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熊霜薨了。
自先祖鬻熊立国以来,熊霜算是楚国最窝囊的君主。他得位时窝囊,遭软禁逊位时窝囊,重夺君位后不到三日,又窝囊地在叛弟熊雪箭下丧了性命。
楚军士卒听闻噩耗,纷纷摘下兜鍪,披散头发为熊霜致哀,这是楚人对死者的最高礼遇。
方兴在南国未久,却知楚国勇士多为慷慨之人,不擅作伪。这些士兵们未能保护好熊霜,使楚君死于乱军之中,他们脸上无光,窃以为平生之大耻辱。
和朴实的楚卒相比,随军出征的楚国臣僚们就狡猾许多。他们以莫敖屈虔为首,各个以袂拭泪,大声嚎哭,但方兴却听不出任何忧伤之情,矫揉造作,令人作呕。这些变色龙般的臣子,又有谁会真心为熊霜哀悼?
三天前,这些楚臣还在暗中勾结熊雪,图谋叛逆;熊霜重新夺位,他们为求自保,就转而痛斥熊雪之非;而今日熊霜已死,他们很快会转头为熊徇效力。至于熊霜?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昏君、是弱主,又何足道哉?
不过方兴也不愿苛责他们,楚国内乱已为祸数十年,这些为人臣下者,又有谁不谙明哲保身之道?
方兴见识过政坛的恐怖,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远比流血牺牲的战争更加骇人。
熊徇倒是很快进入国君角色,他虽然眇失左目,但突然大权在握,自然亢奋无比。
“先君已薨,叛贼熊雪定会袭取乔多城。诸位节哀,速将先君遗骸盛殓,随寡人回国都固防!”
“君上英明!”楚臣们早忘了伪装悲伤,又很快吹捧起新君来。
众人手忙脚乱,把熊霜尸体收殓入棺,命全军披麻戴孝,准备回国。
一路上,芈芙扶着长兄的灵柩,迟迟不愿说话。方兴知她今日屡遭变故,生怕她一时心窄想不开,故而默默陪伴在她的身旁。
眼看乔多城就在眼前,芈芙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君兄,”芈芙拦住熊徇,嘴上也改了称呼,“芙儿便不随大军回城了。”
“芙妹,你这是为何?”熊徇并没有心理准备。
“芙儿要去神农顶。”芈芙冷冷道。
“神农顶?冬日将至,这天寒地冻的,你去那里作甚?”
“你的眼疾是芙儿害的,”芈芙摇了摇头,“我去神农顶拜山,寻最好的医士来给你治伤。”
“我倒是听说神农顶上有神仙,难道也有神医?”说着,熊徇突然捂眼,似乎药效已过,眼眶中渗出血来,“难道,我的伤有如此之重?”
“唔。”芈芙只是点头,并无任何回答。
“也罢,那你早去早回。”熊徇强忍疼痛。
“方大夫,你随芙儿走这一遭,如何?”芈芙得了君兄许诺,转头对方兴道。
“唯!”方兴作了一揖,自无不允。
熊徇突然触电一般,忙捂住眼睛道:“不可,方大夫是朝廷重臣、寡人贵客……”
“大周的方大夫已死,这个方兴是芙儿救活的。”芈芙的口气不容反驳。
“很好!很好!”熊徇突然性情大变,如同换了副面孔,“寡人看出来了,你们都嫌弃我成了瞎子,是也不是?滚吧,都给我滚!”
言罢,熊徇也不容分说,大手一挥,带领楚国大军入乔多城而去,只留下一地烟尘。
“他变了。”方兴安慰着芈芙。
“他没变,”她再也抑制不住奔流而下的泪水,“这军队,这江山,难道不是他梦寐以求的?”
方兴知道,熊徇的继位绝非偶然。在此之前,他早已野心勃勃,并做好了一切准备——先在夔国招募私兵,又暗访於菟神将相助夺权,还同商盟勾结得了兵器、钱粮。此外,他和徐侯翎关系非常,想必也没少暗通款曲。
这些,芈芙虽后知后觉,好在总算是将这位幼兄看透。
周穆王之时,徐、楚竞相称王,荆王熊渠和徐偃王联手作乱,在中原掀起惊涛骇浪。如今,他们的后代中出了熊徇和徐翎这样的野心家,想必日夜记挂着重塑祖先霸业,如此一来,大周的东、南之境,怕是永无宁日也!
想到这,方兴后背发凉。
残阳西下,余晖如血。
“走吧……”芈芙哭够了,上了姜艾的轺车。
另一边,阿沅也坐上方兴的车驾。
夜幕将近,芈芙执意要赶在天黑前进山。众人拗不过她,只得迎着晚霞驾车疾驰,两乘轻车朝神农架方向飞奔而去。
好在此地离神农架不远,一个时辰后,两乘轺车在神农架山脚停下。
楚都尚在深秋,神农架却早已入冬。月光倒映在山顶,一片银装素裹,别有秀色。
四人将马匹留在山涧吃草,便连夜弃车徒步登山,到达半山腰时已是二更光景。是夜,众人在芈芙的别院里休息,次日一早,各自带足干粮,继续朝神农顶进发。
旅途无聊,方兴随口问道:“神农架上真的有神医?”
“我也是听师父说的,”姜艾很少提及自己的师承,“他说神农顶是炎帝神农登天之处,神农派医学便是发祥于彼。不过,如今山顶是否还有神医踪迹,只能碰一碰运气也……”
芈芙闻言,忧心忡忡道:“艾姐姐,你说君兄的伤,神医能救得好么?”
“刀深入眼,创口伤于颅内,四公子或能捱过冬日,待来年春暖之后,若不得名医救治,便是会旧病复发……”姜艾顿了顿,语气愈发低沉,“若恩师在此便好了,他一定会有良药金方……”
“原来艾姑娘不是神农弟子。”方兴打断道。
“神农派近年来甚是兴旺,只可惜不收女弟子,”姜艾谈及师门,眼神中放出亮光,“恩师乃是歧伯后人,是岐黄派传人。天下医术三大流派——神农、岐黄居其二。”
“这我也曾听人说过,”方兴若有所思,“岐黄重针砭,神农重药石,那还有一派是什么?”
“巫医,”姜艾冷冷道,“神农、岐黄是正派,历来不与巫医为伍!”
方兴想到巫医,不禁回忆起赵家邨中的痛苦往事,时过境迁,至今他还心有余悸。
就在这时,方兴只见两道黑影闪现,横亘在半路。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黑衣人拦住去路,利刃出鞘,凶神恶煞般盯着自己一行人。
“什么人?竟敢擅闯神农顶圣地?”稍年长的大胡子黑衣人喝道。
芈芙剑眉一挑:“圣地?神农顶在我楚国境内,我们楚人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姜艾闻言大惊,赶紧拦住芈芙:“妹子,我们是来请神医的,莫起争端。”
那大胡子黑衣人干笑道:“大言不惭!神农架乃神农故地,何时成了楚国领土?”
另一个较年轻的黑衣人道:“少废话,钜子有令,不得放任何人上顶!何况神农派历来只收男弟子,这些女子如何上得山去?”
“女子怎么了?”芈芙剑眉直竖,“这钜子又是何人?如此霸道?”
“呸,你安敢侮辱我辈掌门?”那年轻黑衣人血气方刚,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芈芙情绪低落了一天,正愁无处发泄,暴脾气遇火则燃,拔剑便同对方缠斗起来。
方兴素知芈芙好武,今日还是第一见她展示武艺。别看她娇羞柔弱,一招一式却凌厉无比,剑尖直逼年轻黑衣人要害。不到十个回合,眼看同伴落于下风,那大胡子黑衣人也长剑出鞘,直奔芈芙而去。
“以多打少,羞也不羞?”阿沅怕女公子吃亏,双手各执一柄弯刀,也娇喝一声,跳入战局之中。
不多时,芈芙和阿沅主仆便占了上风,两人配合默契,逼得两位黑衣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反手之力。
方兴虽然久经战阵,但对武术搏击之道并不精通。他只是隐约看出来,这两个黑衣人用的是技击武术,并非寻常兵士操练的招数,他们武功不差,手中长剑攻守得法,只不过面对两位少女阴柔的招术,一时拘泥陈法,便落了下风。
又观瞧了十多个回合,方兴见两位黑衣人正气凛然,并非歹人,顿生好感。眼看他们就要落败,于是高声喊道:“停手罢!你我并非仇敌,不必两伤!”
方兴话音刚落,芈芙和阿沅便停手不攻。那二位黑衣人自知不敌,侥幸毫发无损,只顾喘着粗气。
“就算你饶我性命,”大胡子黑衣人固执地摇了摇头,“此地乃是神农派圣地,你们也不得进山!”
“你打得过我们么?大言不惭!”芈芙嘲讽道。
“论单打独斗,我二人自叹不如,”大胡子黑衣人又施一礼,“可神农顶上还有数十名弟兄,我等不想倚多为胜,也烦请诸位下山自便!”
“这神农派好大架子,不去也罢!”芈芙樱桃小嘴嘟得老高。
“为了楚君的眼伤,神农顶非去不可,”方兴小声对三位少女道,“但此路不通,我们或可另择它途,不妨先暂避一时,再作打算?”
“便依方大夫。”
众人有了主意,也不和两位黑衣人搭话,转身佯装下山。
四人往下山方向走了数十步,芈芙受气不过,把登山杖往地上一杵,坚冰应声迸裂。
“甚么神农派,我看要改成‘神气派’才是!瞧给他们神气的?”
她口无遮拦,听得方兴噗嗤一乐。
“芙妹说得对,他们不是神农派。”姜艾淡淡道,她的口气,始终如冰棱般高冷。
“此话怎讲?”方兴奇道。
“神农派历来治病救人,多是德高望重的神医,如何会豢养这群黑衣杀手?”姜艾的话颇有道理。
“如果这黑衣人不是神农派,”芈芙略有担忧,“那他们是敌是友?神医们会不会有危险?”
众人想不出个所以然,却已腹中空空,便从包裹中取出些肉脯干粮,大快朵颐起来。
吃罢午食,众人又开始规划如何绕过黑衣人,悄悄潜入神农顶上。
“不好,”姜艾突然想起一事,忧心忡忡,“天下医道分黑白二支,正派医者尚白,岐黄、神农派皆是白衣白袍。那么这服黑者,极可能是巫医一派……”
方兴回想起赵家邨的巫医,心中颇有不祥预感:“这么说,神农顶上被巫医占据了?”
芈芙也吓得不轻:“神农派会不会遇到了什么麻烦?”
“走,再去看看!”
四人正想折返上山时,却突然听到身后似有窸窣脚步之声——
“有人上山,速速躲起来。”芈芙年少习武,耳力自然不同常人。
只见一个百人队衣甲鲜明,正朝山顶方向疾步走去。他们手中利刃出鞘,寒光闪闪,方兴认得这些兵器,这是熊徇的夔国亲兵队。
“楚君此时派亲兵上山,不知意欲何为?”方兴躲在一旁,不停靠扭动身子取暖,很是滑稽。
“难不成……君兄与神农派也有仇怨?”芈芙奇道。
“怕是眼疾发作,疼痛难忍罢,”姜艾的推断最让人信服,“只不过,这么大张旗鼓派人上山,知道的说是去求医,不知道的还以为去抢人咧。”
“看他们这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免不了和黑衣人们发生冲突。”方兴略有不安。
“走,我们跟上去瞧瞧热闹!”
芈芙身手最快,很快就回到刚才黑衣人把守之处,继续在暗中观察。
果然,黑衣人又拦住了熊徇的这支亲兵队。
“神农派净土圣地,你们速速下山,以免刀剑无眼。”
说话的依旧是那大胡子黑衣人,只不过,此时他身后多了十来位黑衣弟兄。看来他并没有撒谎,山顶上有他们许多同党。方兴不禁后怕,幸好刚才没有硬闯关,否则后果不好收场。
“我乃楚君亲兵队长,”说话者正是熊徇的贴身侍卫,“奉命来请神农派最好的医士,给我们楚君看伤!”
大胡子黑衣人依旧拒绝:“神农派与世无争,不想参与诸侯国的俗务,烦请下山自便。”
“岂有此理,你们又不是神农派的人,闪开!”
说罢,数十名熊徇亲兵摆开阵势,就要闯关。
方兴见状,暗叫不好。他虽然吃了闭门羹,但比起交横跋扈的熊徇亲兵来,黑衣人们算是礼貌友好之辈了。夔人兵器锐利无比,黑衣人则是寻常刀剑,且人数相差悬殊,怕是要吃大亏。
那亲兵队长也不再多费口舌,举刀便找大胡子黑衣人单挑,刀剑相交,火光四溅。
方兴虽是外行,但也能看出这亲兵队长不过寻常把式,和芈芙、阿沅的武功相去甚远。他手中利刃虽然犀利,但黑衣对手却闪转腾挪,根本不让他近身。
很快,亲兵队长体力不济,气喘吁吁,败相尽显。
大胡子黑衣人开始劝导:“我等何其礼让克制,阁下再不歇兵,将染血光之灾!”
亲兵队长哪里听劝,恼羞成怒,疯狂挥刀乱砍,破绽百出。
大胡子黑衣人这才开始发力,只招架几个回合,轻轻一抖腕,将手中长剑往前虚刺,趁对方躲闪之际,另一手夺过其兵刃。那亲兵队长赤手空拳,赶紧退到阵中。
“快上!杀了他们!”
亲兵队长恼羞成怒,一声令下,数百夔卒一拥而上。
大胡子黑衣人见势不妙,也不恋战,大喝一声:“结阵!”
言罢,身后十五名黑衣人同时出阵,加入战斗之中。他们分成两批,每八人结成一个阵型。虽在兵器、人数上都占劣势,但这阵法加持下,攻防严丝合缝,竟能抵挡住楚军整个百人队的猛攻。兵器乒乓撞击一处,看得方兴等人眼花缭乱。
“好凌厉的打法,不知是什么招数?”连芈芙都没看清他的来路。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近百名夔人士兵一拥而上。黑衣人阵法再精妙,也逐渐体力不支,各个阵脚都露出破绽,且战且退,不少结阵的同伴都已负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兴不过一个分神的功夫,便见有十余名夔卒被击倒于地。转头望去,只见有个身着黑色锦袍的蒙面身影加入战局,他不到三十年纪,身手轻盈,步法鬼魅,出招飘忽,显然武功深不可测。和其他人不同,他的黑衣上镶有白边,且在袖口、领口、腰带上绣有北斗图案。
“这人似是黑衣人们的头目?”姜艾也看出端倪。
“你们快看他手中的兵刃,”阿沅是行家,着眼点则放在兵器上,“他的剑似乎并非青铜铸成,何以如此锋利无比?”
“他的剑还没开刃,重剑无锋。”芈芙纠正道。
“这些夔人手中乃是商盟新铸之剑,锐利无匹,寻常兵器逢之则断。黑衣人头目不知用的是何等兵刃,竟然能将商盟的利器折为两段?”方兴也不禁啧啧称奇。
“莫非是玄铁?”芈芙若有所思。
“那是什么?”方兴忙问。
“玄铁是天上陨石,”阿沅解释道,“那可是传说中才有的上等铸剑材料。”
“这么说,他用的是玄铁兵刃?”方兴闻所未闻。
“兵刃,巧劲,缺一不可。”芈芙和阿沅不由得讨论起武功来,皆是如何借力打力,或是如何一招制敌的诀窍秘诀。
都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方兴见那蒙面人加入战局之后,情势完全逆转。
不过,他对于眼前的对手并不下杀招,先是废掉夔人兵刃,然后再用拳脚将他们一击撂倒。很快,雪地上遍布翻滚着的哀嚎者。
擒贼擒王,蒙面人两步欺到熊徇亲兵队长身前,如拎鸡仔一般,把他举到半空。
“你是管事的?”他厉声质问道。
“是,壮士饶命……”亲兵队长不敢嘴硬,连连求饶。
“所来何事?”蒙面人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楚君伤重,特来求医……”
“求医不派使者,派亲兵队来?”
“这……”
“滚!”
“得令,得令。”夔人士兵如逢大赦,一个个如斗败公鸡般,连滚带爬便要下山。
“就这么滚,太过便宜了罢?”
“这……壮士难道要?”亲兵队长瞪大了眼睛,噤若寒蝉。
“右手,右足,右眼,”蒙面人狡黠一笑,“留下一样,给你长点记性!”
那亲兵队长听到此话,吓得魂飞魄散:“别……壮士饶命!”
方兴远远看着,眉头紧皱——此人亦正亦邪,下手倒是狠辣。
“不可!”
就在此时,芈芙突然施展开轻身功夫,三两步来到蒙面人面前。方兴暗叫不好,但苦于自己没有功夫,只得站着干着急。
“你又是何人?”见来了个美艳姑娘,蒙面人倒是客气不少,“踏雪无痕,好俊的功夫!”
“女公子救命!”那亲兵队长见到芈芙,好似见到救星一般。
“嚯,你是他们同党么?”蒙面人冷笑着。
“芙儿才不和他们同伙,”芈芙对亲兵队长嗤之以鼻,“不过,这里是神农派圣地,阁下留下这走狗的手、足、眼睛,岂不是玷污神农顶?”
“姑娘颇有见地!”蒙面人大笑几声,将那亲兵队长摔出两丈有余。
那亲兵队长如逢大赦,哪里还敢多言,赶紧带着手下一百残兵败将,连滚带爬逃下山去了。
这时,众黑衣人见战事结束,齐身来向头目见礼。
“参见钜子!”
方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蒙面人便是黑衣人口中的“钜子”。
“都现身吧,”钜子气定神闲,一指不远处,“没看错的话,树丛中还有三位小友罢。”
“这……你早就发现我们了?”芈芙咋舌。
既然被绝顶高手发现,方兴知道藏身也没用,他心中坦荡,见这钜子一面料也无伤大雅。于是,三人走到芈芙身边,阿沅暗自握住手中兵刃,拦在方兴和姜艾身前。
“哈哈!原来是你!”方兴走到切近,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谁人大胆发笑?”钜子不由大怒。
“杨兄,认不得小弟方兴了么?”方兴张开双手,径直走向钜子。
“你是……方老弟?”
钜子把手中兵刃一丢,这才认出来人,与方兴紧紧相拥。
原来,这钜子并非他人,正是方兴多年不见的老友杨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