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前尘七

惊凌的脸上有些不自然,只消一瞬,低头吃了一口茶,既没有承认,当然也不会否认。

“我那时是什么样的,我竟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是一个鬼差,头发很长,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缝。以一曲《忘川》,名扬冥府……”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又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在忘川的那些年,她与他很少说话,她与他表白过许多许多次,他心中唯有谣乐,从未将她放在眼中,对她着实不熟。此番竟无话可说。

“然后呢?我有没有度化很厉害的厉鬼。”

他真的不知道,若不是那一日清明,他或许永远都不会与他有交际。

“谣乐,你……愿意同我去月老处么?”

“月老?去他那里做什么?上次他居然将蚩尤跟我连了,这个账还没算呢。我们去算账么?”

惊凌又一次语塞,顿了顿。又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脑海中一遍一遍的回荡着惊凌的话,他喜欢我,他喜欢我?她居然喜欢我……

“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装作很冷静,淡淡地开口。惊凌温柔的双眸溺得出水来,那是看她的眼神,看她的眼神!

“嗯!”

“既然这样,等我问问娘亲,若是她觉得可以,我爹自然不敢反对。不过我娘这人比较传统,虽然神族没入灵族麾下,但是娘亲依旧觉得神应该跟神在一起,我娘当年因为与爹爹相恋,不少人反对过,又在生我的时候遭到天罚,差点没挨过去,所以她老人家的担忧,我还是得听一些的。”

她就是故意的,此番的言外之意就是。我喜欢你那么久,你不喜欢我,这会子还不得摆一下谱,怎么也得提高提高家庭地位。

“……”

“哦,是么?”

宓如用力点点头,背对着惊凌。挂在脸上的笑容能融化冰山,惊凌微笑地看着少女,深深的,久久的。一池的莲花争相绽开,清幽的香气缓慢散开。

九州四海史上曾有过一段记载,灵主至净月仙封地,满池莲花,一瞬绽开,足足开了五千年才谢。

……

当年蚩尤之父屈沂建立魔族,九州四海皆为反对,却没有明着刁难魔族,虽是看在蚩尤母亲青离君子的师兄云山尊主的面,也因为魔族实在没有被他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抓到把柄。

明明魔族之人大多都是十恶不赦的凶煞之人,却甘愿于臣服在屈沂的臣下。九州之人莫不感叹,若是屈沂母亲不是一届凡人,这妖族之主的地位,怎么会落到屈沂之兄屈曲的手中。

终究是天命注定,一切早已注定。人们在谈论这些的事情的时候,总喜欢加上一句天命注定。

如果有天命,无论是蚩尤还是惊凌都是敢于跟天命争一争之人,可是他们仨从小就明白,天命论的人,不过是对自己的失败找借口罢了。

青山以西八百里就是魔族境地,魔族境地虽不如仙族之地富裕,傍山而居,给他们一片天然的屏障,十分的惬意。

数万年来,在屈沂的带领下。魔族之人休养生息,人口逐渐增多。因为魔族不属于仙界,所以所修炼之法与仙界不一样,跟没有不同种族不能成亲的规矩,也因此不被九州之下六界承认。自打屈沂与青离成亲之后,魔族更是成为众矢之的,说到底,大多数的人根本就是妒忌。

宓如从来不是脸皮厚的人,刚被惊凌表白,眼睛不敢落在惊凌身上片刻。她时时刻刻都记得母亲女蜗所言。

“谣乐,女孩儿太主动,男生都不会喜欢的。”

她秉承着母亲传给她的观念,十分潇洒地跟惊凌说:“此番,我先去魔族,你明日再来吧!”

说完就走了,其实她打着小算盘,是希望惊凌能追一追他。她走走停停,抱怨一番,早知道就走慢一点了,往九重天的方向不停地张望,天边无一丝云彩晃动,她泄气了。

她被守山的小妖带进魔宫,蚩尤屋子很大,红色的房顶,给人一种窒息之感。屋子很大,一整面墙上都整整齐齐地放着书,地上有一只损坏的毛笔,旁边有个柜子,柜子上也放满了书籍,她往屋内走过去掀开珠帘,一张极大的床,大约可以睡上十个人都是足够的。

挨着大床的南边置放一件百鸟朝凤的屏风,屏风上挂着一件深黑色的披风。宓如瞧了一眼就知道是蚩尤的,正在屋里打量着。此时一个白衣的少女端着茶具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放下。

她本想问问蚩尤去哪儿了,小宫婢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似得,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完全听不到她的呼声。

“这小仙蛾跟丢了魂魄似得。”

宓如抱怨一番,自己动手吃了吃茶,一刻钟中,终于等到了蚩尤。见他走进来,她有些失魂,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过就四五千年的样子,一瞬间,那个领着自己上山摘橘子的少年长大了,她撤回目光看了看自己,她有深深的嫉妒。

蚩尤头戴玉冠,狭长的双眼,透着魅惑。他随手将披风搭在外屋的柜子上,修长的身形完美地出现在宓如面前。她越发嫉妒了,一双小手放在自己腰上捏了捏,尽是肉,她发誓从此少吃水晶猪蹄,不,她再也不吃了。

“还没吃饭?我让人做了,先吃点吧!”

此时见着更多白衣的女孩,端着各色佳肴走上来了。宓如咽了后唾沫,盯着满桌的佳肴。算了,反正惊凌不嫌弃她,白嫩嫩的手指伸出去,又收了回来。

“怎么了,不合胃口么?”

“你突然这么贴心,我都不适应了。”

“那你想老子怎么样。”

这一句话一说,两人双双大笑起来,她以为的那些隔阂,根本不曾有过。

“惊凌要是不喜欢我了,我就去喜欢净月。”

说道净月,宓如明显感觉到蚩尤微微愣了一下。一瞬就咬了一大口水晶猪蹄道:“你总算跟冰块脸修成正果了,老夫这颗心也就能放下了。来来来,跟哥哥哥说说,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你怎么那么八卦呀!”

“哎哟,害羞了,原来女蜗之女也会害羞啊!”

“你……他今日跟我说喜欢我,我还没回答他,就到你这里来了……”

一口水晶猪蹄差点将蚩尤噎死,吼道:“那你快回去啊!你到我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对老子有兴趣。”

“亏得我还担心你,你还那我消遣。什么破猪蹄,真难吃!”

指桑骂槐,她也学会了这一招。蚩尤再也笑不出来了,此番见到她,他甚至不知道用什么面目去面对她。

他难道要告诉她,他回不去仙界了,更回不了灵族了。

“我爹娘去世了……”

他爹娘去世了,少年还是那个少年,看似一副永远没心没肺的模样,实则将所有的悲痛都放在了心里。

“姑姑,姑父……你真是不孝啊,怎么能这么诅咒姑父和姑母呢?”

宓如忍住泪水,颤抖地说出一句看似开玩笑的话,鼻头很酸很酸,她无能为力,泪珠不知道的往外挤。

“这一次,我没有骗你。”

“你……你从来都喜欢骗我,我肯定不能信的。”

“……”

蚩尤背对着宓如,屋内安静的出奇。微风偶尔拂过珠帘,叮当作响,两人如静止了,外人看来,两个人应该处于十分尴尬的状态。其实不然,他们知道对方心情如何。所以不需要多余的言语,静静地,彼此陪伴着,才是最好的安慰。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银白的月亮悬挂在夜空中。月光从窗户缝隙漏入屋中,蚩尤盯着窗户许久,身后细微的呼吸声打乱了他的神识。

少女脸上残留着泪渍,身处梦中,眉心仍紧紧地皱在一起。蚩尤心情略微沉重,少女的睡颜让他感到愧疚,轻轻地将宓如移动长榻上。悄悄地离去,走之前还吩咐仙婢莫让任何人打扰了宓如睡眠。

蚩尤走后再也没有出现,宓如等啊等,三日之后,回了灵族。惊凌在长息阁中,每日弹琴作画,宓如回来后,心情相当沉重,人也变得敏感起来,走在路上,突然眼泪就落了下来。梦溪调侃她,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她也不如往日那便跟他斗嘴了。

倒真不是宓如爱哭,她没走过一条路,仿佛能看见青离君子与屈沂的身影。十分希望此刻便是在梦中,醒来之后,青离在,屈沂在,所有人都在灵山长老的法会上斗嘴。

想着想着,眼泪不争气,偏偏落下来。

而长息阁中的惊凌,仿佛早已经知道这些,从未对宓如的反常行为发表任何言论,尽管时常有人到长息阁中询问原因,他淡淡地笑着,透露着无奈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