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如松侍候母亲一直到深夜,他刚好上床休息,忽听见外面有人叫门。
他先应了一声,然后走到门后,隔着门板问,谁呀,这么深更半夜的。
外面的人答道:是汤大人来看涂老夫人!
涂如松一听,连忙将门打开。
果然,两盏灯笼的光照里,站着汤应求,在他身边的是刑房书办李献宗。
涂如松上前施过礼说,汤大人深夜来寒舍,如松不知,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汤应求笑着说,都在一个城里,抬脚就到,我也不用提前打招呼。
大家进了屋,坐下后,涂如松里里外外忙着端茶倒水。
汤应求见此情景就问,怎么这事还得你亲自来动手,丫环呢?
涂如松说,她招呼也没打一个就跑了。
汤应求说,怎么就没个规矩,她可是你花钱买的?
涂如松说,花是花了些银子,人家真不愿干,要跑就跑吧,我总不能将她的两腿打断!
汤应求说,你这人心太善。丫环走了,还有少夫人嘛!
涂如松叹了一口气说,说起来丢人,这个女人太毒,半点孝心也没有。
涂如松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汤应求听后不作声。
李献宗开口说,既然有贼进了你家,你怎么不去县衙报案?
涂如松说,我见什么东西也没丢,就没有去麻烦你们。
李献宗说,不管忙不忙,说一说,我们也好心中有数。
这时,汤应求说,少夫人那话有点道理,那人不一定是贼,可能真是一个采花的。不过,他的对象当然不是老夫人,或许是丫环什么的!
听到汤应求的话,涂如松开始还有些气恼,心想你怎么可以和莲儿一样将母亲想象成那种人呢,直到后面的话出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汤应求问,你在巷子里碰见那人时,看没看清他的模样?
涂如松犹豫了一下说,看是看清了,可又怕自己看花了眼。
汤应求说,跟我说怕什么。
涂如松说,我看他很像杨秀才杨同范。
听到这话,汤应求沉吟起来。
过了好一阵,他才说,杨同范和你家内眷以前是否认识?
涂如松说,并不认识。
汽应求说,不认识就好,不过以后你对这个人要多防着点,不要将他往家里领。
涂如松点头说,我一向不大喜欢这个人,总觉得他那眼睛里有股邪光。
说着话,涂老太太已从床上坐起来,穿戴好了。
涂如松领着汤应求进房里去问候几声,又转身回到书房。
刚坐下,汤应求就问,听说前些时,你去了迈柱大人府上?
涂如松说,去了。
汤应求说,见着迈柱大人没有,他问没问麻城的情况?
涂如松说,我倒是想见见他,可是没机会。他那家府恐怕有半个麻城县城大,碰也碰不上。他走的是正门,我只能走侧门。
汤应求说,我还当你见着他了,我备了些山货,正打算让你引见一下,给迈柱大人送去。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
涂如松说,我可以将迈柱大人的幕僚王敬德介绍给你,他一天到晚就在那府内打转。
汤应求说,那些人都不可靠,他要阴你一下,你可就惨了八辈子!
涂如松说,可我见广济的高仁杰大人一点也没顾虑,和王敬德像是割头换颈的兄弟!
汤应求说,高仁杰和我不一样,他那官是花钱买的,功名也是花钱买的,一切事无非就是花钱,所以别的他都不在乎。
涂如松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该到武昌去活动活动,至少让那些人对你有个较深的印象,遇着事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挨别人的黑刀。像高仁杰只是一个代理县令还成天到晚上下活动,你是正儿八经的知县,更应该疏通疏通。
汤应求不作声。
李献宗插进来说,这事不是不知道,可就是丢不下脸面来这么作。一个堂堂七品,竟要朝人家的奶妈子、跑堂的,甚至是做饭的点头哈腰,套近乎,说软话——
汤应求忽然打断李献宗的话说,夜深了,我们走吧!
涂如松请他们稍待一会,他跑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取了一匹绸布,回来交给汤应求。汤应求开始执意不收,直到涂如松说这是谢他深夜来看望涂老太太,他才勉强收下。
涂如松将他们送到大门口时,忽然问,汤大人怎么那样神通,知道我在武昌的事?
汤应求笑吟吟地说,你忘了老古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涂如松不好继续追问。倒是汤应求怕他尴尬,人进轿子以后,手却拎了一串药包伸出来晃了晃。涂如松立即猜出,汤知县一定是去找李大夫看病时,听李大夫说的。
上床后,涂如松许久没有睡着,翻来覆去总想着从莲儿新婚之夜未见女儿红,一直到最近一连串的事,心里难受极了。
迷糊中,他听见母亲在那边屋里喊。也不及穿衣,他连忙爬起来冲过去。
涂老太太说,她听到丫环房里像是有人走动。
涂如松连忙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在手,另一只手举着一盏油灯。
丫环的房门半掩着,涂如松猛地一脚将其踹开,人跟着跳进屋子。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涂如松看不出屋里有人来过的痕迹。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出了这间屋子,又到各处搜寻了一遍,依然是什么也没发现。他宽慰母亲几句,重新回房休息。
其实,涂老太太听见的动静是真的。
小雨逃出涂家后才记起自己这些年攒下的二十两银子还藏在房中的一处墙洞里,白天里她不敢回去拿,怕被涂如松碰见。天黑后,涂如松就将大门闩了。她正在为难,刚好汤知县来了。他们进屋后,敞开的大门旁只有一个衙役在守着。
小雨想衙役不一定知道自己已经逃走之事,就壮着胆子往里走。那衙役认识她,以为她还是涂家的人,问也没问就放她进去了。
涂老太太一喊,她立即找了一只柜子藏进去。等到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又重新出来,拿上那包碎银,直往后门走。
她有后门的钥匙。
涂如松早上起来,发现后门又是虚掩着的,门闩和门锁全开了。他想起昨夜的事,心里就有了数。也没和母亲商量就去县衙报了案。
报完案回家,涂老太太问,这一早你去哪儿了?
涂如松将报案一事说了。
涂老太太一听就责怪起来,她说,小雨一向手脚规矩,不会偷什么的。你这一报官,真将她抓了起来,往后她不就恨你一辈子!
涂如松说,那我去将案子撤回来。
他正要走,涂老太太说,你先别忙,我问你,这一天一夜怎么不见你媳妇的动静?是不是你下手太狠,将她打坏了?
涂如松说,李大夫给她看过伤,不要紧!
涂老太太说,那她人呢?
涂如松说,她偷着跑回娘家去了。
涂老太太说,那你还愣什么,还不快去将她接回来!
涂如松说,儿已想好,此回母亲病没好,决不让她回来,免得母亲又遇到雪上加霜的事。
涂老太太说,夫妻在一起一天,恩爱就多一分,分开一天,怨恨就多一分。你要多为自己想想,我这把年纪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都没什么!
涂如松说,母亲快别这么说,母亲若这么想,儿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涂老太太生气了,她说,孝心孝心,只要你心里有孝就可以了。你这样,当心我拿棍子撵你!
涂如松说,儿宁遭母亲棍子,也不愿遭雷击!
这时,李献宗在外面叫,屋里有人吗?
涂如松赶紧出来接着。
李献宗说,涂相公,那个逃跑的丫环,我们已经给你抓住了。
涂如松一愣,说,怎么这样快!
李献宗说,抓个丫环,一边做梦一边都可以办到!
涂如松说,我正准备去撤案,让你们别抓她呢!
李献宗听了涂如松的解释,便说,我回去叫他们放了就是。
涂如松一听,也要跟着去。
小雨被捆在县衙门口的木柱上。
围观的人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都在瞎猜,猜来猜去便都认为她是犯了奸,和人私通出了问题。于是大家纷纷拿脏话泼她,小孩们则用石子瓦片和别的垃圾扔她,还将她的上衣扒开,露出半截光光的身子。小雨不敢睁眼,只让泪水往外淌着。
李献宗用手分开人群,上去替小雨解了身上的绳索,并大声说,她没有事,是我们抓错了,你们都走吧,别在这儿看了。
涂如松挤到小雨身边,对她说,是我不好,误会你了,如果你愿意,可以现在就回我家去;如果不愿意去我家,那我就送二十两银子给你赔礼!
他边说边给小雨整理好衣服。
小雨睁开眼睛,一巴掌打掉他手里的银子,大声说,我恨你,我恨你们涂家!涂家都是一些假善人!
说罢,小雨冲开人群,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大家都散去后,李献宗对仍在发怔的涂如松说,怎么样,做好人并不是全有好报吧!
涂如松说,是呀,这种做下人的女人比谁的心眼都要小。
李献宗说,你是不是得防着点,最毒女人心呢!
涂如松说,她就是再毒我也不怕,未必她还能到雍正皇帝那儿告御状不成!
两个人不由得都大笑起来。
一个人从县衙里走出来,问,李书办,涂相公为何如此高兴?
李献宗说,七仙女看中了涂相公呢!
那人说,这样最好,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沾涂相公的光,到天宫里走走亲戚!
李献宗说,或许还能吃上王母娘娘的蟠桃。
这一说那人也笑起来。
涂如松趁机小声问李献宗,这位差公是谁?
李献宗故意提高声调说,涂相公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就是号称李圣手的李荣,李仵作。
涂如松一听连忙说,圣手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才有缘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李荣说,涂相公为县内首富,我可是早就认识了。
涂如松说,惭愧惭愧,我等惯于抛头露面,不似圣手云来雾去,神秘莫测。
李献宗说,你别在这儿空说些好听话,真有意你就请李圣手喝几盅。
涂如松说,这个不成问题,只是老母有病在身,我约了李大夫上午来家应诊,二位如真的不嫌涂某,改日一定备薄酒酬谢。
三人说定了后,便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