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苗子苗老汉聊天《世说新篇》中有一篇文章谈到长安画派创始人之一石鲁,说他上世纪五十年代到西安会见其人,相谈甚欢,有一次石鲁还想领他去见一位盲人摸骨师傅算命,他没有去,觉得石鲁的脑筋有问题。其实这应该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了,那时的人也许太“革命”。文章后来还说石鲁经常看着树上的鸟儿发呆,到文革厉害的时期,他被人整得脑筋真的有问题了,不只看着树上的鸟儿发呆,还会爬上树蹲在树上说:“我是鸟,我是鸟。”
昨天翻到程千帆《俭腹抄》,看着《一个醒的和八个醉的》这节,是说杜甫《饮中八仙歌》的,接着还有几节相关的内容,都很精彩,也很有个人的识见。杜甫《饮中八仙歌》是一首很有名的诗歌,是有关同时代的八位痴于酒的名士的肖像诗,从贺知章开始,有李白、张旭诸人,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写李白的四句了: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几乎妇孺皆知。谈到对这首诗的理解,有人说是表现了盛唐诗人们所共有的“不受世情俗务拘束,憧憬个性解放的浪漫精神”,程千帆指出,表面上是可以这样理解的,但根据史料,就不难看出,这群被认为是“不受世情俗务拘束,憧憬个性解放”之徒,“正是由于曾经欲有所作为,终于被迫无所作为,从而屈从于世情俗务拘束之威力,才逃入醉乡,以发泄其苦闷的”,这种“憧憬”,并不具有富于理想的、引人向上的特征。我觉得这样的理解是合情、合理的。他后来对李白的分析,使李白从神与仙的神坛上走了下来,实现了向人的转换,也是很高明的识见,“事实上,没有一位伟大的浪漫主义者是完全超现实的,李白何能例外?”在现实的种种压力之下,他们痴于酒,多少就有些悲剧的色彩了,魏晋时人中多见。
似乎还有另外一种“痴”。我在上中学时,常要在课本的封皮上抄上一段名言来激励自己,就抄过蒲松龄的一段,现在也能背出来:“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自谓不痴者也。”石鲁最先的痴,也许有这样的成分,但后来的痴,以及杜甫所谓的八仙的痴,我想,是很痛苦的,用时下的话来说,“都是让人逼的”,“容易吗”;真如曹雪芹在《红楼梦》书前所说,“都言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了。
“我是鸟,我是鸟。”
2008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