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士丹利亚洲区前主席、耶鲁大学高级研究员史蒂芬·罗奇

非常支持“一带一路”倡议

时间：2016年12月14日

中国经济前景如何？没有中国的全球经济会怎样？特朗普经济学的硬伤是什么？特朗普的经济刺激计划和基础设施建设计划能否成功？中美贸易与金融关系在特朗普任内可能遇到哪些困难？全球领导力会很快从美国转移到中国吗？摩根士丹利亚洲区前主席、耶鲁大学高级研究员史蒂芬·罗奇（Stephen S. Roach）一直保持对中国经济的乐观。罗奇认为，中国拥有很好的战略、承诺和手段来实现中国经济转型目标，因此保有政治意愿实施重点改革是非常关键的。

对于特朗普任期内的中美关系，罗奇建议，中国官员要开始认识到，接下来中美谈判将比过去艰难很多，特别是在中美双边投资协定（BIT）谈判等几个非常重要的领域。不过他强调，如果能在特朗普任内达成中美BIT的早期协议，对中美都将是双赢。

大选前后，罗奇一直都不看好特朗普经济学。他直言对特朗普的经济班底缺乏信心。特朗普威胁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的逻辑是错的。

中国应聚焦解决国内问题

王琳：您在最近的文章中写道，您有可能是最后仅有的对中国经济持乐观态度的学者了，您为什么会对中国持乐观态度？

罗奇：有三点原因。第一，为了实现中国的经济转型目标，中国制定了很好的战略方案，那就是要把中国经济从由投资和出口驱动、以制造业为主的出口导向，转向以服务业为主的私人消费导向。这个战略非常清晰。第二，中国对实现这个战略做出了强有力的承诺，因为中国知道如果失败了，中国就有可能跌入中等收入陷阱中，那对中国保持增长和发展将是非常重大的灾难，因为陷入中等收入陷阱会导致社会不稳定以及削弱吸收剩余劳动力的能力。第三，中国不仅制定了战略做出了承诺，中国还拥有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就改革而言，特别是现在通过为社会保障、医疗保险和其他社会安全网络等方面提供支持，完成了对私人消费的再平衡。中国知道必须做什么去解决债务过剩、稳定房地产市场等一些结构性问题。因此现在的关键就是中国要保有政治意愿去实施那些改革。所以我仍然对中国非常乐观，虽然现在大多数人都更关注消极面，但我并没有。

王琳：您如何看待近期人民币的贬值？

罗奇：人民币近期的贬值在当下的中国是个大问题。这部分体现为特朗普胜利当选引发的最近美元的急剧升值。人民币强劲升值已长达近十年。随着经济体增长放缓，这显然把人民币从一个被低估的货币转变为一个被高估的货币。同时有一种担忧，就是人民币会开始贬值，然后就会出现分散资产风险的投资手段，就会出现很多对外收购兼并投资，跨境资金的流动从流入转变为流出，继而导致资产外流和外汇储备减少并形成货币贬值和资产外流的循环。这一困难让中国政府关闭了部分资本账户项目，来阻止进一步的货币贬值。这是很难的。

王琳：您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吗？

罗奇：我对此表示忧虑。我认为这是人民币国际化过程中的一个后退，是金融改革的一个后退。用短期调节措施来解决金融压力通常并不奏效，因为投资者会发现当调节措施结束的时候，会产生一波猛烈的重新开始贬值的势头。

王琳：中国普通民众对贬值比较担心，对过去很长时间人民币的升值习以为常。现在人民币贬值，普通人开始在银行换汇，同时也在进行资产的海外转移和海外投资，来确保他们的资产安全。您对中国的公众有什么建议吗？

罗奇：促进投资的多元化、在国内外有更多选择是很正常的。我认为这进一步强调了，中国资本市场的改革仍没有完成。我认为去年（2015年）和今年（2016年）初的股市受挫确实对中国股市的安全稳定提出了拷问。中国的房地产市场变成中国很多家庭独一无二的最重要的投资领域，中国政府正在抑制房地产市场泡沫。当前投资多元化在中国有很强的动力。所以我认为中国政府应该致力于为国内投资者提供尽可能多的各种投资选择。

王琳：在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美国撤销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情况下，中国未来在亚太区域一体化中的角色将会怎样？

罗奇：“一带一路”倡议是中国在泛地区一体化上提供强有力领导力的努力，解决区域间的基础设施建设的缺口，这正是亚洲开发银行等多边开发机构已强调多年亟待投入的领域。60多个发展中经济体以某种形式被纳入“一带一路”倡议中是不同寻常的。我非常支持这项支持发展、本地区受益的合作倡议。

可能会有一些人把中国的这些努力视为中国要接管全球贸易或全球经济的领导权，尤其是美国重点转向国内，现在又要拒绝通过TPP并实行其所谓的“美国优先”的倡议。但我认为全球领导力无法这么快地从一个国家转移向另外一个国家。就像我曾经说的，我现在仍要重申，全球领导力的起点是国内实力，只有一国国内发展强大，才可将自己的力量延伸至海外。但现在中国国内有许多问题急需解决，比如债务问题、银行问题、房地产泡沫、产能过剩等等。如果忽视这些问题，却把自己的力量延伸至海外就会很困难。聚焦国内对于当下中国来说非常关键，当然全球性的问题不应被忽视，但是搞混优先事项很有风险。

达成双边投资协定 中美会双赢

王琳：特朗普当选后，货币问题成为中美关系的热点话题。特朗普曾威胁上任后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您认为特朗普这一决定有坚实的逻辑基础吗？

罗奇：没有，这是错误的。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很多人，都曾经公开讲过，现在的事实表明中国正在阻止人民币继续贬值而不是推动汇率下跌，中国一直努力减少经常账户的顺差，所以对中国操纵汇率唯一真实的证据仅来自中美之间巨大的双边贸易不平衡。即使是中美之间的贸易逆差，如果用全球价值链来计算，会很大程度地减少，中美贸易逆差很轻易地就会比当前公布的数据减少30%—40%。

王琳：特朗普指责中国的另一话题是贸易，他不仅表示会将“台湾问题”作为中美贸易问题谈判的筹码，而且还宣称要对美国进口的中国商品增加30%—40%的关税。如果美国真采取特朗普宣称的措施，对中美及全球贸易将有何影响？

罗奇：我并不认为他真的会这样做，至少不会设置那么高的关税。几个月前他的确在竞选中这么说过，但是很快就受到了很多批评。他现在表示，（增收）关税应该被用作最后的手段来应对中国、美国的不公平贸易。我真心认为，这些（宣称对中国增加关税的）措施会被撤销。

王琳：您非常熟悉中国的政策制定者，在应对特朗普的经济政策以及他针对中国的言论方面，您对中国的决策者有何建议？

罗奇：中国的政策制定者富有经验，非常成熟，在处理与美国或世界的突发事件时，中国决策者非常与时俱进。与特朗普交往的早期经验中很重要的是，即使他目前还不是总统，中国官员要开始认识到，接下来中美的谈判将比过去艰难很多，特别是在几个非常重要和突出的领域，比如中美双边投资协定的谈判过程需要更加谨慎和严肃对待。我认为，如果在特朗普任内能达成双边投资的早期协议，对中美将是双赢的局面。

王琳：您对中美双边投资协定的前景持乐观态度吗？

罗奇：现在对任何事持乐观态度都是很难的。我对此抱有希望，美国和中国都会认识到双方要想在这种协议上面达成一致，会经历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也可能扩散两国之间未来可能面对的艰难处境。

对特朗普经济班底“没信心”

王琳：特朗普当选以来，美元一直走强。一个强有力的美元会促进还是阻碍特朗普的经济刺激计划和基础设施建设计划？

罗奇：如果美元继续走强，可能会产生问题，因为这会在解决美国贸易平衡问题上造成困难，会对出口增长施加压力，也会使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不过，特朗普威胁中国或任何其他国家进行贸易保护的时间越长，美元就越可能有贬值的风险，而不是升值。虽然这完全不是市场现在关注的风险，但我认为无法排除这一可能。

王琳：在您看来，美元走强又会维持多长时间呢？

罗奇：我认为没人能预测这个，预测货币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的，我目前不知道。

王琳：那么美元将会如何影响其他国家的货币呢？尤其是新兴市场国家的货币。

罗奇：美元会对新兴市场国家的货币施加更强的下行压力，造成财政困难，就如同我们现在在中国看到的这样。

王琳：您是否担心，这种货币的持续贬值会引发下一场区域或全球金融危机？

罗奇：我们已经学会了当谈到金融危机的时候，永远不要说“永远不会”（Never）。我们曾经有过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称为“削减恐慌”（Taper Tantrum），对很多新兴国家都造成了困难。现在市场消化了特朗普冲击，聚焦在强劲复苏和股市，美元的走强又被美联储未来一年的加息预期增强了。美元过冲也是永远存在可能性的，这就会增强新兴国家货币和经济发展预期所受到的压力。

王琳：我们能说是那些在全球化和不平衡的全球贸易中被落下的人选择了特朗普并帮助他赢得了大选吗？

罗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符合逻辑。对于全球化在美国工人就业和失业方面所扮演的角色始终有很多疑虑。这些言论中，有一些是符合实际可被证明的，但还有一些是夸大其词。这次美国大选的结果，很少来自于事实，更多来自于印象。特朗普非常成功的地方在于，将中产阶级的问题归咎于贸易、不好的贸易协定和全球化的力量。非常郑重地承诺会在执政早期从国会审议中撤销TPP，不管是对是错，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显示出特朗普非常坚定地认为，全球化是导致美国工人失业的原因，而这些美国工人和选民看起来认同他的观点。

王琳：特朗普正在组阁，您对其内阁中的很多经济高官也比较熟悉。您对特朗普总统选择的经济班底有信心吗？

罗奇：不，我没有信心。我对特朗普的经济班底和外交政策班底提出的问题是，他们在制定那些候任总统已经持有强硬态度的问题的政策上有多少自由裁量权？他们到底只是简单地去实施总统已经决定好的政策，还是他们被给予了自由和责任可以用不同的方法来解决这些问题？从目前看来，我觉得应该是前者，而不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