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 江 仙

陈与义

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1]。

忆昔午桥桥上饮[2]，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3]。

【注释】

[1]洛中：指洛阳一带。[2]午桥：洛阳名胜，附近有唐代裴度所建绿野草堂等游玩之处。[3]渔唱：渔歌。

【品读】

陈与义是两宋之间人。经历过北宋灭亡、南宋初流离逃亡的种种磨难，他终于来到湖州的一个小镇上，寄居在一座寺庙之中。闲中无事，他登上庙旁的小亭阁，看着已经由雨转晴的四周景色，回忆着二十多年前在洛阳午桥上的对饮。那时正天下太平，交游者都是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大家谈天说地，饮酒赋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全以当代英雄豪杰自居。酒尽兴阑，桥下长河默默流去，月亮倒映在水中，随着流水远去，又在不知不觉中跑回来。万籁俱寂，绝无人声，只有一支横笛，悠扬婉转，嘹亮清脆，在杏花的粉红、枝影的幽黑中回旋飘荡。大家静静地听着这笛声，一直坐到天明。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期间，先是蔡京童贯这班奸臣贼子扰乱朝政，迫害忠良，接着是金人数次南侵，围汴京，灭北宋，又一直追击南宋高宗到海上。生灵涂炭，百姓遭殃，九死一生才逃到南方，看到自己这躯壳居然还在，一边暗自庆幸，一边仍感到心惊肉跳地后怕。想当年大家自许英豪，国家有难，英豪们未能捐躯报国，想来多少有些惭愧。既然此身仍在，还应做些为国尽忠之事。只可恨奸臣当道，空有学问志气，却报国无门。“闲登”一个“闲”字，道尽了读书人的心酸。你本事再大，学问再高，不会拍马屁，人家当官主政的不用你，你只好看看天气，唱唱吊古伤今的怀古诗罢！可能连作诗写词也会惹祸，古今兴亡，还是让渔歌樵唱夜半三更去咏叹吧！全词用对饮与夜月无声、往事与今日的强烈对比，突出了作者凄清悲凉的心境。“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是用欢乐的宴饮、嘹亮的笛声，衬出“长沟流月去无声”的清静。这一极清极静的境界，通过一个“梦”字，贯穿了二十多年来的昨天和今天。在一个寂静的僧房里，夜半时分，作者披衣起坐，二十年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窗外悄然无声，一片黑暗，那远远传来的渔歌，更增添了夜空的夜静。在这凄清幽远的气氛之下，是作者那颗愤愤不平的跳动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