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拉威尔与柏辽兹
埃申巴赫指挥下的巴黎乐团将上述三部当代作品演奏得异常精彩,但真正考较他们功力的却是拉威尔与柏辽兹的音乐,这是带有明确标签的法兰西经典,其此前的经典演绎也大多出自巴黎乐团。
埃申巴赫毫无疑问为巴黎乐团在演奏拉威尔与柏辽兹音乐方面带来许多新意,甚至是阐释理念上的变化。我的理解是埃申巴赫在解读并表现音乐的时候,更多考虑的是音流的剖面,也就是横向关系,这使他做出的声音丰满而多维,层次感与细节格外突出,形状感也很强。这种演绎风格特别适合现当代作品,并且还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也是埃申巴赫近几年能够在欧美乐坛赢得评论界广泛赞誉的主要原因。但是,拉威尔特别是柏辽兹的音乐毕竟有别于现当代音乐,拉威尔虽然配器和色彩都非常丰富,但他的旋律感和纵向逻辑性也具有鲜明特点。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更不用说,其内在紧张的戏剧性以及外在形式的歌唱性,都是演绎时首先要考虑的因素。埃申巴赫恰恰对这两位作曲家的作品异常着迷,他不独在巴黎乐团经常指挥这些标志性作品,而且也把它们列入北德广播交响乐团和费城乐团的常规曲目。问题可能就出在他的情有独钟上面,他为这些作品提供了太多的表现可能性,每一个声部,每一个乐句,每一个和声,每一个连接,每一个过渡,他都要尝试一种新奇、一种变化、一种脱俗。于是,我们不可避免地在《波莱罗》的层层推演中察觉到某种滞涩和勉强,在《圆舞曲》中捕捉到华丽进行过程中的微微失控。更可怕的是,《幻想交响曲》的第一乐章因为想法太多使得出口拥挤,导致引子与发展部的零乱与支离破碎,甚至于越往下发展听起来越味同嚼蜡;第二乐章犯的是与《圆舞曲》相同的毛病,线条感弱了,歌唱的流畅感不在了,尽管局部的音色质感鲜明,可惜整体性已经受到伤害。
如果让我说出我最满意的段落,那么《达夫尼斯与克罗埃》第二组曲和《幻想交响曲》第三乐章应该达到埃申巴赫与巴黎乐团组合的最高水准。对于《达夫尼斯与克罗埃》来说,不可能有比10月28日保利之夜更加完美的诠释,所有的乐器都淋漓尽致地履行自己的职能,清澈冷烈的声音如散花般在空中回荡,乐曲三段的三次高潮轰鸣由远而近,由弱而强,好似鞭子抽在平静的水面,那击起的淋淋水花形成耀眼的彩虹,光华灿烂,气象万千。我知道,这其实已经不是拉威尔了,因为它太霸道,太冷酷,也太刺激感官。当埃申巴赫有了一个精彩的开始并且一步步接近完美的时候,他的完美便无所顾忌,无所限制,肆意发展,层层加压,直达极致。所幸这种带有暴力美学倾向的极致仍没有逸出掌握,埃申巴赫与巴黎乐团最终奇迹般地将其完成,那种令人目瞪口呆的收束真是一辈子忘不掉。当然,这样的冒险并非都能成功,跟在《达夫尼斯与克罗埃》后面的《圆舞曲》和《波莱罗》都在最后一刻出现能量上的接济不上,最明显莫过于《幻想交响曲》的后两个乐章,这些一个多世纪以来供所有乐团用来“爆棚”的篇章偏偏在埃申巴赫的巴黎乐团这里失去锐利的线条和迅猛的动态,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步步推进经常到最后变得有点虚张声势,徒有音量骇人。对此我感到特别不解,为何埃申巴赫不能在《幻想交响曲》上得心应手?是他实验的时间太短?还是那一天的状态出了问题?如果是前者,还毕竟有第三乐章成功的证明,当然,那已经不是柏辽兹了。如果是后者,碰巧有人告诉我,乐团的乐手当天去爬长城,大概动用了体能储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