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大学教授詹姆斯·派克

中国将是这个世纪的大国

时间:2016年12月18日

詹姆斯·派克(James Peck)是纽约大学经济史和国际关系史教授,他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待特立独行、意外崛起的特朗普以及特朗普现象。

派克认为,特朗普的当选是全球政治经济格局变化的结果而不是原因。

对于在特朗普本土主义时代中国的全球角色,派克认为,中国的开放其实给冷战后萧条的西方经济带来了机会和更多选择。如今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和牵头筹建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都是中国再开放的表现。

当然,对于中美取代美国领导力以及中美权力的结构性变化,他强调,世界权力的更替是缓慢的。中国在全球影响力的上升是一件积极的好事。中国将是21世纪的大国。

特朗普现象顺应美国变化

王琳:很多人担心特朗普政府会导致全球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格局的动荡。您对此有非常深刻的洞见:特朗普政府的诞生是上述格局变动的结果而非原因。您是否能具体谈谈?

派克:我们必须把这些所有的变动放在美国社会变化的大背景下来看,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末苏联解体后美国在全球的一系列动向。我相信,2008年之后很多人对经济问题有不同的看法。这经历了很长的过程,但终于在(20世纪)90年代迅速爆发,同时产生了巨大的社会不满情绪。父母开始担心孩子的教育,移民问题也开始凸显。从整个美国历史来看,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这些又重现了。这一社会背景非常重要。

我认为,特朗普政府在改变美国政策的方向,他正试图促进美国的国内发展来支撑巨大的基础设施资金,试图保护某些产业,并发展那些有竞争力的产业,比如一些大型生产基地。他确实在加强一些控制,他也具备这方面的手腕。

特朗普关注到了美国的资本流动,这是自尼克松时代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以来对美国势力的巨大隐藏,大概190000亿美元。这些从美国流出的资本在德国、日本等国家流动运作,用于海外投资或者国内建设。特朗普需要应对国会中较为传统的共和党人。我相信特朗普能够应对这些,因为他能够触及大众媒体和舆论,他能够激发人们、动员人们。

希拉里外出演讲时只有几千人在听,而有两三万人在听特朗普演讲。这是美国的一个新现象。因为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媒体变革的时代。人们需要被激发,而特朗普则精于此道。

然而,特朗普在选举过程中展示自己时犯了几个错误。如果没有这些错误,他能表现得更好。他利用家庭的优势,热衷大手笔的交易。他是盛气凌人、直截了当、灵活多变的。这一点也将体现在他的外交政策上。

在贸易政策上,他会充分利用那些亿万富翁、有权势的知情人士。因此,在挑选内阁成员时,他会根据他的需要挑选这些人。他们怎样使美国经济更繁荣,他们就将怎样看待美国经济政策。特朗普非常介意别人违背他的意愿,介意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他不是一个在意细节的人,但他有强烈的控制欲望。

王琳:特朗普挑选那些来自华尔街、大型公司等的知情人士、亿万富翁组成内阁。这样的内阁结构是否能够帮助美国经济再现繁荣?特朗普的信心来自哪里?

派克:我们不知道新任内阁将有何表现,只能在具体事件中判断。特朗普的内阁虽然坐拥巨额财富,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失败。当对经济政策进行改革时,也会牵动政治,不能够低估这些。特朗普面临的挑战是,是否能够充分适应这一切变化,做好准备应对特殊情况。

特朗普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商人常能很好地适应政治生活,美国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另一方面,我认为奥巴马政府和克林顿政府,他们没有能够很好地控制那些使美国在变动世界中立足的领域。希拉里则有点儿老套乏味。

特朗普在美国历史上是一个特例,但是他顺应了美国目前的变化。这一点,中国人和美国人都需要认清。

世界权力的更替是缓慢的

王琳:特朗普引起中国人关注的是他的两个举措:一个是他的基础设施计划,另一个是制造业重返美国。很多人认为,政治潮流或者历史趋势是不能回转的。比如,美国还没有相应的财政政策进行基础设施投资建设,没有相应的机制保障。从历史的视角,您认为特朗普的这两项计划的优劣势在哪里?

派克:我认为政策的挑战在制造业,实施海外计划以及盈利的能力。美国能做的是发展新兴产业和巨大的能源产业。历史是非常不公平的,美国拥有巨大的能源基地。我认为最具挑战性的是制造业生产基地。我老师曾经说,当所有的经济学家都说对,那么它很有可能是错的。目前仍不能否认的事实是,世界上的钱流向美国,因为钱放在美国更加安全。这也是特朗普的底牌,他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正如他选择一些人进入内阁。这也是我认为制造业基地、新兴产业、能源基地等非常重要的原因。很多人对此可能没有经济概念,因为看看每年有多少钱进入到国防预算就知道了。但我认为,他正在改变这一现状。

特朗普是一个本土主义者,利用支持者们的恐惧和担忧,并使他们朝着他所想要的方向发展,这是十分危险的举措。比如,人们会担心移民问题,如果你是非法移民,但你的孩子在美国出生,那么根据宪法小孩是合法的,但是父母不是,这是复杂而又令人不愉快的。

王琳:一些中国战略家和学者认为,特朗普政府当选是世界力量转变的开始,从美国独大到多极化,中国或许在此过程中扮演角色;另一些人则认为特朗普不会让这一转变轻易发生或者很快发生。您怎么看?

派克:世界权力的更替是缓慢的,但是已经进行几十年了。我们必须清楚的是,未来二三十年美国想要什么?想继续保持一头独大的局面吗?我认为这是不理性和不现实的。在这种背景下,特朗普会全力让美国实力保持在第一梯队,但是他不会在控制传统世界经济秩序中没有作为。他正在做出调整,但是美国已经不是世界的中心了,资本也在全球流动。

我认为,快速的权力转换以及目前到底有多少美国全球性政策的支持者,是不明朗的。这种全球干涉主义在美国流行已久。二战时期,美国是多么艰难地在德日中间构建世界秩序。因为一大批商人、保守主义者并不愿看到这些。到20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一些保守主义者才认为美国应该回归正常国家,不再做超级大国。自由主义者则认为应该继续保持这种趋势,因为其他已经不奏效了。

中美问题不会失控

王琳:您刚才提到20世纪90年代,您的著作《世界秩序》一书中也提到冷战。一些预测认为中美对抗关系将升级,并且发生新的世界大战,如在中国南海发生的一些摩擦以及其他政治问题。您有何看法?

派克:特朗普政府一定有一些建议者,认为要抓住机会对中国进一步施压,比如在台湾问题上。但我认为,美国的核心国家利益认为台湾不是独立的,如果中国在此问题上继续强硬,这一观点将获胜。

特朗普需要注意的是,他的战略顾问们大多与中东问题有牵连,他们必须为自己的问题做出打算。另外,台湾问题在竞选中非常重要,但是他的选民并不怎么关心中美关系,他们反而更关心中东问题,更关心发生在美国或者欧洲的恐怖袭击事件。因此,我并不相信他能够动员足够强大的力量来对抗中国。

特朗普的智囊试图升级美中竞争关系,我认为与中国关系升级不是关键。我认为中美问题不会失控。但问题是,特朗普会热衷跟你讨价还价,跟你交易,他是一个如此盛气凌人的、性急的领导人。但他也更加灵活。因此,问题应该是,如何理解一位这样做事风格的领导人。

中国的开放增加了西方国家的机会和选择

王琳:在过去三年里,中国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积极主动的外交政策,中国通过设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提出建设“一带一路”倡议等举措扩大全球影响力,海外投资布局进一步扩展。您认为下一阶段中国将扮何角色?

派克:中国在全球影响力的上升是一件积极的、非常好的事情。因为中国开放自己,让西方很多灵活性的东西进来。从历史的视角看,冷战开始,尤其近几年,西方国家是很艰难的。中国的开放政策则让西方国家有了机会和更多的选择。这是非常好的。我并不将这些看作是扩张政策。我相信中国将是21世纪的大国。当人们谈论“中国威胁论”或是中国和平崛起,我并不确定,因为美国就不是和平崛起。我认为美国不应该过多介意中国的一些问题,因为这些不是中国的核心问题,更应该关注中国在气候问题、环境问题、联合国问题上的领导力。比如中国在联合国维和行动中是派出人数最多的国家,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我认为这应该是美国所关注的。

王琳:您如何看中美双方在非洲等第三方国家合作提供医疗卫生和安全等公共产品的合作关系?

派克:美国的这些举措是态度上的一个转变。我记得(20世纪)60年代激进主义者的言论是我们必须教会别人怎么做,而不是学习他们。当这些思想流逝后,一些合作变得有希望了。我不知道特朗普将如何做,但至少不会将注意力放在这个上面。我认为,中国人可以在非洲发展,中国企业去非洲进行一些合作,而且这不是政府行为,是私人公司的做法。我记得美国国务卿演讲中说过,我们有责任帮助非洲。我认为非洲在过去的世纪里是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