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叫什么

这天底下有不认识自己的人吗？

如果有，那么金岳霖就算一个。

前后院居住的金岳霖和梁思成夫妇，除了在生活上彼此照应以外，每周六定时定点举办的沙龙上，也会经常看见他们的身影。

在此聚会的各位大家，会相互交流自己在熟悉领域的某些见解，偶尔也会谈谈自己的生活见闻，作为中国哲学界少有的泰斗级人物，金岳霖自然是大家打趣的对象之一。

有一天，金岳霖跟大家提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趣事。

这件趣事，跟他的一个好朋友陶孟和有关系。

陶孟和是中国著名的社会学家，他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便是创立了中国科学院图书馆。他的妻子沈性仁，也是女性中的佼佼者，著名学者房龙的代表作《人类的故事》就是通过沈性仁的翻译，而在中国流传开来的。

夫妻俩经常参加在林徽因家举行的派对，因此，金岳霖和他们很熟。

曾经有一次，金岳霖给陶孟和打电话，不巧，接电话的不是陶孟和本人，而是他家的下人，一拿起听筒，下人张嘴就问：“您好，请问您是谁？”

这个问题是再简单不过的了，自己是谁，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

估计当时通话的时候，下人也没想那么多，况且，问一问对方是谁，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把金岳霖给难住了。

对呀，我是谁呢？我姓什么，叫什么呀？

金岳霖是学哲学出身，哲学上有三个最著名的终极问题，历来无人破解。它们分别是:

1.我是谁？

2.我从哪里来？

3.我要到哪里去？

其实，这三个问题，也困扰了中国那些有智慧的先哲们很长时间。比如说，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庄周庄老先生。

他的妻子去世之后，好朋友惠子去看望他，本来是想安慰安慰他，让他不要太难过了，节哀顺变，结果，还没到他家大门口，就听见里边好一阵“滴哩咣啷”的声音，还有那声嘶力竭，像是痛彻心扉，又像是大彻大悟，几乎要让人发疯的破锣嗓音，惠子心一沉：不好，莫不是要出什么事吧？

于是，他就加快了脚步。

进得门来，他定睛一瞧，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妻子的死，并未让庄兄悲痛欲绝，相反，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个破瓦盆，一边哐哐哐地猛敲，一边端起酒杯，冲嗓子眼儿猛地灌两大口，接着又开始叽叽歪歪地唱上了，仔细一听，居然唱的是《今天是个好日子》！

再看表情，哎哟喂，全无悲痛之感，反倒像是女儿要出嫁一般，喜气洋洋的！

惠子心中的无名之火，“腾”地一下子就起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脚便向庄子身上踹去：“好啊你，这么大的丧事，你居然还有心情喝酒，我算是看错人了！”

庄子倒在了一旁。

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指指身旁的草席。

惠子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心头这股怒火，实在是压不下去，只能是钉在那儿，恶狠狠地瞪着庄子。

“坐呀！”庄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惠子很不情愿地跪坐在草席上，双目平视前方——对于眼前这个人，他实在是懒得多看一眼。

“你一定很好奇，妻子没了，我为什么很开心吧？”庄子笑嘻嘻地侧头，瞄着惠子的脸庞。

“不好奇，也不关心！”惠子把脸扭到一边。

“哎哎哎，你转过脸来，转过来嘛！”庄子见惠子不搭理他，伸出双手，硬生生地将惠子的脸扳到自己面前，两双四只眼睛，就那么对视着。

“你知道人是由什么组成的吗？”庄子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非常兴奋。

“不知道！”惠子半是无知半是赌气地说道。

“气，人是由气组成的！”庄子得意地说。

惠子没有说话，他知道，接下来，他这位博学的朋友又要发表一番高论了。

“就像我们呼吸，把气吞进来，然后又把气吐出去，尽管你看不见它，但是，它时时刻刻围绕在你的身边，也就是说，气是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

“那这与你妻子的死，有什么关系呢？”惠子半是好奇半是挖苦地问。

“一个人在还没有形成肉体的时候，他是不具备呼吸这一功能的，气对他来说，也就没有任何意义；当一个人开始从外界吸收营养，开始有了生命的悸动的时候，气开始附着在他的身上，待他成长起来，以健壮的身姿屹立在这苍茫大地上的时候，他就拥有了一个完整的由气组成的身躯。”

“后来呢？”

“一个人无论享有多少荣华富贵，最终都难逃一死，从这个角度来看，世间众生是平等的。待到一个人死去之后，他的肉体消失，气将不复存在。”

“哦，你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始于气，终于气，说穿了，一个人的生死只是一种循环往复的变化而已，既然如此，那么就没有必要为生死而感到太过悲伤了！”惠子恍然大悟。

“知我者，惠子也！”庄子笑容满面地说。

庄子对一个人的由来的说法究竟是不是准确，在这里，我们不去讨论它，金岳霖是不是研究过这一类的哲学问题，我们也不去管它，我们知道的是，对于金岳霖来讲，生活中“我是谁”的问题，远比哲学中“我是谁”的问题要难解决得多！

话说，老金同志想了半个钟头，仍然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这时候，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求助对象，这也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可以指望得上的救星了。

这个人就是他的车夫王喜。

他把王喜叫过来，神秘地说：“王喜呀，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有一说一，不要欺瞒我啊！”

王喜疑惑地点点头。

“我是谁？”金岳霖突然发问。

王喜跟老金同志一样，一下子懵了。

主人这是怎么啦？

“傻愣着干什么？快点说！”金岳霖有点不耐烦了，“电话那头还等着呢！”

王喜挠挠头，想了好半天，才说道：“我只听大家叫您金博士。”

“嘿！金博士！没错没错，我姓金！”金岳霖大喜，嚷嚷着冲电话那头喊道，“喂，听清楚了啊，我姓金！”

无论是王喜，还是电话那边的人，都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