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惟诚文集(第9卷)
- 徐惟诚
- 2107字
- 2021-03-31 01:24:04
“如是我闻”和“心中有人”
杨继红的名字,我开始是从《中国青年报》上看到的。作者文章中敏锐的观察和对中国文字的自如驾驭,使人看了喜欢。可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见到这位作者的时候,站在我面前的,竟是一位二十几岁的青年女性。
我是做过多年青年工作的人,自问对青年人还算有所了解,也抱着坚定的信心。“譬如积薪,后来居上”的客观规律我是不怀疑的。作者的文章又确实在表现出对当代青年思想脉搏的熟知。出乎我意料的,主要在于作者遣词造句中的书卷气,这是读书不多的人,特别是中国书读得不多的人不可能做到的。而这正是许多青年作者的弱项。
作者要我为她的这本集子作序,我很高兴地答应了。读了收在这本集子里的文章,我反复想:写点什么呢?想着想着,想到了4个字:“如是我闻”。这句话是2000多年前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对他的弟子阿难说的,要阿难把这句话写在记录释迦牟尼所讲经典前面,以区别于世间流传的外道和不实之词。这些形象似乎同一位当代年轻女作家有点格格不入。但释迦当年讲经,目的在于劝人向善,所讲并非全是抽象的道理,而是广取世间相,多所譬喻,以便为人理解。阿难奉命,以“如是我闻”冠于所传佛经开端,于是人们就从这4个字开始看到了一系列发人深思的故事。后来,清朝学者纪晓岚也曾以“如是我闻”为题编写了4卷笔记,所记故事,略似《聊斋》,其实仍然是“文以载道”,寓作者之人生理想、道德观念于其中耳。这大概不能算是盗用别人的注册商标。
杨继红文章的好处首先就在于不是抽象的空洞的说教,而是充满了生活中发生的各种实实在在的故事。这些故事,作者也可能亲身经历过、看到过、听说过,或者至少从亲身的经验能够感觉到它们的真实可信。以此入文章,可读性自然强;同时,文章中所表达的道理也自然使读者感到真实可信,说服力也是强的。
杨继红是一位记者,走的地方多,朋友多,知道的事自然比较多,文中所述不但是“如是我闻”,有许多还是“如是我见”。她的文章写得快,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用不尽的材料。从一方面说,这是时代提供了客观的可能。当今社会,无论生产力的水平、人们的生活质量、经济体制、社会结构、人际关系,都发生了和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新事物、新问题、新矛盾层出不穷,话题确实是说不完。另一方面,可能不等于现实。大家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能够感觉到、捕捉到那些可写甚至是必须写的东西,而又能及时把有关的材料组织起来,写出来,毕竟还需要另外一些条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做有心人,随时注意观察,勤于思考,而其动因则是对民族、对社会的责任感。“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最可贵的正是这心忧——在潇洒的文字后面。
“文以载道”,讲的是文章的功能。文章应当用来“载道”,“道”也要靠文章作载体。“言而无文,其行不远”。文采风流,这是要下功夫的。但却不是“文章作法”之类的功夫。根本的还是要多读书。“熟读唐诗三百首”,我相信作者是做过类似的努力的。临时查作文辞典,是做不到运用自如的,便难免有斧凿之痕了。
杨继红同志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工作。她的许多文章也就是电台中广播的评论稿。我历来认为广播电台的评论文章不好写。因为广播节目的内容存在于时间之中,不到那个点,你想找也找不到,过了这个点,想找回来也难做到。听众打开收音机,听到几句话,如果这几句话抓不住他,他又不可能跳过去浏览一下后面的内容,一不耐烦动一下按钮,这个节目对于这个听众就算完了。电台的主持人在向听众广播时,形式上是我说你听,但实际上主持人看不见听众,他是在“目中无人”的状态下说话,这就使他很难根据听众现场的感受及时调整自己讲话的内容和口气。近年来电台的改革,很重要的就是在针对这种状况寻找改进的方案。杨继红的文章出现在这个时候,也许不是偶然的。看她的文章,感到作者和听众是平等的,可以互相交流的,没有一点居高临下的架子,这就拉近了作者和听众(读者)之间的距离。许多听众(读者)热情的来信证明了这一点。文章本来就是写给读者(听众)看(听)的。可惜许多人作文时心中只有文章却没有文章的对象。从目中有人到心中有人,实在应当是文章学的第一要义。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并不是因为杨继红的文章已经是字字珠玑,完美无缺了。这实际上是做不到的,也不应当以此为标准来苛求于任何一位作者,更何况是青年作者。从作者的文章启发出来的这点感想,主要涉及文章,特别是杂文或者叫政论性短文的写作规律。这些也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自己就难以完全做到,只能作为一种努力的目标。我相信,随着岁月、阅历的增加,杨继红对许多事物的认识可能还会更尖锐、更深刻,也更善于发现解决矛盾的途径和前景,因此也能给人以更多的启发。有人以为写杂文就是骂人,或者挖苦人,这实在是对杂文的误解。释迦讲经,一条重要的原则就是善于发现人心中向善之点,加以点拨、升华。他的“如是我闻”的故事,很多都是起这样的作用。点燃或者拨亮心灯,需要做许多细致、耐心的事,比一时的痛快费事得多。这样的费事,是进入人们心灵之门所必需的。杨继红同志的文章,既然已经有了这样好的基础,我们便完全有理由对她的明天寄予更高的期望。
愿与杨继红同志共勉。
(本文是作者为《另一种追问》作的序,中国青年出版社,199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