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我吗?’我可不记得见过这个人,我记得最早的事好像是五六岁的时候爹爹给我两块极好吃的酥糖,后来上了糖瘾,直吃到牙疼。
‘嗯,我说过会来找你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浅浅的笑,好像阿爹看阿娘的时候那种笑,‘不过,你怎么长得这么慢啊!还是这么小。’他拿手横在我头上比量了一下,我下意识的抬抬脚跟,凤飞飞姐姐也总是和我比个子,我一抬脚就看不出来了,不过,这下我怎么抬脚也无济于事。
‘你眼角下有个东西,来,哥哥给你擦掉。’他伸出葱白的手指,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抬手握住他的手,有淡淡清凉的香气自他的袖口传来。
我歪歪头,另一只手在眼角下使劲揉揉,‘你看,擦不掉的。阿娘说这是胎记,夫子说这是泪痣,是有极好的福气才会生这样一滴朱色的泪痣。’
说完又觉得自己跟一个陌生人话有些多,认真想了一下问他,‘我认识你吗?’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眼睛里有光闪烁,像透过大槐树枝叶金灿灿的阳光,明亮耀眼。
‘你好好的,听爹娘的话,不要让你爹娘给你许配人家,我会再来找你!’
他怎么说这个呢,我臊红了脸,要过了及笄之年才会许配人家的啊,我才十一,不过也快十二了。我在袖口里伸伸手指头算了算,还有不到四个年头就及笄了。
等我数完再抬头看他时,他已经不见了,这个人真是奇怪,一点动静没有,都没看见他怎么走的。
我扬头看了看仙人顶,太阳像个鸡蛋黄似的要落到顶上,这时候的仙人顶像个尖尖的锅子,等太阳再落下一点,把锅盖打开,就把太阳闷在了锅子里。已经不早了,我加快脚下的步子,跑到大槐树下,爬上树,将斗笠盖在脸上,本来是想在这里睡个午觉的,却怎么都睡不着了,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个奇怪的人,或许他是爹的好朋友?他见过我时可能我还不记事!如此想就通顺了。
树摇微微晃了晃,我向下看,是隔壁村的李大狗和他妹妹红梅,李大狗跟我在一个学里上学,他比我大两岁,他们村不在山里,也离这不远,不过他们村也是有学堂的,听说他们学堂的夫子教出来过一个探花,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反正我不太喜欢那个夫子,动不动就拿藤条打手心,李大狗应是怕被打手心才来我们村学堂的吧!
‘什么事?’我冲他喊,他或许以为很好玩,又大力晃了晃,他爹是铁匠,他也会打铁,手上有的是力气,‘不要再晃了。’他这么一晃穿树而过的光也晃,晃得我眼晕,他听了我的话果真不再晃了。我爬下树,到他面前。揪了揪红梅头上绾的两个松散散的小鬟。
‘入画,我们去河边捉鱼吧!捉了你带回家让你娘给你炖鱼汤喝。’李大狗笑着说,他应该刚从他爹的炉前过来,脸上被烤的红扑扑的还没下去。
我看了看太阳,眼看就要没过仙人顶了,‘不了,太晚了,走到河边山里就暗下来了。’他说的河是山脚下那条河,河上面就是仙人顶,太阳再往下落一点就被山给遮挡住了,那时候山里就暗下来了,像阴天似的,山风一吹凉飕飕的,再晚一会就全黑透了,阿娘说山里有野兽,野兽的眼睛夜里会发光,所以他们通常都是夜里出来觅食。
‘走吧,我们就玩一会天黑前就回来,你家就在那附近,回来的时候正好顺道路过你家,我和红梅会把你送回去。’
这个我得想想,我抬头看着李大狗红扑扑的脸,‘说好了,就只玩一小会!’
李大狗点头,‘快走吧,一会就真的要晚了。’
我转过身看了看村口前这条官道,似乎爹爹今天也回不来了,那就明天再来等爹爹吧。
我们一路唱着夫子教的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歌声传进山里再荡回来,寂静的山好像忽然热闹起来。李大狗闷着嗓子唱了两句就不唱了,只是看着我唱一路笑着,红梅也高兴的跟着我哼哼。
午时的太阳刚照过的河水热乎乎的,李大狗挽起了裤腿趟进了河中,即便会水,我们也只敢在河边玩,河心深前方水又急,一个不慎被卷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今天的鱼似乎不多,李大狗下去一会子也只扔上来两条寸长的小鱼,我和红梅在河最边上泼水玩,泼了一会子衣服也湿了,想着捉不到就算了,该回去了,抬头却没看见李大狗的身影,我喊了几声,只有河水湍急的流水声,却听不见李大狗的动静,红梅吓坏了,开始哭起来,‘哥哥,哥哥。’
我心里也急的很,安抚红梅,‘你别怕,你哥哥会水,没事的,我游过去看看。’
我试着往河中心游去,还未游到就感觉水流直冲过来,要把人冲跑似的,仍是勉力向前游了几下,忽然溅起好大一个水花,李大狗从水里钻出来,满脸是水带着笑,我吓得心里一扑腾,开始觉得腿脚不听使唤,扑腾了两下,有水灌进嘴里鼻子里,我慢慢沉下去,只有胳膊还有扑腾的劲,从来没觉得水这么沉重过,五脏庙里刺痛,我睁着眼睛看到水底下有鱼游过来游过去,心里暗道这鱼好肥,然后眼前一黑就失了知觉。
再睁开眼时我看到眼前是一双眼睛,漆黑的眸子里映着我脸上粘着湿漉漉的头发,他的头顶是深蓝的天,我认得这双眼睛,那个奇怪的人,我对他笑了笑,应该是他救了我吧,在我昏迷前恍然记得有人将我从水里捞出来。
他将我扶起来,我道,‘谢谢你救了我。’
李大狗和红梅站在一边看着我,他俩脸上都挂着泪,我瞪了李大狗一眼,‘你差点害死我了,有你这么吓人的吗?’
李大狗被我一说,又哭起来,‘我错了,入画,对不起,你不要告诉我爹行不行,我爹会打死我的。’
我听他哭的可怜,于是点点头,我本来也没想着告诉他爹,他爹要知道了我娘也会知道,那样我娘就再也不会让我出来玩了。
那个奇怪的人对李大狗说,‘天快黑了,你们两个快回家,我会送入画回去。’
说完李大狗和红梅就跑了。
那个奇怪的人将我抱起来,‘我送你回家。’
他熟络的称呼我的名字我觉得很奇怪,更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他,好像真的跟他很熟似的。
我挣扎着下来,‘我不能回家,浑身都湿透了,我娘看到会打我的。’
‘是怕不让你再出来玩吧!’他似乎一眼就看透了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也不否认,点点头,‘要等衣服干了再回去!’指了指一个小山坡上,‘我们去那里,那里风大,一会就吹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