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昆虫世界的感恩和敬畏

——先理解,后信仰

的确,对昆虫世界,我也脱帽、感恩、敬畏。它发自我的内心,是我理解了之后的信仰。

有人知道了我这种情怀,说:“精神病兮兮,脑子有问题!”

但我认为,这恰恰是精神健全的表现。在21世纪的人身上,感恩、敬畏情怀越来越淡薄,这才是一种病态。物欲病态地膨胀,物质占有欲越来越强烈,感恩、敬畏的地盘越来越小,绝不是进步,而是有病。

关于人与昆虫世界,我想说说地球生物圈内的陆生生态系统,包括苔原、针叶林、落叶林、热带雨林、草原和荒漠这六类生物群落。从中我又选择草原生物群落,并对它做些剖析。昆虫是其中一个重要环节。这里体现了“光和生命”(Light and Life)这个最伟大的自然哲学课题。

前面我提到过,中世纪基督教神学家提出过一个著名命题:“光就是上帝”(Light is God)。

于是当年的哥特大教堂建筑设计师在窗户这个词汇上便狠下工夫,包括玫瑰窗等几何形状。

在生态系统中,所有的一切均由阳光启动。之后便是在大地上进行光合作用的植被,再就是食草动物。大量昆虫是作为食腐物的分解者和小的食草动物而存在的。

在整个食物链中,人则是顶级杂食动物。——这是从生态系统和食物链的观点给人下的定义。当年的孔子、孟子、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和黑格尔等贤哲并不知道这个定义。

在天地间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秩序井然,符合“逻辑与存在”(Logic and Existence)这条最高法则。

“人生天地之间”,自有他的“逻辑与存在”理由。谁也不能对抗、违背该法则。

这部书的主题正是选择几个侧面对该法则加以阐述。——明白了人生天地之间的“逻辑与存在”,以及活着的价值和意义,当是给内心世界照了个亮。

说起昆虫,它在陆地生态环境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假设所有的昆虫一旦灭绝,绝大多数开花植物由于失去了花粉传播者很快就会消失!更可怕的是由此会引发出“多米诺骨牌效应”,地球生态环境会遭毁灭性的破坏、崩塌。

没有人的地球会更加生机盎然,欣欣向荣。

没有昆虫的地球将会死气沉沉,一片萧条。

这便是“逻辑与存在”。

要知道,大量哺乳动物、禽鸟等由于失去了可食的叶子、果实和可捕食的昆虫,也会随着灭绝的植物一起悲惨地死去!

在自然哲学中,有这样一条最神圣、最伟大的法则:在生物群落中,各个环节(或叫部分)在动态上是相互联系、互相依存的。这便是共生、共荣和共存关系。——这是“上帝—大自然”的设计、安排和部署。

这是生态动力学的要害,也是“整体论哲学思想”的精髓。

整体(复合的总体或一个有机整体)决定着各个部分(环节或基本构件)。

在一个有机大系统中,每个部分(构件)决定着其他部分(构件)。比如,在地球这个大系统中,火山和地震是两个重要部分或环节。它们有力地决定了其他部分或环节。

这正是“逻辑与存在”法则。我们每个人都在该法则的支配、管辖范围之内。

在这里,我要单独提一下蚯蚓这个基本单位或小小的环节。它的重要性常被人忽视,好像是不屑一顾的一种“低级”、“下贱”、“卑贱”或“丑陋不堪”的昆虫。其实它在地球生物圈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不可替代的!关于这种最基础的生物之一,达尔文的公正评价是:“在世界历史上是否还有别的动物所扮演的角色比蚯蚓更为重要,这是很值得怀疑的。”这便是一位自然哲学家眼中的蚯蚓。它不同于一般人的看法和评价。

本书所要谈论的,正是哲学家眼中的“人生天地之间”。他所见的风景多为幽微、高妙境界。从哲学论述“人生天地之间”,须功夫在诗外。提出“人与昆虫世界”即是诗外功夫之一。

图42 整个大自然是一个遵守严格逻辑的网络,若是某个物种灭绝,其他多个物种便会受牵连。这叫“牵一发,动全身”。它也叫“多米诺骨牌效应”。

前几年,一群科学家在英国举行了有关蚯蚓生态学的国际会议,表明他们有理由为世人所鄙视的蚯蚓而自豪。

在1881年以前,人们误认为蚯蚓是有剧毒的害虫。(可见,人认识天与地是个漫长、曲折的过程。其间充满了迷茫。)但随着达尔文发表的论文,提出“通过对蚯蚓习性的观察,我发现蔬菜因它们的活动而长势良好”之后,人们才开始真正认识蚯蚓。

所以,哲学认识常常是常识的反面。

一般来说,我们的“地”(地球陆地表面)要形成两厘米厚的土壤需要一千多年的风化和分解过程。(大自然总是有耐心的。大自然是一位极有耐心的创造者。世界上的一切一切都是时间的女儿!)然而由于蚯蚓这种毫不显眼、不张扬的昆虫在地里(泥土)中的辛勤钻洞和分配养料等一系列劳作,这一创造性的过程缩短到五年左右的时间!

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在天地之间,还有什么创造比创造出土壤更伟大、更神圣的呢!

土壤学家和生态学家因此说:蚯蚓是土壤的改良者。

不过一位具有深刻自然哲学气质和倾向的生态学家则说:蚯蚓是造物主派到地球上来耕作的一位伟大、无私、勤劳的农夫!(我更偏爱这种说法,这种表述。听到并咀嚼这句富有自然哲学智慧的箴言于我是种最高的精神享受。)

1993年初夏的一个早晨,我在德国科隆乡下牧场和草地上漫步。在一条蚯蚓面前我停住了脚步。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阵悠缓的教堂钟声,我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句箴言。

许多年,哲学智慧总是启迪我。学会哲学地活在天地间,也学会哲学地直面死亡,是我毕生的功课。

“若欲大悟,须是参禅。”

“参禅无秘诀,只要生死切。”

今天科学家对蚯蚓的认识是:蚯蚓对大多数农药和除草剂有反应。所以这种昆虫成了土壤质量和毒性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通过它,是我们观察和检验土壤生态系统健康状况的好方法。此外,科学家还把蚯蚓撒在受损伤的土地上(土地受损是人类生存根基受到损毁),为的是有助于修复土壤结构,使其逐渐恢复到健康水平。

看来,蚯蚓对土壤——人生天地之间的命根子之一——是亲善大使。或者说,蚯蚓才是上帝派到人间来的忠诚和亲善天使。

这才是自然哲学家眼中的蚯蚓!

这样,我站在蚯蚓面前脱帽致敬还不是一件天经地义、符合逻辑的事吗?

这道理既浅显、大众化,又很深刻、很哲学。真正的哲学都是很平常、很质朴和很诚实的,就像我们走进田野、林中,双脚踏在土地上那样忠厚、朴素和实实在在。

一个没有蚯蚓劳作的地球生态系统是残缺的,不健全的,有病的。——这又是西方工业文明(农药、除草剂和化肥)造成的恶果或增产之后的后遗症。传统的农耕文明尽管人辛劳,产量低下,但不会伤害蚯蚓和土壤。

蚯蚓——这个外表并不显眼的、重要的小小环节也会影响整个生态系统。——这正是“逻辑与存在”。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包括火山、地震和台风)都是上帝—大自然的精心编剧和导演。

在我所居住的小区有多块绿化草地。初夏,常有蚯蚓迷路,爬到柏油路面上,后果不是被车压死或被人踩死,就是因脱水而干死。遇上蚯蚓的尸体,我总是习惯在它面前停留一段时间。

柏油路是工业文明的产物。它对蚯蚓是陌生的,也是致命的杀手。

遇到迷路的蚯蚓,我总是设法用树枝挑起,帮助它回到它的家园草丛泥土里。这是我对生命的敬畏。因为我知道它在地球整个陆地生态系统中的独特作用。这便是我的宗教哲学命题:

先理解,后信仰。(信仰“上帝—大自然”或“大自然—上帝”)

中世纪著名的基督教神学家、哲学家安瑟尔谟说:“我绝不是理解了才相信,而是信仰了才理解。”

对于他,信仰在先,理解在后。

我的顺序同他刚好相反:先理解,后信仰。

我绝不是信仰了才理解,而是理解了才信仰。

我生于天地间,这个顺序对我是很重要的。

现在,让我再回到蚯蚓上来。我多次观察到,小区的男孩只要碰到蚯蚓必踩死而后快。更有甚者是回家取出打火机,将蚯蚓点燃,一群男孩(其中也有一两个女孩)围观蚯蚓因痛苦挣扎、扭动而拍手称快。——这是人性中恶的表现。如果小学老师在课堂上把蚯蚓的伟大劳作和奉献告诉孩子,情况可能会发生很大改变,因为先理解,之后才产生信仰。

这是对大自然—上帝的信仰。

人居于天地之间,应该有这种信仰。——这才是哲学与我们。哲学就在我们身边。我们日夜被哲学包围着。哪里有天有地,哪里便有哲学。伴随我们终生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哲学。

汶川震后救灾中最重要的一条是挽救生命,敬畏生命。其实为了我们这个星球,为了人类文明及其可持续发展,理应把生命作广泛的理解,把它扩大为地球上的整个生态系统,包括蚯蚓、青蛙和蛇类。

人类的生存要依赖昆虫世界,但昆虫世界可以完全不需要人类。(寄生在人体的昆虫毕竟只有不多的几种,那是不足挂齿的。)人类在地球上出现的时间比昆虫要晚得多。在我们这个小小的星球上,昆虫和开花植物之间相互依存、和谐的关系保证了地球上生物世界的生机勃勃、一片繁荣气象。

道家经典《太平经》有言:“天地中和同心,共生万物。”

我推崇这个定性的哲学命题。它若是能得到当代自然科学知识的丰富和支撑,使其饱满,扎实,便很完美了。

《太平经》又说:“故有天而无地,凡物无于止;有地而无天,凡物无于生;有天地相连而无和,物无于相容自养也。”

可见“天·地·和”这三要素是一个有机整体。它的大和谐对我们人类才是生死攸关的。

人居于天地之间,其实是生于“天·地·和”这三者统一之间。

天地既要分开,又要统一,而且是在“和”的支配、统摄下的统一,构成秩序井然或井然秩序。

这里我想讲一件我的经历:2009年春节过后不久我上庐山讲课。那里多雾。雾气很重,早饭后我在山间散步。在我的头顶有浓雾笼罩、重压,呼吸不畅,觉得天和地黏在一起。我突然领悟到天、地要分开的重要性!否则万物无从生,无从养!

所以在《圣经》的创世记,上帝是分别造了天和地,两者各司其职:天上有光体,地上要长出万物。

所以“天地”是个大系统,是首大型交响乐,各个部分协奏,才能奏出大和谐的圣乐。

和谐社会、和谐世界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