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历史是面明镜
——恐龙灭绝的原因
我写这一篇，是为了引出一个重要命题：
哲学在悲剧和废墟中现身。
悲剧哲学多，喜剧哲学少。
2009年4月，刚好满4岁的小女孩庄欣颐突然用充满好奇心的口吻问她的外婆：
“恐龙那么大，为什么都死了呢？人为什么没有死？”
这个提问深深震撼了我。我被触动有两个理由：
第一，庄欣颐是个极聪明的小女孩。在她的体内，肯定有很强烈的“追问为什么的DNA”，那是与生俱来的。至少在这一点上，她是个大写“人”。
第二，在漫长、充满戏剧性事件的地球生物进化史上，恐龙灭绝是个大事件，同本书主题“人生天地之间”关系密切，有很深的自然哲学背景和内涵。
21世纪的哲学思考如果不追究恐龙灭绝的原因，便无以言“世界哲学”。因为哲学只在悲剧和废墟中现身。
追究它，如同探索数学的哲学、量子力学的哲学基础，都体现了一种精气神，一种视野、架势、姿势和气魄。哲学讲的就是气魄。
不追究恐龙灭绝的原因，“人生天地之间”的感叹便是模糊的、空泛的、空洞的、干瘪的，仅仅是个没有饱满血肉的空架子。
21世纪的“世界哲学”是生逢盛世。当然自然科学探索取得了长足进展，为哲学概括提供了丰富、厚重的原始材料，供它提炼、上升、鸟瞰，进一步走近上帝大自然（God-Nature）的总设计、总方针和总意图。
“恐龙灭绝”这个大事件之所以特别重要，是因为它同人类的生存及其未来的命运有紧密关系。关于灭绝的原因，目前科学界有以下七个假说：
一 有颗小行星撞击地球
所以说，21世纪的“杞人之忧”是有科学根据的。
最近科学家在南极发现了一个直径为480公里的巨大陨石坑，这是一颗小行星撞击地球的后果。此次“撞车”（迎面碰撞的“宇宙交通事故”）发生的时间约为6500万年前（当时还没有人类祖先）。后果是大量尘埃升空，遮挡了阳光，长时间减弱了光合作用，动植物大量死亡。生物链遭严重破坏，古生物灭绝便是不可避免的。这次“天灾”释放出的总能量兴许是汶川大地震的千万倍，后果如同几百颗氢弹爆炸引起的“核冬天”。在地质史上，这样的天灾发生过。
2008年1月25日美国科学家根据观测天的结果，说下周有颗小行星会掠过地球，但相撞的概率为零。下次它与地球擦肩而过要等到2027年。（到那时候，如果它同地球迎面碰撞的概率是50%呢？）
如果有一天，有颗直径为500公里的小行星同地球相撞呢？
那便是世界的末日。
这是天灾。我国古人经常使用“天灾人祸”这个成语。——这正是“人生天地之间”的根本处境的生动写照。
哲学是什么？
哲学思考、探索同时使用两个反方向的箭头：
（一）把纷然杂陈的人生世界现象予以简洁化，从中整理、提炼出秩序井然或井然秩序；
（二）把表面上看来好像很简单、不证自明、司空见惯的现象予以复杂化，把它层层剥落。剥落一番，清明、透彻一番，直到无限风光在险峰。——这是另一个箭头所指。
我国古书用“天”字说事的句子多达一百多个。
我读下来，“天”有自然规律的意思，而且“天”是有意志的。它同西方人的“上帝大自然”相近。
约在6500万年前一颗小行星同地球相撞，使恐龙这个生物物种归于灭绝，全然是“天意”, “天道”：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阴阳符》）
“天之道事无大小，物无难易，反天之道无成者。”（汉代《春秋繁露》）
此处的“天道”即自然规律。说得很到位。只是没有挣脱一贯空泛、空洞、无法操作、无从下手的通病。
小行星撞击地球也是“天道之行”。
“天道之行”无所谓仁义、善恶。——这是个重大课题，后面我会专门加以阐述。
二 彗星撞击说
彗星上有多种有毒的氰化物，还有有毒的砷、铱、锇等重金属元素。撞击之后，释放出来的有毒元素气体毒化了地球环境，导致了恐龙的灭绝。
依我看，这一假说较勉强。为什么其他生物能幸免呢？这在逻辑上说不通。这里我提出了一个重大的哲学课题：逻辑与存在（Logic and Existence）。
三 火山大爆发
大量的火山灰进入平流层，少量降落到了地面（海洋和陆地）。火山灰长期悬浮在空中成为气溶胶，并形成了一层包裹在地球外围的薄膜，减少了太阳正常的辐射量，全球气温下降。此外，火山喷发的一氧化氮和灰雾形成了酸雨，严重干扰了全球生态平衡，导致巨型古生物大批灭绝。
这叫“逻辑与存在”，或“逻辑与不存在”。
人脑最伟大的功能是逻辑推理。这是人区别于野生动物最根本的地方。
从正确推理中得出的结论最明白无误，也最可靠。
四 巨大的分子云进入了太阳系
当由大量氢分子组成的分子云冲击太阳系，即把大量的氢和宇宙尘土抛向地球大气，引起气候变化，严重干扰了地球（理化）环境，氧的含量突然减少，大批古生物（尤其是恐龙）因缺氧少氧而归于灭绝。其中巨型爬虫类则无一幸免于难。
别忘了，空气中的氧，以及地球上的淡水也是后起之秀人类的命根子。
五 太阳耀斑大爆发
其后果是臭氧层猛减，导致紫外辐射大增。
多年研究表明，过多的紫外辐射会使动植物生长失调，食物链遭严重干扰和破坏。
六 古地磁极性反转
地磁场是地球的一把无形保护伞。地球磁场单位是“特斯拉”（定量的）。该伞对太阳辐射和宇宙线有防护作用。如果该伞失灵，有害射线长驱直入，会导致地球生物基因突变，生物灭绝。可见，天地间大小生物的生命既脆弱又短寿。中国古人提出的“天道地道人道神道”如果没有当代自然科学的支撑便是空的。空洞的哲学构不成最大安慰。
当年李白提出“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的命题，可曾梦到过“逆”这个汉字的多个深层内涵？
居然天地之间还会有这种“逆”法：
古地磁极性的逆转！
七 全球气候骤变
全球气候变冷；温度波动太大，超过了生物承受能力。当然还有高温。气温太高太低都关系到地球上所有大小生物（从病毒、细菌到恐龙）的生与死。
今天，全球气候状况依然是人类及其文明的命根子。它是生死攸关的。在云南干旱面前，人和动植物是何等脆弱！
人类及其文明归根到底是地球气候的产物。不思考、不掌握当代“环境科学”（Environmental Science）成果的人，没有资格言哲学！
在古希腊，在柏拉图的哲学学园大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不懂几何学的人，不得入内！
今天，进入21世纪，这块古老的牌子还要挂在我国哲学研究所的门前。因为几何学会加强我们对“逻辑与存在”的自觉意识和自我认识。除了上述柏拉图的至理名言外（可见柏拉图是何等重视几何学），今天，我们还要新挂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不懂环境科学的人，请勿入内！
该学科涉及面广，核心内容是气候、能量系统和生态系统。
恐龙灭绝的真正原因至今还没有水落石出。学术界还在争论中。
就在我运笔到此，昨天（2009年7月5日）我读到一则科学新闻：
澳大利亚发现了三种新型恐龙化石，包括一种肉食恐龙，体形比《侏罗纪公园》里的迅猛龙还大。同北美、南美以及非洲和亚洲相比，澳洲恐龙化石记录极其贫乏。这次的发现，意味着澳大利亚可能会有较为复杂的史前历史。它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戏剧。
出土的恐龙化石可以追溯到9800万年前，即恐龙在地球上大灭绝之前的3300万年。化石埋葬在一条9800万年前的死河河床下。
今天，我们试图走近当年体型特大的食肉恐龙及其生存环境，纯粹是出于人类的好奇心，全无功利之心（经济效应，名利双收等）。刚满4岁的小女孩庄欣颐多次追问恐龙灭绝事件，表明在人的DNA里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本能冲动和激情。或者说，在人性（人脑）里头的确有“明其道，不计其功”的探索冲动。
追问恐龙灭绝的真正原因是一面历史镜子。从中我们可以推测“人生天地之间”的命运。谁能保证我在上面列举的七种“天灾”（大灾变）今后在某一天不会重演呢？恶果便是人类这个物种及其文明的毁灭！
这便是天地的“不仁”了！
不过，从宇宙时空范围来看，善恶有意义吗？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包括人、野鸡、野鸭、野鹿和藏羚羊……）统统灭绝、被毁，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一个仁慈、怜悯万物的上帝吗？
没有！
我在上面列举的七大灾变（包括古地磁极性、有毒的重金属元素和太阳正常的辐射量）对我国古代贤哲是完全陌生的。他们在梦中都不曾梦到过！可见，当代自然科学的认识和成果对下面这条链接（本书主题）是个多么珍贵的填充、充实和支撑：
人生天地之间→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这说明，东西方比较哲学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双方是相互的需要，是良性互动：
定性和定量，见林见树。
上面我提到的七种天灾（大灾变）属于普遍世界的本体论（General Ontology）范畴。具体属于“环境科学的本体论”，即Ontology of the Environmental Science。
这门大学问才是“大道”。
自1957年冬和1958年春，我在北大开始跌跌撞撞、懵懵懂懂走在“世界哲学”（World-Philosophy）的道上至今已有51年了。
今天我已领悟、体认到，在天地之间，的确有种高于自己生命的东西存在。
“环境科学的本体论”便是这样的东西。
广而言之，人类的科学、艺术和哲学创造比自己的生命更高。
马克思有句名言：“作家绝对不把自己的作品看做是手段。作品就是目的本身……在必要时作家可以为了作品的生存而牺牲掉自己个人的生存。”说得很到位，真是一语胜人千百。我的26回叶绿叶黄的写作生涯证明上述名言是句真理。
科学、艺术和哲学创作在本质上是“朝圣”。
在性质上，这些创作是宗教的。凡是不具有宗教献身精神的创作都是作秀，不是真货。歌德有句格言：
谁占有了科学和艺术，
他也就有了宗教！
谁不占有这两者，
他或许也有宗教。
这是歌德的宗教观，很深刻。
古今中外，一切真正伟大的科学家、艺术家和哲学家在本质上都是具有深沉、虔诚和热烈宗教感情的人。他们从事创作，从头到尾，便是走在“朝圣”的路上。对于他们，“人生天地之间”，就是走在这路上，经过一个个驿站。
别的不说，就说当代西方詹姆斯·拉斯特流行音乐乐队的演奏吧！这已经不是音乐了，而是宗教性质的狂热！台上几十名乐手（歌手以及电吉他手、鼓手）完全陶醉在宗教感情的疯狂心理状态，无法控制自己，到了失控状态。台下是近万名粉丝。台上台下被旋律和煽情的节奏鼓动得直叫，直摇晃。
中世纪哥特大教堂里的上帝死了。当今流行音乐制造出来的上帝崛起了！
毕竟是件好事。这比杀人放火、骚乱、暴乱和恐怖主义要好上千万倍。
今天，我在大街上走，看到一位约莫二十岁的男青年身穿一件T恤，上面印了一句英文：
Music is my Soul.
我把它译成中文：音乐是我的灵魂。
我为这句箴言叫好，一针见血，说到点子上！古今中外，一切好音乐，一切能打进人们心坎里的音乐，都是出自灵魂，然后才能进入千百万人的灵魂的音乐。
是的，音乐是我的灵魂，也是我的上帝。
一切真正的科学、艺术和哲学又何况不是如此呢？
这才是人的最好、最可靠的安慰！
“人生天地之间”，有这等安慰，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