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菊对芙蓉

重　阳

远水生光，遥山耸翠1，霁烟深锁梧桐2。正零瀼玉露3，淡荡金风4。东篱菊有黄花吐，对映水、几簇芙蓉5。重阳佳致，可堪此景，酒酽花浓6。　　追念景物无穷。叹少年胸襟，忒煞英雄7。把黄英红萼8，甚物堪同。除非腰佩黄金印9，座中拥、红粉娇容10。此时方称情怀，尽拚一饮千钟11。

1　“远水”二句：语出柳永《诉衷情近》：“澄明远水生光，重叠暮山耸翠。”

2　锁梧桐：化用李煜《乌夜啼》“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句意。

3　零瀼（ráng）玉露：《诗经·郑风·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瀼瀼。”秦观《满庭芳》：“夜深玉露初零。”零，滴落。瀼，露浓的样子。

4　金风：秋风。

5　菊有黄花：语本《礼记·月令》“季秋之月”，“鞠有黄华”。鞠，通“菊”。芙蓉：此指荷花。

6　酽（yàn）：酒味醇厚。

7　忒煞：十分，非常。

8　黄英红萼：菊花、荷花。

9　黄金印：宰相之印。《史记》卷五一《五宗世家》：“汉独为置丞相，黄金印。”李白《别内赴征》：“归时倘佩黄金印，莫见苏秦不下机。”

10　红粉娇容：指美女。

11　一饮千钟：欧阳修《朝中措》：“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

如果硬生生地说辛弃疾学柳永作词，打死你也不信。大英雄如何能学柳七郎作词？当年秦少游学柳七作词，被他的老师东坡居士好好地教训过一顿。大声、小声铿鍧的辛稼轩词会跟“晓风残月柳三变”扯上关系？其实，伟大的作家从来都是兼收并蓄，转益多师，不排斥一切可以借鉴学习的资源。这不，这首词的首二句“远水生光，遥山耸翠”，就是从柳永《诉衷情近》的“澄明远水生光，重叠暮山耸翠”中脱胎出来的。你能说稼轩没学过柳七郎？

唐五代人写词，词的内容往往与词调名有一定关联，后人称为“赋调名本意”。比如《临江仙》多咏江畔女神，《更漏子》多写夜半情事。北宋以后，词的内容跟调名本身就没有关系了，《贺新郎》这喜庆的词调写的可能是愤激的情怀。不过，用心的词人有时选调作词还是注意词的内容与调名的关联性，以满足读者的阅读预期，丰富词的情感含量。比如苏轼初到黄州时写的那首《卜算子》（缺月挂疏桐），词调名就颇具暗示性。词中所表达的孤独无助的茫然心态与《卜算子》调名就有一定的关联。稼轩咏重阳、写菊花，选用《金菊对芙蓉》的词调，也满具意味的。上片基本上是赋调名本意，“东篱菊有黄花吐，对映水、几簇芙蓉”，描写的就是金菊对芙蓉的美景。

上片写景，摹重阳佳致，下片抒情，言少年胸襟。年少时英雄豪迈，压根就不把那花儿朵儿放在心里，一心只想着建立功名事业，功成名就后，腰佩黄金印，威风凛凛，佳人陪侍，情意绵绵，来个事业爱情双丰收。那才叫爽！“少年胸襟，忒煞英雄”，确是年少英雄的口吻，虽然轻狂，却符合他的个性。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诗圣老杜当年不也曾“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么！

此词宋本《稼轩词》未收，始见于《草堂诗余》后集卷上，署“辛幼安”作。郑骞《稼轩词校注》以为“气格卑劣，恐非辛词”，然无确据。此词气格虽然不高，但类稼轩口吻。人在不同环境、不同心境的创作，气格自有差别。再高大上的人，也有平凡普通的想法。不能仅以“气格”高下论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