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春 行1

紫梅发初遍，黄鸟歌犹涩2。谁家折杨女，弄春如不及3。爱水看妆坐，羞人映花立。香畏风吹散，衣愁露沾湿。玉闺青门里4，日落香车入。游衍益相思5，含啼向彩帷6。忆君长入梦，归晚更生疑。不及红檐燕，双栖绿草时。

1　行：古代乐府诗歌的一种体裁，音节格律非常自由，富于变化，可长可短，或五言七言乃至杂言，如《洛阳女儿行》《老将行》等。

2　黄鸟：即黄莺。涩：尚不甚圆润之意。

3　弄春：游赏春天的景色。

4　青门：前已有解。比喻富宦人家。

5　游衍：游乐，游玩。

6　彩帷：彩色的帷幔。

这是一首闺怨诗，或为艳情诗，“别是一种纤丽语”（顾可久语）。诗写贵族女子初春时节郊外游春而触景伤情，生成思远怀人的闺怨。诗人虽然笔涉“风情”，也作风流情思的表现，却非艳冶淫丽之作，而体现出“发乎情，止于礼义”的礼义素养和控制艺术。

诗共十六句，一分为二，依韵而分，前十后六。前十句写白天郊外游春的“艳遇”。侧重写春光里怀春女悠游的种种媚态。紫梅初发，莺歌犹涩，便迫不及待地出游而弄春。“弄春如不及”句直言其唯恐不及的性急，反衬其闺房孤寂难耐。“爱水看妆坐，羞人映花立”二句，写足了娇羞情态，人与花同艳。同时也表现出一种“人面桃花”依旧红的复杂心理。“香畏风吹散，衣愁露沾湿”二句，更是心理活动的描写，其中一“畏”一“愁”，拟人化写法，非“香”畏也非“衣”愁，而是人畏人愁也，害怕春光易逝，青春易老矣。游春消忧，反倒徒增相思之苦。这一部分，诗人虽未涉笔人之容貌体态，而含情脉脉、举止儒雅的美人形象却跃然纸上，不呼自出。

后六句换韵，写黑夜里怀春女独守的复杂心理之前，“日落香车入”句急转，天色已晚，游衍也非常尽兴，恋恋不舍地归至府第。满以为那盎然春色可驱走闺中孤寂，谁知“游衍益相思”，怀人愈烈，思念愈切，以至于无限伤感，而独在彩色帐帷里暗自垂泪。然而，思之徒然，唯有梦中相见。“归晚更生疑”句，内涵颇丰，让人联想多多。陈铁民先生解曰：疑心见到丈夫。我们以为，这描写的是一种胡思乱想的精神状态。归期已到而未归，那会是什么原因呢？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收束的两句更绝，“不及红檐燕，双栖绿草时”，把自己与红檐之下的双栖燕比，独宿的孤寂感与双栖双飞的幸福感两相比照，笔用反衬，倍加伤感。开篇时，也用反衬手法，春光越好，游兴越浓，而相思之痛则越深。

此诗所表现的是一种哀怨的美丽，亦是一种美丽的哀怨。诗人的笔触非常细腻而深到，逐层深入地描绘出一个怀春女复杂而曲折的心理，精雕细琢，反复濡染，集中写怀春女的绮思芳情，写得风情万种，妩媚百出，真个是生情而不纵情，端丽而非妖艳，充分显示了诗人以理节情、以礼节欲而控制有度的分寸感。细加玩味，诗中的那份哀思，那份幽怨，那份无奈，似乎还有些其他的深味。

王维现存的其他几首艳诗，如《扶南曲歌词五首》等，多类此意趣风韵，显示了诗人高超的控制艺术，因此而迥异于梁陈与初唐时期的某些同类题材的艳冶。这些表现和乐之情的欢娱之词，温婉柔丽，蕴藉风流，而并不纤艳淫冶。诗家三昧曰：“欢娱之词难工，愁苦之音易好。”而王维的“欢娱之词”也不难工，且能够真正做到“乐而不淫”也。

此诗为陈铁民先生编在“未编年诗”里。寻绎诗意与作法，疑为早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