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盛夏六月,东北的天气也很热,一个中年男子穿着裤衩背心,躺在一张藤躺椅上,手拿蒲扇,身边放着半导体,放着二人转。男演员用没有下限的荤段子拿女演员开涮,逗的这老先生前仰后合,一段说完,中年男头没回冲屋里喊了一声。
“强子,该给那边打钱了啊,我上个月已经把钱存你卡上了,你抓紧办。”
“哦,打多少啊?”屋里有个年轻人也喊出声来回着话,人却没有出屋。
“打多少你心里没数吗?年年都是这么多。”
“知道了爸。”年轻人回了诺,抓了抓头皮,两只手开始乱甩,甩了几下不解气,又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脚步声传到屋外,被老人听到,烦了,扯着嗓子喊道:“你瞎出溜什么呢?赶紧办去,磨磨唧唧的。”
年轻人叹了口气,悻悻的开门出屋离开了家。一个人在胡同里来回溜达,时不时掏出手机,看一眼,犹豫半刻又揣回兜内,半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再次掏出手机,翻开电话本,寻了一个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喂。”年轻人对着电话,努力挤出笑容,“是我,我强子,洛至强啊。”
电话那头乐了两声,寒暄了片刻。
“是这样,我……我现在手头有点紧,我想……”洛至强想找熟人借钱,借钱的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吧唧就把电话挂断了。
洛至强喂了半天,回答他的只有一阵忙音。
“X的,什么玩意。”他骂了句脏话,又寻了一个号码拨过去,同一套说辞,这一回电话那头的人客气一点,听他说完了请求,但是却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拒绝了他。
原来上个月,洛至强从他父亲那里收到了一万块钱,这钱是用来支援大山里的表外甥张野,包括学杂费和生活费。张野去年夏天的时候考上了重点高中,即使学校减免了他很多费用,但仍有一笔很大的亏空,极大的仰仗这笔救济。
当年洛至强的父亲洛渝亮也在乡里拍胸脯表示过,每年一万块钱,支援张野到高中毕业。然后今年不同的是,洛至强把这一万块钱花了。洛至强一直对他父亲无偿支援张野的行为表示不解,他父亲的解释就是,张野这个外孙,确实悲惨,父亲惨死,母亲病逝,无依无靠,孤苦伶仃,自己作为他世上唯一的亲人,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洛至强今年年后,迷恋上了赌博,开始的时候小打小闹,有输有赢。后来慢慢的沉迷其中,越玩越大,越输越狠,自己打工的那点小钱早就被他挥霍一空,好在家吃家住,没有其他的挑费,这一万块钱让他眼都绿了,心想这以此做本金,把先前输的那些先都赢回来,他坚信只要有本金,下一次绝对可以翻本,到时候不但不耽误给张野的救济,没准还能赢下不少,到时候潇潇洒洒,花天酒地,如此两全其美之事,怎么可能错过,因此动了歪脑筋。
但是赌场可不是他想的那样,是个能轻松挣钱的地方,这些吃肉不吐骨头的庄家,早就把人玩透了,没多久,一万块钱输了个精光,灰头土脸的被赶了出来。
钱输光了,洛至强可不敢跟他父亲去要,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做过土匪,他怕他爸一着急把他腿打断,思来想去,只得一拖再拖。今天老爷子想起这事来,叮嘱一句,这句话仿佛一颗铁秤砣,整压在洛至强心头,压的他喘不上气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找不到脉门。
无奈之举只得拉下脸来,找平日的狐朋狗友们借钱。他这些个朋友知道他现在耍钱,以为他借钱去赌,俗话说劝赌不劝嫖,没一个乐意借他的。一连打了十来个电话,态度好的找个借口回绝;态度不好的,直接一个滚字。还有几个根本不接电话。
六月的太阳,热辣狠毒,晒的洛至强满头大汗,手机屏幕都被汗浸满了,仍然没有借到一分钱。要不说这赌博害人,平日里玩的挺好的哥们弟兄,一听他迷上了赌博,开始还好言相劝,说小赌怡情但别把身家赔上,后来知道他玩的太大了,输的就剩条内裤,已经输红了眼,快六亲不认了,一个个也全都不再来往,断了交情。
手机通讯录翻来翻去,能打的都打过了,洛至强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咬着牙,看着手机上面最后一个可能有戏的人的电话号码,嘬了半天牙花子,颤抖的按下了拨号键。
没等洛至强先说话,对方挺客气:“喂,您好,哪位?”
“我,强子,洛至强。”
“哦,强子?红星中学的同班同学强子?唉呀我去,这多少年了,十几年了吧,一直没联系过,怎么给我打电话,是娶媳妇还是生孩子?”电话那头先是惊讶了一番,猜到同学打电话,不是娶亲就是生子。
可惜洛至强二者都不是,他红着个脸,结巴道:“没……没,不是,不是结婚,也不是过满月。”
“哦,家里出事了?”不是红事就是白事,对方很上道。
“啊,算是吧。”
“啊,那你节哀,我现在人在深圳,可能一时半会回不去,你给我个卡号,我……”
“不不不……”洛至强知道对方想歪了,连忙否认,“我知道你在深圳,我听同班的小高说过,你在深圳现在可了不起了,做大买卖的,挣老鼻子钱了。”
“行了,别给我带高帽了,不是红白事,十几年不联系,那就一个可能,借钱,是不?”对方一语中的。
“呃,算是吧,不多要,我一定还,家里确实是出了点事。”洛至强赶紧赔着笑,解释道。
“行了强子,你也别瞒我了,你一打电话,我就知道你要干啥。你的光荣事迹,我也不是没听过,借钱去赌是不?赌我可一分钱不给你。”
“不是不是,是这样,我有个远方小辈,他爸妈都早死,一个孤儿,我们家一直救济着他来着,这不新学期开学了嘛,该按点打生活费了,我……我把那钱给……丢了。”洛至强越说底气越不足,编的瞎话自己都不信,可人家刚说了赌博的话,一分钱不给,怎么也不能开这个口。
“行了,我苑慧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说个数吧。”这个人是洛至强高中的同学,听说在深圳发展,有些财力,叫做苑慧。两年前回来过,呼朋唤友的摆了几桌,洛至强当时也在场,电话就是那个时候要下的。酒桌上众人一口一个苑总的,让洛至强心里挺不是个滋味。刚才苑慧提到十几年没见,让洛至强心里咯噔一下,看样子两年前的同学聚会,人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个苑慧上学的时候,是个很不起眼的家伙,洛至强还曾经带头欺负过他。后来人家考上南方的大学,飞黄腾达了,现在到底干什么的不清楚,只知道人家开了一辆大奔驰回来请客吃饭,那一顿就花了万八千的,眼都不眨一下。洛至强一个月的工资才不到两千块钱,那顿饭吃的他抓耳挠腮,尴尬的不行。
“一万。”洛至强小声报了数。
“才一万块钱,就把你堂堂洛至强为难成这样了?老家的同学们,一个乐意借你的都没有吗?”
“最近名声有点臭。”洛至强尴尴尬尬。
“卡号发我,不是我说你强子,上学的时候,你多风光啊,十里八乡都认你一声强哥,你怎么混成这个地步?”
“是是是,苑总,好汉不提当年勇。”洛至强陪着笑脸。
“行了,一万块钱不是问题,我现在就能转给你,不过你想没想过,这么下去是不是太窝囊了,你想不想和我一样,让老家的同学们高看一眼?”
“嗐,都这个逼样了,还能咋的。”洛至强自嘲一声。
“这么地吧,我多转给你两千,你先给你把正事办了,然后买张火车票,来深圳找我,我手里有个大项目,想找人一起干,你愿不愿意?我跟你说,事要成了,包你挣个百八十万,玩一样。”
“不违法吧……”洛至强还是有点怂的,这几年,违法犯罪的事打击的可厉害,有些罪名甚至都能判个死刑,洛至强还想多活几年。
“放心,要是违法,我能像现在这么潇洒,就说你来不来吧?”电话那头有点不耐烦。
洛至强听出话头,赶紧应承:“来来来,反正我一穷二白的,光棍一个,怕啥。”
“就是,我身家过千万我都没怕,你光棍一个,怕啥?行了,别废话了,赶紧着吧。”
洛至强千恩万谢,把银行卡号编了个短信发了过去,十几分钟之后,就收到了银行卡到账的提醒,一万两千块钱,稳稳的躺进了卡中。洛至强盯着手机的那个小屏幕,久久没有平复下心来,他知道这一刻开始,他一只脚就踏上了这条贼船,想下可就难了。
跟着银行卡的短信,还有苑慧发来的另一条短信:“你在找个帮手一起,我这边要两个人,实在不行拉上你那个小亲戚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