。酒名出不来,仍然没机会被领导发现。怎么办?只能靠提高喝酒技术来解决了。他用他的技术脑瓜琢磨了很多年,总算发明了一个技术含量颇高的喝酒办法。及至他靠文凭走红当了官,这项技术效果就出来了,让他在喝酒应酬方面游刃有余,仕途也就一帆风顺,在他五十岁那年做到了副厅长。回顾升迁的过程,他觉得喝酒的秘法还是发挥了很大作用的,因为当时提拔他的领导都还是军队下来的,当时的厅长就是南下干部。不过,那秘法谁也不知道,大家对他的酒量评价是:反正王副厅长从来没醉过!他很得意,这比能喝一斤两斤更具震慑力,就算有人能喝三四斤,也不敢随便和他叫板。做领导的,让人摸不着底细才是最高境界,喝酒是这样,别的更是这样。
“看你脸红红的,一副醉像,怎么不让人操心?没良心。”女人噘着嘴说。
“我啊,喝酒就脸红。”王副厅长说,“脸红好啊,别人看我脸色就不敢劝酒了。其实还差得远呢!”
“那你究竟能喝多少?”
“这个吗,保密。”王副厅长揪了下她雪白柔软的小耳垂。
“不说算了,蛮巧。”女人的嘴噘得更高了。
“呵呵,乖宝贝,知道你心疼我,”王副厅长最爱看的就是她耍小脾气的样子,这叫情调,男人和女人,就像两个钩挂在一起的齿轮,而情调则是不可或缺的润滑剂,少了就转不起来了。他想起自己的老伴,一个跟随他几十年的温顺女人,给他生孩子操持家务,虽然贤惠得无可挑剔,但他们的齿轮早就停转了。那个叫做妻子的女人齿轮可以停转,但作为男人的他不能停,于是很自然地把自己的齿轮和眼前这个女人契合起来,多年过去了,仍然运转着,为什么?就是因为情调。男女之间不斗斗气调调情,就没什么意思了,再深的情感也会随着岁月的磨蚀消失殆尽,即便留下恩情和亲情,但与男女之间的风月无关,也无法替代。眼前这个女人总是充满着让他惊喜和陶醉的魅力,让他感觉到自己永不消退的青春活力,让他本该寂寞的心田激情涌动。她富于诱惑,一噘嘴就更性感更可爱了,要不是看她在开车,他也许就把她揽过来亲一口了。
“别生气,我说,我老实坦白好不好?”
“那就说,跟我还玩城府。”女人说。
“唉,我就二三两的量,多了必醉。”
“不是吧?我看你每次都没少喝啊。”
“哼哼,眼见不一定就实。”王副厅长说,“也就是你,我今天才透个实底。”
“外面都把你传神了,谁不知道你大厅长喝不醉?”女人一双杏眼闪了他一下,似乎要重新认识一下他,“二三两都不如我呢。”
“笨蛋,傻喝算什么本事?苦干实干还得加巧干啊,巧干懂不?”
“不懂,你教教我。”
王副厅长盘算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秘法抖出来。这么多年有没有人觉察不知道,但从未被人揭过老底。方法固然重要,但用不用也得看场合。刚开始官不大,都是给领导敬酒,偷奸耍滑玩手段肯定不行,万一被领导发现,那就彻底玩完了。因此,给领导敬酒他就用那二三两的量真抓实干,实在不行了,就认输,给领导一个虚心的印象(你比领导还能喝吧,那不把领导的风头盖了?)至于方法,用在敷衍同僚上。后来官做大了,都是别人给他敬酒,敬酒的人都是领导随意,自己喝干,没人注意他怎么喝,那方法就派上大用场了,就算发现什么异常,也不会有人和他这个领导较劲。王副厅长留给下属的酒名酒德都不错,别人敬一杯,他肯定不喝半杯,有时还会回敬一下,让下属受宠若惊。但敬酒的人很多,一次宴会下来,王副厅长要喝多少可想而知,但他确实没醉过,不能不让大家从心底里佩服。
王副厅长喝酒不认栽的心得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不能说不能喝,不能喝说明你酒量不行,也会显得你肚量小,让人看轻你,万一被人误认为你摆架子,不给面子,那就得罪人了;二是不能真喝醉,人一喝醉难免管不住自己,酒后一吐真言,说些不该说的话,被人摸了老底不说,还怕祸从口出;再严重点,在大家面前洋相百出,那就威风扫地,这官还怎么做?王副厅长最看不惯那些酒后疯癫的人,连喝酒都管不住自己,还怎么让人信任你?
没什么酒量的王副厅长能博得大家的尊敬和佩服,完全得益于自己发明的秘法。当然,这秘法是绝对不能透露的,就好比一个世界级的魔术师,如果把自己呕心沥血创造的精彩魔术的秘密泄露了,那也就只能回家玩泥巴去了。
现在,看看女人美丽而期盼的眼神,他心软了,唉,古时烽火戏诸侯、千金买一笑,为讨美人欢心不惜血本,我这算个屁啊?抖就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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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王副厅长决定抖露秘法还有一个深层因素,那就是这秘法很快就要到期失效,以后用不用得上,有没有人去在乎都说不定了。他今年已经五十九岁,官运已经到头,哪天组织找他谈话,他就该回家带孙子去了。虽然年岁不饶人,官再大也得倒这个坎,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时刻,谁都不会有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对他来说,混到这个位置付出了大半生的心血,说没就没了,谈何容易!何况,他回家也没孙子可抱,儿子早和他闹崩去了另一块天,难道让他回家天天守着没话说的老伴发神经?他不敢想象真到那天会是什么状况,会发生什么和改变什么,比如眼前的这个女人会怎样对他,一切都无法预料。他不敢把这话给女人挑明,只希望能让她高兴,也让自己的快乐多一天是一天。这么多年来,她给他的实在太多了,真不容易。
王副厅长近十年来一直就在副厅长位置上没挪窝,虽然谁都想往上升升,但他很知足。他很清楚自己和别人不一样,那就是少点职业政治家的基因。他骨子里流着农家子弟诚朴本分的血液,后来又融入太多知识分子的毛病,虽然也曾努力地脱胎换骨,也学了不少做官的本领,但毕竟与职业政客有一定距离,很多官员习以为常的手段他不愿去做或做得不到位。在上级和组织部门眼里,他最合适的位置就是业务副厅长,做一把手总感觉差点火候,所以每次换届都没他什么事,一把手都是从下面地市或别的部门调过来,人家都是做过党政官员的,气象和能力完全不一样。他满足的是,除了一把手,在厅里他就是理所当然的二号人物,连厅长都得依仗他,毕竟一个厅局负责的只是政府工作的某个方面,业务性强,而他是老技术了,不靠他靠谁?所以换了多届厅长,他都雷打不动,以致在下属单位和这条线,他的威望不亚于一把手。不过,这届厅长到任后,他明显不受重视,因为他该下课了。目前处长们都换了一茬,接下来就轮到动班子这层了,之所以没动,是组织部门考虑到厅长新到任,还没来得及完全熟悉情况,需要他来稳定一下局面。
这些天王副厅长一直陷在莫名的焦虑中,干什么都没心思,连眼前这个女人约他见面,他都推着不见。他害怕见面被她看出什么,自己说吧又不情愿,左右都无法面对。但他焦躁的情绪又渴望她抚慰,越焦躁心里越猫抓似的想见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见面了,不过还好,这顿酒席让他给女人有了见面礼和好消息,也不算白见。
女人叫李梅,他叫她梅子。
李梅在他的人生里出现并成为他现在生活的重要部分,可以说是上帝给他的最大恩赐。那时他刚刚当上副厅长,一个曲里拐弯的朋友托他安排一个熟人的工作,他本来想敷衍一下,但一见面,就心甘情愿认真负责地把她当自家的事情来办了,原因是这个女人太讨人喜欢,不仅长的乖巧可人,清纯活泼,灵气逼人,而且最让他动心的是,她一开口就叫他叔叔,让他有种自家孩子的感觉。他至今记得,李梅见他茶杯喝干了,很自然地给他续上茶,捧到他的手上。她的懂事和体贴让他很感动。
他破例和她拉起家常。李梅来自农村,父亲在她周岁时就过世了,死于生产队修水库开山炸石,母亲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孤儿寡母艰难度日让她从小就很懂事发奋,直到她大学毕业。她说她最渴望的就是有个爱他疼她给他遮风挡雨的父亲,那样她可以少受很多苦,而没父亲成了她内心永远的痛。她诉说这些的时候,王副厅长心中涌起一股父亲的柔情,这种父爱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释放,他想,要是自己的儿子有这么懂事该是多么幸福!
一想起自己的儿子,王副厅长就有一种做父亲的失败和懊恼。他自认为是个很称职很爱孩子的父亲,从小就把儿子当宝贝捧着,可儿子大了却不领情,一到青春期就开始逆反,两父子闹得水火不相容。按王副厅长的设想,继承了自己优质基因的儿子应该好好读书,学一门自己这个行当的技术,以后像自己一样进入国家单位(给儿子安排个工作完全没问题啊),不说做官,至少有个稳定的工作;可这个儿子好像不是自己生的,进入初中就对读书完全失去了兴趣,一门心思迷上了唱歌,成天跟着周杰伦、潘玮柏跑,还学起了迈克尔。杰克逊,不仅把自己打扮成嬉皮士,连走路都走太空步。
王副厅长一开始还耐着性子给他讲道理,说从古至今读书入仕是人间正道,唱歌唱曲的都是下九流。儿子不听这一套,说我要做歌星,歌星才风光呢,你看哪个歌星不是粉丝如云?他哭笑不得,又开始忆苦思甜,说自己从小怎么懂事热爱读书,所以才做了副厅长,才有你今天的幸福生活。儿子反唇相讥:做副厅长怎么了?全国成千上万个副厅长,算个屁啊,全国有几个周杰伦?王副厅长没想到自己奋斗一生得来的官职在儿子眼里连个屁都不如,气得抓过半大的儿子一顿暴打:还是老父亲说的对,小孩子都是块生铁,不打不成器,自己还不是老父亲修理出来的!可这一顿打把儿子打成了仇人,道理是没法讲了,越打两人仇恨越深。父子俩从此再没话说,儿子也没再叫过他爸爸,有时候迫不得已要叫,就叫他王副厅长。儿子这么叫特别刺耳,平时大家都是叫他王厅长的,把个副字省了,既顺耳好听,又透着尊敬,可儿子却故意把个副字放在重音上,分明透着讽刺和刻薄。况且,自己的儿子在自己家里叫他的官称,本身就是莫大的讽刺。他想揍他,可是已经抓不住他了,儿子已经长大,身高都比他高出一头,让他无可奈何。他只能哀声长叹: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子啊?!
“我就不是你儿子,行了吧?我也没你这样的爸爸。”儿子说。
让王副厅长始终想不通的是,自己都是为了儿子好,可结果连爸爸都做不成了。他也曾调整方法来矫正儿子的行为,认为是锦衣玉食把他惯坏了,有段时间就把零花钱给压掉了,结果读初中的儿子干脆离家出走,纠集几个小子到地下通道里卖唱,等找回来时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看了又好气又心疼。他只好对儿子放任自流,只要到学校去读书,随便怎么都行。儿子就这样在他的安排下读了高中,又花钱弄进了大学,现在眼看着就要毕业了。实际上,他清楚儿子什么书也没读进去,弄来弄去都是那些没名堂的音乐。
儿子大学一毕业,他完全约束不了他了,远走高飞成了必然。唉,要是儿子能有李梅这么懂事该多好,不要操心,更不是块心病。
这么一比较,他心里更加怜爱李梅,累积已久的父爱油然喷发。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有这么个女儿不行,但是可以有这么个儿媳啊!这真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既得了这么个乖巧可人的儿媳妇,又能拴住儿子,说不定经这么懂事的李梅一调教,儿子就改邪归正了呢!问题是儿子卖不卖帐?他又仔细把李梅上下打量一遍,越看越喜欢,这样人见人爱的女孩,到哪里找去!
他当即把安排工作的事答应了下来,同时也说起即将大学毕业的儿子,并暗示了这层意思,想让李梅和儿子见见面。李梅爽快地答应了:有您这么好的父亲,肯定有个优秀的儿子,我梅子是有福了!
王副厅长夫人也很高兴,这位任劳任怨的夫人和母亲最愿意看到的是,儿子和丈夫能尽释前嫌,加上未来的儿媳妇,从此有个幸福和睦团圆的家庭。
但王副厅长的算盘又打错了。儿子天生就是个冤家对头,一面见下来连个屁都没放不说,一毕业就加速蒸发了,从此再也见不着影子。这么多年来,王副厅长只能从夫人那里依稀听到点儿子的音讯,一会儿在深圳,一会儿在上海,眼下据说在北京,和什么人玩摇滚,但始终没见摇滚出什么名堂来。
王副厅长觉得欠了李梅什么,李梅倒是没事,反过来安慰他:儿子是成年人了,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多,去外面闯很正常,您就别操心了。您看我,从小没爹,不也长大成人了吗?儿子走了,你要是觉得失落,就把我当您的女儿吧,我正想有个爹呢!王副厅长很欣慰,第一次伸出饱含满腔父爱的手抚摸了她的头,认了这个干女儿。
李梅如愿以偿地去了下属一个设备公司。本来王副厅长给他挑选了一个最好的职位,既轻松又有前途,但李梅婉拒了。她说:我不当官,我有你这个当官的干爹就够了;我家里穷,想做生意赚钱。
王副厅长不理解,李梅就撒娇说:“干爹,你看你当了这么多年官,除了累也没捞点实在的,就让我给你赚钱吧,将来好给你养老啊!”
王副厅长想想也是:自己为官多年,也就是吃吃喝喝收点礼品和红包礼金什么的,虽然日子还算滋润,但确实没贪没占,连自己都认为是个好官。不是没人找他帮忙,也不是没有帮过别人的忙,更不是没人送钱,但他一概婉拒。他骨子里农民的本分让他对钱保持着距离,不义之财不做非分之想,要是沾了边,说不定那天就成了炸弹。再说,他一个副厅长什么都不缺,要多余的钱干嘛?弄得每天睡不着觉反而是个累赘。不过,李梅这么一说,他心动了。自己不贪,让干女儿赚钱总可以吧,看来这干女儿比儿子还好,真老了也还有个靠望。再说,她要发财钱也得靠自己赚,和自己贪占完全不一样。这样想来,李梅真应该去赚钱,这孩子还真有主见。
想赚钱当然要去设备公司了,那是厅直属单位,厅管这条线所有单位的设备都必须经过设备公司采购,油水最足。他给设备公司肖经理去了个电话,李梅就顺利上班了。
李梅果然是个经商料,不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且人缘奇佳,赢得了上下左右交口称誉。肥头大耳的肖经理一见到王副厅长就说:“感谢厅长给我输送了这么个人才啊,你那干女儿真是女中豪杰!有了她,我这经理轻松了一半不说,连公司效益都提高了一倍呢!”
王副厅长开始认为这家伙是拍马屁,自己是主管他的厅长,当然拣好听的说。于是就告诫他:“小肖啊,干女儿的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到处宣扬,对李梅你要严格要求,不要搞特殊化。人交给你,就是你的职工,你好好管。”
“厅长说哪去了,李梅就是个人才。不说别的,自从她来到公司,客户这一块基本不要我操心了,她把各方面关系处理得妥妥帖帖,下面的单位和供货商谁都乐意和公司打交道,这效益还能不上去?而我呢,乐得逍遥啊。要说管,我还要她照顾呢!”
看来肖经理说的不是假话,王副厅长很满意。肖经理是他一手提拨去的,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饭桶草包。他原来在厅里一个业务处室做副处长,除了听话没什么长处。这个业务处室很重要,王副厅长想弄个真正能干事的人才挑大梁,但进人先得让人挪窝,就把肖副处长挪到设备公司去做经理,一天到晚陪客户吃吃喝喝,也算人尽其才。心无大志的肖经理得了这个肥缺,自然对他感激不尽,总是想方设法讨好他。但王副厅长对他的好处不感兴趣,平时也没讨好的机会,现在安排个干女儿来,肖经理当然百分之百的重视,什么活动都带着她出头露脸,没多久上下左右都认识了李梅,虽说没刻意去宣扬,但谁都知道她是王副厅长的干女儿,那分量就完全不同了。
设备公司是厅机关干部的后院,职工有不少是子弟,厅长处长的家属不少,但没人能比得了李梅这个伪子弟,凭什么?这就是李梅的本事了。她不仅乖巧可人、气质高雅,而且心细嘴甜,处理人际关系有种天生的圆熟老练,很得大家的欢心,以至于客户来谈生意,没有李梅在场,就少了许多气氛和一份踏实,后来有的干脆说:叫李梅来签合同吧,她来什么都好说。
肖经理乐得让李梅去打理公司事务,没多久就升她做了客户部经理,几年后又提她做了副经理。设备公司是国有企业,正处级单位,副经理相当于副处级。肖经理这么做一半是感谢王副厅长,一半是为了自己,反正公司是国有的,赚了钱也是上交厅里,让李梅替自己做事,油水好处一分不少,自己还潇洒快活,至于李梅,除了受累也就是多赚点奖金提成,对自己惟命是从,何乐不为啊!
这时候李梅已经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公司肖经理在不在没关系,她不在就没法转。副经理没做多久,上面来了文件,要求政企脱钩,设备公司完全转为社会化市场化运作,自负盈亏,原本垄断的设备业务也完全放开了。李梅顺应改革潮流,第一个带头辞职。
直到李梅在设备公司对面开起自己的“傲梅设备有限公司”,和自己唱开了对台戏,肖经理终于如梦方醒,才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他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李梅几乎带走了公司的全部客户和业务。眼看着傲梅公司门庭若市,而自己这边门可罗雀,肖经理无计可施。他也曾试图挽回颓局,但原来的客户几乎都不认识他了,更不要说买账,他们一张口就提李梅,好像生意非她不做。公司很快陷入危机,没业务就没收入,没收入就发不出工资,没工资人都跑了。公司原来的业务骨干和能用的人都被李梅收编了,傲梅公司几乎就是原设备公司的升级翻版,只不过已经变成了李梅的私人公司。
无米下锅的肖经理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光杆司令,他只得放下架子找李梅,希望她能把设备公司收购了,让他和剩下的人能有个着落。李梅说:“您这不是找个包袱让我背吗?设备公司除了个空架子,还有什么可以值钱的?我可养不起那些干部子弟啊!”
“那这样,我来给你打工,”肖经理觉得看在往日提携照顾的份上,这个要求李梅应该不会拒绝,“你摊子这么大,给你做个副手总行吧?”
“哎呀我的肖大经理,您这不是损我吗?”李梅笑吟吟地说,“您是领导,我哪敢委屈您做副手?就是做了也不敢支使您啊!您对我的关照我没齿难忘,这样吧,你就在公司挂个顾问,班就不用上了——您看我这也没一个闲着的,每月来领两千块顾问费,如何?”
肖经理无话可说,气也不是,恼也不是,背后还只能说她的好话。
傲梅公司业务如日中天,没几年时间资产就过了千万,李梅也成了业界有名的女强人。她的公司除了垄断了原来本系统的设备业务,还涉足别的行业设备经营,后来又插手房地产、医药、投资等行业,连王副厅长都摸不着她的底了。她的公司也由一个变成了多个,梅花集团注册资金就达到五千万。
所谓女强人,除了李梅拥有雄厚的公司资产外,还可能因为她三十多岁了还是独身,这可能是女强人一个典型的特点吧。关于这个,众说纷纭,其中大部分人会把它归结到王副厅长身上。谁都知道李梅有这么一个干爹,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其实这关系连李梅和王副厅长也说不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本纯洁清白的关系悄悄变质了,弄得不清不白。
3
自从纳儿媳的事情泡汤之后,王副厅长怀着一份内疚,把李梅看得比自己的儿子还重,各方面的关照自不待言,尤其是下面单位要采购设备,咨询王副厅长时,他都会让他们去找李梅。李梅对做不了儿媳妇倒是不介意,每天快乐地上班,下班就跑王副厅长家里来,买菜做饭搞卫生,陪王太太聊天看电视,把原本冷清的一个家弄得热热闹闹,连王副厅长都很少外出应酬了,愿意在家里待着。王太太更是喜欢得宝贝似的。有时候李梅没来,她都会问问:干女儿呢,怎么没来了?王副厅长就说:出差了吧。不过后来李梅慢慢来的少了,尤其在自己开了公司之后,也就是年节来走动一下。王太太很落寞:李梅又不来了。王副厅长说:人家现在是老板了,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王太太听了,叹口气,也就不再过问。
王太太见不着李梅,并不等于王副厅长也见不着李梅,要是那样,王副厅长会比太太更落寞。不知什么时候,他和李梅单独见面的时候多了起来。李梅去家里的次数少了,去他办公室的机会却多了,尤其是当了副经理以后,肖经理需要向厅长请示汇报之类的事都顺理成章地由李梅代劳了,更多时候是王副厅长介绍了客户,生意进展如何,李梅都会及时来汇报;甚至后来没事,李梅也会来他的办公室。
“有事吗?梅子?”他问。
李梅噘着嘴说:“没事。没事就不兴我来看看干爹啊?”
“哪里,看我好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王副厅长连忙说。
李梅噘着的嘴裂成一条缝,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这还差不多。”
这一颦一笑让王副厅长很动心,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感觉犹如一双温柔细嫩的手,抚平他日渐萎缩的的肌肤,使他回到了青春勃发的年轻时代,全身生机盎然,活力充沛。更奇妙的是,这感觉直透心脾,犹如春风吹皱一潭死水,使他自认为早已枯竭的心田泛起久违的波澜。在他的记忆中,还是少年时候偶尔看到电影里的明星或画报上的美人时才有过这种感觉,但这感觉一出现就被他扼杀了:那毕竟那是画中人,离他太遥远,可笑。以他当时的境况,一个小技术员,自身条件又很一般,能找个普通女人就不错了。王太太就是这么个普通女人,很普通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很普通地和他结婚生子,过着很普通的生活,一切平淡无奇,甚至连结婚前那段恋爱的日子都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记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过恋爱和爱情。这种生活给王副厅长造成了错觉,以为男女家庭就是这么回事,因而在这方面也就不用心思,一心都在工作上。而现在,这种感觉让他对以往的日子产生了怀疑:这大半辈子是不是遗漏了人生最美好的东西?是不是还有种不一样的生活?
这念头一旦产生,就不可遏止地激发起他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究欲。他试着用手轻拍了一下李梅白皙柔嫩的小手,居然像触电一样被弹射回来,感觉奇妙难言。
“干爹,你老这么坐着,当心得颈椎病和肩周炎啊!”李梅恰到好处地说。
“唉,这毛病早就有了。树老根多,人老病多啊!”
“什么嘛,干爹还这么年轻,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不许说老。”李梅撒着娇说,“来,我给你按摩按摩吧!”
没容王副厅长反应,李梅那双纤纤素手早已落在他的脖项上,如蛇一般蜿蜒游走,细腻如凝脂的质感滑过他皮肤上的皱褶,让王副厅长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一股甘霖般的激情立即向全身放射,让每一个久旱枯萎的细胞瞬间充盈膨胀,变得饱满丰沛。他已经无法对李梅的行为作出理性的反应,只能像个孩子似地手足无措,难以自持,乖乖地臣服于那双魔力附着的女人的小手,任由她摆布。渐渐地,他陶醉在她温柔的抚摸中,享受着她滑动跳跃的触觉,那种奇妙的感觉让他深深地感觉到: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如此,女人原来神奇,可以给男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幸福和快乐。
此时在他的脑海里,男人和女人的感觉早已湮没了干爹和干女儿的概念,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探摸在他脖子上游走的小手。他摸到了,然后紧紧地抓住她,不放手,就好像找到了他遗失已久并且淡忘了的某个珍宝,害怕一旦放手又会弃他而去,永远不会有机会找回来了。李梅停止了按摩,乖顺地让他抓着,并随着他的手力,顺势委倒在他的怀里。这一切,彼此都不觉得突兀,就像水到渠成。
但这一瞬间的动作,从此模糊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谁是谁,谁是谁的什么人。他们游走在这种莫名的关系中,在现实和梦境中迷走,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感受着欢乐、刺激、激情、依恋、温暖和快感,也遭遇着尴尬、困惑、迷茫和烦恼,但正是这种说不清的关系让彼此都感觉到魅力无穷、难舍难分,直到如今仍然新鲜如常。
王副厅长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瞬间,从此他青春勃发,因为李梅的柔软的身体激发和成就了他坚硬外壳下的另一个他。那个他是那么狂野不羁,激情四溢,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他贪婪地从李梅那娇美柔嫩的身体里获取养分和活力,就像一头饥渴已久的狼;而李梅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种奉献,就像远古时代的活人祭祀,那种对神的肉体奉献不仅不让人感到痛苦,反而觉得神圣而荣光。她甚至觉得这种奉献超越了普通人的情爱,足以惊世骇俗。她觉得值得,她李梅本来就应该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女人,不应该和那些俗人一样。
他们在办公室忘乎所以地以难以想象的疯狂和默契的配合完成了整个过程。王副厅长缓过神来,这才发现门没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但这也彻底解放了另一个他,原来不敢想象的事做起来如此简单啊,没什么了不得嘛。当然,这一切都要感谢这个叫李梅的女人。他关上门,回身把她搂在怀里,亲吻着抚摸着她,就像舔舐着一头被他咬死了的弱小的动物,心中充满着感恩的浓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女人,谢谢你,以后就是要我奉献生命,我也心甘情愿。
李梅乖顺地躺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汹涌的激情和快感里。她感觉自己裸身躺在一片温暖无垠的海水里,无羁无绊,无忧无虑,任由温柔的海浪轻柔地拍打和抚摸,火热的阳光泼洒在她光洁的皮肤上,将她幸福地包裹。在她的潜意识里,也许就在渴望这一刻,渴望一个像父亲的男人来成全她。她明白了,为什么在大学里那么多同学追她,她都无法动心,原来是这种心结使然。对,她需要的就是这一刻。她得到了,心中对他充满了感激,是他成全了她。
两人彼此感恩的心态使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但有时候难免因为角色转换太快而尴尬。李梅总是在他思念渴望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面前,但有时候办公室有外人,李梅就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王厅长,我们经理让我送个材料给您。”王副厅长也会严肃地附和:“哦,小李啊,你先坐,我马上就好。”或者以一副领导的口吻说:“哦,小李啊,我正要给你们肖经理去电话呢,有几个事情要处理。”
这种掩人耳目的话都说得很自然,让人看不出破绽。但外人一走,两人要从领导和下级的关系转变成情人角色,就得有个过程。他们享受着这种过程,因为这种过程充满着某种让人兴奋的刺激,给后来的过程做好了某种铺垫,也就使得每次男欢女爱都充满着惊险和新鲜感,甚至连获取的快感都不一样。而且事后王副厅长都会有种神奇的感觉:办公室是什么地方啊,居然成了他们寻欢作乐的场所,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天衣无缝,但被人在办公室见到的次数多了,难免会生出很多想象,王副厅长还是很注意影响的。后来干爹和干女儿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了,似乎有了个合理的名义,虽然这名义有些暧昧,但也没什么规定不准领导干部认干女儿,别人也就不好瞎说什么。但毕竟办公室不是合理的寻欢场所,很快李梅就解决了这一问题,她买了自己的房子,这房子除了王副厅长没别人知道,他们心有灵犀,很有规律地在那里幽会,神不知鬼不觉。
王副厅长对李梅的感激不止在心里,更多的是落实在行动上,但他并不觉得这是在回报,而是自己应该做的,做得还不够多。她对他有再造之恩,这是怎么做也回报不了的。除了肖经理对李梅的关照,他总是竭尽所能让她出头露脸,尤其是很多根本轮不到李梅出场的场合,到后来他积累多年的人脉都化为李梅的资源,只要李梅出现,大家都知道她代表了王副厅长,都很给面子。李梅的事业因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然王副厅长不觉得,但李梅不会不知道好歹,不是王副厅长,谁会给她一个农村姑娘面子?她感恩戴德,而她最好的回报方式就是她的肉体和柔情蜜意了。
彼此你来我往感恩回报让两人乐此不疲,但日子长了,王副厅长心里渐渐感到不安,而且这感觉越来越强烈。每次暴风雨般的激情过后,他看着怀里的李梅,发现她总会随着自己理智的恢复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由一个风情万种的小情人蜕变成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儿。而当她变成女儿后,赤身裸体的他会感到无比羞愧和恐惧,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畜生,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这种类似乱伦的罪错感深深地折磨着他,这时候,他会趁着李梅熟睡,悄悄把全身穿戴齐整,下床来踱步或坐到沙发上喝茶,慢慢把自己调整到正人君子的状态,等李梅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又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王副厅长了。这时候,不好意思的就是李梅了,她看到王副厅长一身正装而自己一丝不挂,会羞愧慌乱地抓起一条浴巾裹住自己逃进浴室,直到装扮整齐才出来。虽然这种尴尬状况每次都会发生,但两人似乎都不长记性,到下次见面时照样来一次循环往复。
事实上,王副厅长自己一直陷在这种半是干女儿、半是情人的复杂情感中,随着日子的推延,她作为干女儿的份量越来越重。李梅已经跟他十来年了,到了快嫁不出去的年龄,作为干爹,他感到歉疚,毕竟这种非正常的关系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他希望她能和正常女人那样结婚生子,有个完整的家。因此,十年来他会时不时地像父亲那样说一句:“梅子,你也不小了,是不是该成个家了?”
“我不,我不想那么早成家。”第一次他也是随口说说,那时梅子才跟他几年,说这话纯属撒娇。
后来,梅子过了三十岁,回答时会认真想想:“我没遇到可以成家的人啊。”
再后来,他是很严肃很诚恳地说了,她说:“你能不能不说这个?你看现在谁敢找我?我又能看上谁?”
王副厅长再也不敢多说了。其实一开始也不敢说得太认真,怕李梅误解他想抛弃她了,那时候她还只是个普通职员,需要他这棵大树。现在她已经树大根深了,人到中年,考虑问题已经很周全,他这么说就显得很多余。再说作为情人,他何尝不希望能永远拥有这个属于自己的女人,真要失去她,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人生就完结了。他时常陷入这种无法排解的矛盾中难以自拔,无论哪种身份都让他左右为难,备受折磨。尤其现在,自己的职业生命行将完结,他更不敢想象失去她的景象: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一个行将就木的孤独老者,恐怕连生命都撑不了几天,一切将彻底完蛋。
难得糊涂。他要抓紧每分每秒,享受最快乐的时光,直到他们随时可能来到的嘎然而止。
4
“怎么没声了?你那喝酒秘密就那么重要?等你说呢!”
见王副厅长半天没吭声,李梅说。她一踩刹车,车猛然停住了。
“啊,这是哪?”王副厅长看看窗外陌生的夜色,诧异地问。
“你还没回答我呢,先说了秘密,我再告诉你在哪。”
“什么秘密啊,就是玩点小诡计,”王副厅长轻描淡写地说:“看见我每次喝酒都先要什么了?一瓶可乐或者饮料。先把饮料悄悄喝干了,喝酒时再把酒吐进去,就这么简单。”
“这样啊?”李梅撇撇嘴,“不就是偷奸耍滑嘛,还技术呢!”
“没错,”王副厅长得意地说:“这秘密要看谁用,你们用就是偷奸耍滑,我用谁敢怀疑我?”
李梅不得不承认,就连她都没怀疑过。这家伙真是老奸巨猾啊。
“该你告诉我了,这是哪?”王副厅长问。
“别问了,下车。”
早有一名穿着宫廷卫士服饰的服务生过来把车门打开,像接待国家元首那样把一只手搭在车门顶,招呼他下车。王副厅长下来后,看到四周是黑黝黝的森林,一条幽径通向一座庭院的大门,一男一女两位侍者摸样的男女垂手立在门口,正在恭迎他们的到来。庭院是西式宫廷风格,但进门的花园却是中式的,小桥流水,怪石奇葩,园中居然还有一棵因为移栽而削去了树冠的古树,在欧式街灯的映照下卓然而立,气势不凡。王副厅长和李梅在侍者的引领下穿过花园,走进一座西式三层别墅,复古式的镂花大门,豪华原木装饰,正厅里从三层楼顶垂下一座巨型宫廷大吊灯,随处散发着逼人的富贵奢华气息,让人恍若置身中世纪的异国他乡,连见过大世面的王副厅长都有些傻眼,月城这座再熟稔不过的城市,竟然会有如此豪华阔绰的所在。他们参观完别墅各个房间来到后院,那里有一个阔大的游泳池,池底淡蓝色景观灯透过清澈的池水直射上来,照得池面水光潋滟,柔波荡漾。两人流连池边,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王副厅长满腹狐疑地在一架秋千椅上坐下来,摇晃的座椅差点让他摔倒,唉,年纪来了手脚就有点不灵便。李梅扶住他坐好,顺势推了他一把,秋千前后摇摆起来。王副厅长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在这样幽雅宁静的庭院,这样诗意的夜晚,这样暧昧迷蒙的氛围中,伴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享受着良辰美景,还有比这更惬意更美好的人生吗,怎能不让他心旌摇荡,青春勃发?
王副厅长突然想起一个说法,古时候王公贵族流行采阴补阳术,以糟蹋少女来达到青春永驻长命百岁的目的,现在听来虽然愚昧荒唐之至,但以他的体会,一个年老气衰的老男人确实能从一个妙龄少女那里裨益身心,焕发青春。这些年来,李梅简直就是他的生命活力之源,而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能让他的心态一直处于活跃的年轻态,相由心生,心态一年轻,从外貌到身体机能都会年轻,活力充沛。他摇晃着,感觉自己回到了童年时代,而跑到泳池边玩水的李梅就像他儿时无忧无虑的玩伴,她那天真烂漫的笑脸简直就是个孩子。他真希望时光在这一刻凝固下来,让眼前童话一般的场景永不落幕。
一个管家摸样的侍者过来介绍:“欢迎两位贵宾光临试住,亲身体验格兰别墅山庄高贵的品质。我是您们的贵宾专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说完套话,又换种亲切的语气轻声说:“天晚了,我们给二位准备了点心咖啡,请回餐厅享用。客房大床已经铺好了,浴缸也放好了热水,可以休息了。”
王副厅长和李梅恋恋不舍地回到别墅,屋里又是另一番景象。餐桌上摆好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咖啡的清香四溢弥漫,一束鲜艳的红玫瑰点缀得无比温馨浪漫。两个服务生安排两人就座后,贵宾专员又说话了:“两位慢用。如果没别的需要,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每个房间都有呼叫器,可以随时呼唤我们。”
两人正好不想有人打扰,就说没事了,休息去吧。侍者们鞠个躬,躬身退出。
“搞什么鬼啊?”王副厅长目光慈爱地看着李梅,柔声说,“跟做皇帝似的,让人好不自在。这是什么地方?”
“格兰别墅山庄啊,刚才介绍过了,”李梅淡然地说,“感觉怎么样,不错吧?”
“那还用说。月城居然有这样的地方,孤陋寡闻了。怎么,你打算把它买下来?”
“有这想法,那要看你喜欢不喜欢了。”
“我?”王副厅长有点发懵,“我当然喜欢,可是我买不起啊,喜欢有什么用!”
李梅脸上挂着无以名状的微笑,说:“不早了,上楼去休息吧。”
因为先参观了一回,对别墅的功能已经熟悉了,两人径直来到二楼阔大的主人房。王副厅长照例先去洗澡,浴室很宽大,装饰豪华就不用说了,除了各种齐全的高档盥洗设施,居然还摆着一张按摩床。大圆形的浴缸是双人冲浪按摩用的,王副厅长身子浸进水里,感觉大得可以游泳。他一时摸不清如何使用,李梅就进来把电动按钮开了,缸里水花翻滚,强劲的水流冲击着身体各个部位,有种说不出的舒坦。王副厅长在浴室待了半个钟点,用一条大浴巾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出来了。他在圆形大床上躺下来,一边看着墙上的壁挂电视,一边等着李梅出浴归来。这种帝王般享受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好得让他满腹疑云,非常不真实。
浴室里传来的水流声撩拨这王副厅长的内心,使他难以平静。一段时间的故意疏离,使他对李梅有点琢磨不透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得李梅有点闪烁不定,开始有了城府,不再是当初那个简单的梅子了。是啊,时间能够改变很多,李梅已经是个三四十岁的熟女,事业有成,眼界也不可和当年同日而语。但他总把这个当成错觉,因为每次幽会,他们都会一如既往地激情如火,让他感受着到男欢女爱美妙无比的愉悦。也许是这种愉悦蒙蔽了自己的理性,仔细想想,他对她的了解其实很肤浅,除了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找男朋友,以及她表面风光的事业,其他方面他都知之甚少,她的过去,她的生活,她的思想。也许是自己工作太忙的疏忽,更多的是出于某种顾忌,他对她一般不去干预太多,犹如父亲对女儿一样,虽然暗自操心但明里却显得开明大度。唉,都是他们这种非驴非马的关系使然,王副厅长一旦理性起来就心生愧悔。
浴室里的洗浴声继续着,李梅还没有出来的迹象。王副厅长的思维在理性的轨道上继续滑行。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暧昧于他,难道真是如她所言,是出于恋父情结?或者是出于对他真心的爱恋?一纠结到这个根本问题,王副厅长就觉得心里发虚。当初的越界,他虽然真心喜欢和渴望她,但始终把它当作逢场作戏的露水关系,毕竟他是个老男人了,有家有室,而她青春年少,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们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但他觉得,她为他付出短暂的代价,他帮她在开始时建立一个较高的起点,让她的未来人生更辉煌更美好,也算公平合理。他想不到的是,这种关系一旦发生就纠结了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们的关系又将走向何处?
他承认,他对她真实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他总是满足和停留在她的言语表述上,不管她说什么都相信,但现在想来那些让他兴奋和愉悦的言语是多么的不真实。为官多年,他习惯了从那些奉承浮夸让人熨帖舒服的言辞背后寻找真实,不管怎么闪烁其词,他总能看清别人的底牌,但却在李梅这里失效了。他想,他们之间不应该是爱情,如果是那也是非正常的;也不只是出于性,虽然他们寻欢作乐很到位,但一个年轻男人也许比他更出色。此外就是出于利益交换了,这种可能性很大,也许她当初是需要他的帮助才委身于他的,他能理解,而现在她完全不必依赖他了,这就不好解释了。王副厅长越想越没底,他习惯于让别人摸不清自己的底牌,但决不能不摸清别人的底牌。这种不真实的虚无感觉蔓延开来,甚至让他感到有点恐怖:她说的那些好听的话是不是在耍弄他?他和她做爱时的欢愉是不是故作呻吟?她究竟想从他这里擭取什么呢?
回到眼下,他更不清楚她的目的了。她带他来别墅试住,难道只是想和他分享一下奢华和浪漫,而没有别的目的?她知道他没钱给她买下别墅,不用问他都能估计出它的价值,绝对不会少于两千万。这是个天文数字,就是李梅要买一下拿出这么多现金也不容易,因为她的钱都在投资上。唉,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捉摸。
“睡着了啊?”
不知什么时候,洗浴完毕的李梅站在他面前。
王副厅长睁开眼睛,看着出浴的李梅,大脑立即来了个紧急刹车。不,是自己想多了,李梅还是那个李梅,十来年了,她还是那么青春靓丽楚楚动人,她浴巾半遮半掩之下饱满的胸脯,修长的的玉腿,虽然少了些稚嫩,却多了几分成熟几多风情,甚至比当年的她更让他意乱神迷。想想刚才的那些猜度,那纯属自己的官场惯性思维,这对李梅太不公平了,怎么能把她视同僚属呢?他感到一丝歉疚,用无限怜爱的眼神看着她,招呼她过来。
李梅把灯关了,在王副厅长身边依偎下来。
“梅子,你越来越迷人了,”王副厅长伸手揽住她,用手指触摸着她光滑的肩膀,“这么多年了,一点没走样啊。”
“那你还不想见我?”李梅安静地说。
“唉,都是工作忙,”王副厅长说,“再说……”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本来他想说自己到年龄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下课,要抓紧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给自己来个政坛生涯来个了结。
“是想给我机会找男人吧?”李梅意会错了,以为王副厅长又要说废话,“你就别操那个心了。我要找早就找了,用不着你推。”
“不是……”王副厅长说,“确实是忙。你看,晚上还喝酒应酬呢。不过,今晚这事,你可以计划一下,全行业要实施信息化系统管理,要招标采购一大批硬件设备,不是个小数目,这正好是在你公司的经营范围,而且你很有优势。”
“是吗?”李梅玩笑着说,“你这可是以权谋私哦。”
“什么以权谋私,”王副厅长说,“你不做别人也要做,而且这是公开招标,你做比别人更有利。”末了,他动情地说,“梅子,这么多年我也没给你做过什么,也就是附带着介绍些人脉,你今天的成就,都是你自己打拼出来的,不容易。趁着我现在还能说上话,我想给你做件事。到了我这样的年龄,做一件是一件了。我知道,你今天带我来这,肯定是看上了这幢别墅,我很惭愧,拿不出钱来给你。正好这桩生意来了,如果做成了,应该可以帮到你。”
“说什么呢?我可没想过要你拿钱,”李梅说,“我要买,自己掏钱就是,钱不够可以按揭啊!我能有今天,还不都是你帮我起步的。我是和他们谈了意向,买不买还没定呢。这么大的别墅,我一个人住着都发慌。”
“你该找个人了,一个人住着确实不是个事……”
“看你,又来了,不许说这个,”李梅身子靠紧他,“叫你来是想一起体验下别墅的感觉,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你不想我?”
“想,怎能不想,除了你,我也没什么可想的了!”王副厅长的心被触动了,一股暖流从那里弥散全身,他搂紧她,似乎害怕她随时离去。说这话时他动情中带着伤感,他能预感到这样的幸福时光不多了,只要退下来,这一切都成了未知数。他贴紧她,想好好珍惜眼前的每分每秒,享受最后奢侈的男欢女爱。他感到自己日益衰竭的身体回光返照般勃发起来,对于女人,也只有李梅能让他这样了。
“我来吧。”李梅一如既往体贴地说,褪去两人身上的浴巾。在这样幽雅清净的坏境里,他们可以从容地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们早已不像年轻人那样你死我活激情似火,二是默契温和慢条斯理地慢热着,这样他们更能细细品味每个步骤带来的感觉,由平淡而浓烈,一步步走向情欲的巅峰。这种过程更能让人回味和陶醉,犹如窖藏老酒,历久弥深。
正当他们步入巅峰时,王副厅长突然停住了。他猛然发现今天的过程中遗漏了一道重要的程序。
“梅子,你是不是……采取措施了?”
他们每次都不会忘记这道重要程序,每次都会小心翼翼地采取恰当的措施或选择恰当的时机。他们都知道马虎大意所带来的后果,除了对身体的伤害,更重要的是可能对彼此的心态精神产生严重的影响,甚至波及彼此的生人。王副厅长更是慎之又慎,李梅委身于他已经让他感激不尽了,如果造成后果影响年纪轻轻的她,他将负疚终生。作为久历官场的他,甚至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虽然李梅不是那样的人,但他不能不防:万一她不管不顾,或出于某种目的要挟,把后果留下来做证据,那他一生的名节和脸面就丢尽了,一个花甲之年有头有脸的老头和一个年轻女人弄出个孩子来,不仅荒唐之至滑天下之大稽,而且所有的人都会为他不耻的行为所唾弃,他无法预料那将是怎样不堪的一幕,想都不敢想。
而李梅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似乎陶醉在快意中,没听到他说的话。
“梅子……”
李梅停住了。她没做声,但显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梅子,我不能……,你知道的,要是弄出麻烦不好。”
李梅停止了一会,又开始活动起来,而且活动的幅度比刚才更大更激烈。她似乎在用行动来回应王副厅长的话。王副厅长无法再进行下去了,显然感到了其中的诡异和不测。他试图阻止李梅的行动,但李梅却不依不饶。
“我就要,就要,我就想要个孩子!”
李梅的话像一声炸雷在王副厅长的眼前炸响,把他震得头晕目眩两眼发黑。他最不愿想象的一幕终于发生了!他垂死挣扎一般猛地爬起来,双手抓住李梅的肩膀,说:“梅子,你这是干什么?你想过后果没有?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你还年轻,还要嫁人,要是拖个孩子,你怎么向别人交代?将来又怎么向孩子交代?”
“我不需要什么交代。我就想要个孩子。我不可能爱上什么人了,更不想结什么婚。我知道不可能和你永远在一起,所以才想要个你的孩子。有个孩子,我以后的日子就有意义,就不会孤独寂寞。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就只要买座这样的别墅,和我的孩子在这里快乐的生活。我什么都有了,有钱,有车,有事业,还可以有别墅,但我缺少最重要的,那就是孩子和家……”李梅说着说着,忽然嘤嘤地哭了。
王副厅长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眼前闪过十年前那个清纯活泼的李梅,闪过眼前成熟练达的李梅,忽然觉得自己还是老辣:李梅到底还是胸有城府,只是这城府最终逃不过他敏锐的洞察力。他终于摸清了她的底牌,然而这底牌却让他无法接受。
“我知道你害怕有孩子,怕对自己对家人对你所有的熟人朋友无法交代。这个我早考虑好了,这么多年我没让你为难过,没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以后就更不会让你难堪丢面子。有了孩子,我就把这幢别墅买下来,我和儿子就在这安静地生活。没人知道孩子是谁的,更不会去打扰你。你放心……”
王副厅长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而且完全可以做到,心里打翻了五味瓶。是啊,设身处地想想,李梅跟她这么多年,付出了她的青春乃至整个人生,这点要求实在不过分。他想起和李梅在办公室的第一次,当时他心中充满着感恩的浓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女人,谢谢你,以后就是要我奉献生命,我也心甘情愿。而现在她只是想要个孩子,自己就退缩,未免太虚伪了。他伸手把李梅搂在胸前,颤声说:“梅子,对不起。我欠你太多了,你要求什么都不过分。你想要就要吧,我老命一条,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你以后过得幸福,过得好……”
然而,当他们重整旗鼓时,王副厅长发现自己彻底委顿了。他很明白,自己作为男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永远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