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凤之尾情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

汤妍刚下车就发现工作室门口竟然站着人,她看了半天才疑惑地喊:“六姐?”

宋晓柳几乎是跑过来的,她扯着汤妍的手上下打量,然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回事?下午就出去了半夜还不回来。你电话再打不通我就打算报警了。”

汤妍不好意思地说:“手机没电了。”

宋晓柳瞪了她一眼,弯下腰往车子里看。

然后车窗玻璃缓缓降下,露出了周廷尧那张轮廓清晰的侧脸。

宋晓柳退了两步,打量半晌,最后还是弯着腰说:“喂,不管你们是不是因为工作,我可告诉你,再让我知道你把我家汤妍带出去,欺负了她,我跟你没完。”

汤妍连忙拉了宋晓柳一把。她同样弯下腰,对着周廷尧说:“你快回去吧。”

结果周廷尧双手交握搭在车窗上,身子往她们这边靠了一点。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得汤妍都有些发毛的时候,突然笑着说:“汤圆儿,你全身上下究竟有哪点值得让人担心的地方?”

汤妍:“……周廷尧!”

她向来好脾气,却也经不住一再被这个人惹怒。结果他倒好,不紧不慢地关上车窗,她就眼看着他把车滑到他自己家门口,然后食指钩着钥匙圈下车,上石阶,开门,一气呵成。

宋晓柳拍了拍汤妍的肩膀,一脸严肃地说:“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今晚究竟干什么去了?”

“吃饭。”汤妍在宋晓柳睁大的双眼下无奈翻了个白眼,然后才挽着她的胳膊说,“好了六姐,我们进去说。”

“之前不是还说他……”

……

汤妍的卧室的窗户正对着周廷尧那边的二楼,她收拾干净出来的时候随意望了一眼,发现那边竟然已经关了灯。

只有顶楼的位置有淡淡的昏黄光线。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点头疼接下来在较长一段时间内需要和他沟通的事实。她对他的定义一直都是自大、狂妄、不顾及别人感受、嘴巴毒。她不知道有才华的人是不是都像他这么怪僻,反正她自觉有些招架不了周廷尧这样的人,因为到头来生气的永远是自己。

但工作始终都得推进,汤妍再一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里的机械女声又换了一个说法: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出差了?手机掉水里了?汤妍头疼地皱了皱略秀气的眉。

总觉得他神出鬼没的。

反正人始终找不着,电话也打不通。她头脑中的一些想法已然成型,只好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前期准备。如果周廷尧之后有什么要求或想法,再做沟通。

等汤妍再一次见到周廷尧本人,已经是一个星期过后,珠宝展也近在眼前。他似乎真的刚刚外出回来,穿着运动装,大中午从车后备厢拿出了很大一个黑色登山包。

汤妍当时正在送客人,一转身就看见了他。

周廷尧自然也看见了汤妍。

他连自家门都没进,拎着包走到了汤妍这边。他在她面前站定,盯着汤妍说:“你找我了?”

“嗯。最后有些对接的工作我觉得和你沟通一下比较好。”

周廷尧单肩把包背到身后,然后说:“我知道了,下午吧。”

汤妍终于长舒了口气,嘴角露出了点笑容,心想这人总算靠谱了一回。

周廷尧难得没有损她,见她如释重负的表情也只是简单嗤了一声。

他似乎黑了一点点,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顿住,指着汤妍的手说:“记得把手洗干净再过来。”

“知道了。”就凭他家里干净的那个程度汤妍也知道他洁癖应该挺严重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花泥的手,对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换了身衣服,汤妍才按响了隔壁的门铃。

其实对于珠宝展来说,现场的花艺其实是需要花艺师根据珠宝做出相应的设计,主要起衬托作用。她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但也需要结合设计者的理念。

开门的时候,周廷尧也已经换了衣服。

“你手机怎么回事?好几次完全联系不上你。”汤妍跟在他身后随口问。

“山里没信号。”

看来还真是去登山了。

汤妍没有继续追问,交流的过程中他基本没有怎么说话,都是汤妍在说,说自己的想法和一些安排,问他有没有意见。

“没有,我到时候也不会去。”他维持着上次谈话的姿势。

汤妍发现他似乎很喜欢那张圆沙发,陷在里面,举手投足都是懒散随意的状态。

汤妍奇怪地问:“那你还让我来干什么?”

“是你找的我。”

汤妍:“……”

她表示跟不上这位设计师奇特的思路,作为此次珠宝展的设计者却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要沟通他就让她说,没有问题,也不发表意见。

就在这个时候,周廷尧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汤妍条件反射地往手机屏上扫了一眼,备注是葛女士。她又去看周廷尧,他看着手机没有动,也不知在想什么,振动了好几下他还是接了起来。

“嗯……知道了……刚回来……”两三个字地往外蹦,汤妍自觉离开了沙发,站起来在偌大的客厅里转了两圈。

她的注意力突然被墙壁上一幅油画吸引。

那幅画给人的感觉压抑且沉闷,顶上用了黑蓝色彩的星空,一栋木质楼房开了黑漆漆的窗口,还有满目皱纹的老人饱含热泪的眼睛。

她正出神,只听身后“嘭”的一声。

汤妍迅速转过身,看见了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的周廷尧,以及墙边那部已经四分五裂的黑色手机。她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我会自己解决。

不知电话那头的葛女士究竟是谁?

汤妍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顿了一瞬间,最终还是走过去把他砸在地上的手机捡了起来。简单安装后,也没有开机就给他放在了茶几上。

她试着用轻松的语调说:“你这一生气就爱砸东西的毛病是谁给惯的啊?”

周廷尧抬起头。

他似乎这才想起来房子里还有一个她,右手捏了捏眉峰,然后说:“你先回去吧。”

汤妍应了。

她拿着包在门口换鞋,周廷尧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身后。

“喂,汤圆儿。”他叫她。

汤妍直起身,他脸上的表情绝对算不上好,但还是开口说:“你的设计我没什么意见,一切你按照自己的理解执行就行。”

虽然不是什么有用的话,但他也算表态了。

汤妍说:“我会做好的。”

踏出了大门,刚刚那一幕的沉闷和压抑似乎影响了她,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从远处飘来了小朵乌云遮住了太阳,连最后一丝光线都从身后房子的窗台隐去。

珠宝展览预定的日期终于来临。

汤妍一直在现场忙碌,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周廷尧的作品一直都很出众,民族色彩较为浓烈,搭上璀璨的珠宝具有鲜明的东方文化特点。

汤妍将花艺设计不经意间融进整个场景,装点的空间与珠宝色彩相得益彰。

此次珠宝展压轴的是一款凤尾珠宝项链。

不料,临时出了状况——原定的珠宝模特突发急性肠胃炎。

负责人在后台着急上火,对着工作人员说:“赶快找人顶上啊,这是重头戏,出了差错连个应急方案都没有吗?”

底下的人也连连抹汗:“这眼看都进行一半了,现在找人也来不及啊。”

汤妍刚好在现场,她看了看前台有条不紊,后面却一团乱麻。

听着那些跟自己毫不相关的掌声,她却突然想到了周廷尧。那个不是太讨人喜欢的人,她同时也想起了上次见面时他最后的话。按他当时砸了手机的那个脾气,她曾一度以为他会直接对她吼滚出去。

但是他没有。

他……其实还不算太糟糕吧,至少分得清轻重缓急。

“要不我试试?”汤妍这不大不小的声音瞬间让现场安静下来。

负责人看了看她的身高,不确定地说:“汤妍,你今天的现场设计特别棒,但是……要当模特似乎有点矮了。”

汤妍:“……”她说她要当模特了吗?

哭笑不得之后,她连忙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展示珠宝不一定非要模特,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如试试让珠宝与花艺结合。”

“这……”负责人迟疑了。

“我觉得你倒是可以让她试试。”

这个声音从后面传来的时候,汤妍身形一僵。

负责人连忙迎上去:“廷尧。”

那喜形于色的样子已然掩盖不住,负责人一边搭上他的肩膀,一边说:“你来了最好。我跟你说,今天要是你肯现身肯定会成为全场的焦点。神秘珠宝设计师周廷尧揭开面纱,想想都很兴奋啊。”

周廷尧拿开身上的手,对负责人说:“想都不要想,咱们可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再说,转移注意力这么烂的主意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四十几岁的负责人苦了脸。

周廷尧突然走过来搭上汤妍的肩膀,对面前的人说:“就她吧,让她试试。”

汤妍去拿他的手,斜眼看他,说:“你不是不来吗?”

周廷尧突然低下头笑着捏了捏汤妍的脸,舔了一下嘴角说:“汤圆儿,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你可不要给我砸了场子,知道吗?”

他自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不自觉成了全场的焦点,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周旋或者往来,无一不令人瞩目。汤妍看着他很久都没有动,对于周廷尧这个人她觉得越发看不透了。她很想问你的心情跟天气一样,还是没办法预测的那种,你不累吗?

“看来你们这段时间沟通得挺好,既然廷尧都说了,那就汤妍你试试?”负责人说。

汤妍转头去看周廷尧,他居然暧昧地冲她眨眨眼。

汤妍在周围所有好奇的视线中恨不能踢他一脚,以周廷尧花名在外的名声,估计这些人的脑回路已如脱缰的野马般拉不回来了。

但她已是骑虎难下,只好答应下来。

一行人借着幕帘躲在后面观察着前台的情况,负责人拍拍汤妍的肩膀,语带担忧地说:“时间很紧促,究竟来不来得及啊?”

汤妍思索了一瞬放下手中的帘子,而靠坐在不远处桌上的周廷尧对转身的汤妍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

今晚最令人瞩目的,就是周廷尧最新设计的这款名为“凤之尾”的项链,以凤凰的尾羽为主题。凤凰原本就是中国文化的重要元素,是古人幻想的神鸟,被称为百鸟之王。其寓意稀少珍贵,象征自由、勇敢、富贵。

出人意料的是,所有人发现展现形式和以往不同。

汤妍大胆地使用了被称为“非洲之心”的肯尼亚红色玫瑰,将浪漫与奢华结合在一起,不喧宾夺主,又能突出重点。让礼仪以介绍的形式将放在花艺设计中心的“凤之尾”展示在舞台中心,悬挂的镂空设计,让灯光下的珠宝越发夺人眼球。

“怎么,紧张啊?”周廷尧看着汤妍弯腰一个劲儿往外瞅,便同样弯下腰靠近她笑问。

汤妍睨了他一眼:“废话。”

周廷尧直起身不再说话。他的眼睛同样望着外面,自己都不太记得这款项链的设计灵感来源于哪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但他的确见证了什么叫再一次涅槃重生。

幽幽暗香,娇艳玫瑰上露珠初绽,衬托着凤尾形状的珠宝项链宛如王后般华美尊贵。你仅仅是看着这样的搭配和组合,仿佛就能一眼望进流年尘世的某一则故事。

珠宝与玫瑰,是精致优雅与绚丽璀璨的一次灵魂碰撞。

他看了一眼身侧紧紧捏着双手的汤妍摇摇头。

她其实该对自己有点信心。

但汤妍可没有那么轻松,她自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外面不曾放松下来。

因为修改了原本的展示模式,最后推出“凤之尾”的时候外面的评委和观众由一开始的严肃沉默变得交头接耳起来。

外间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很兴奋的样子。其中两位西装革履的外国友人似乎激动地讨论着什么,间或还对着台上指指点点。

汤妍的肩膀突然被那位负责人使劲儿拍了一下。

他大笑着冲汤妍竖起大拇指。

因为周廷尧的设计独一无二极具特色,所以才有了这场国际珠宝交流展览。来的人中有国际性的买家和顶级贸易批发商。看现在这现场反应,就算周廷尧本身对这样的商业性合作没多大兴趣,但结果是令人欣喜的。

负责人终于如释重负,笑着说:“汤妍啊,你的能力真是有目共睹,今天一定得谢谢你。”

汤妍说:“要不是有周廷尧设计师的帮忙,也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这样的设计原本是最理想的,但是很难。一是因为设计不算简单,再则就是时间太短。但是因为有周廷尧的帮忙,在花束的运输上节省了大量时间,他的一通电话,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

“周设计师人呢?”有人问。

“不会走了吧……”

汤妍环顾四周,的确没有发现周廷尧的身影。

沿着后台的侧门出去,才发现靠在楼梯间低头吸烟的人。他隐在半明半暗的角落,身形被飘散的白烟围绕。

“怎么在这里?”汤妍问。

周廷尧被这个声音惊扰,抬头才看见了扒在楼道口的汤妍。她伸出了大半个脑袋,询问的大眼和动作看起来有几分稚气,明明已经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他眯了眯眼,倒是突然想起刚刚某人在做花艺设计时心无旁骛的专心样子。

“你找我?”他问。

“嗯,刚刚负责人说结束了不让走,说要一起吃饭。”

“知道了。”他应了,隔了半分钟才发现上面的人并没有离开,便随意道,“你一直盯着我不走,难道是想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

“幼稚!”汤妍送了他一个大白眼。

然后她转身离开,楼道里的人后知后觉地僵了半晌,最后无所谓地笑了笑。

珠宝展的最后效果出乎意料,很多合作商表现出了强烈的长期合作意愿,甚至有不少国际顶级珠宝品牌商要求见周廷尧本人,对他的设计非常感兴趣。

但负责人都婉拒了。

真正和周廷尧有过工作接触的人都知道,他做珠宝设计很任性,完全就是兴趣使然。本身就不必靠这个吃饭的人,尤其,不喜欢曝光。

但负责人最后还是逮着汤妍和周廷尧不放,非得让大家一起吃顿饭,说是庆祝。

一行人出门的时候,居然见到了乔斯。

主办方这边的人认识他,隔了老远就开始打招呼,喊他乔老师。

“你怎么会在这儿?”汤妍笑着问。

乔斯难得穿着正装,他说:“有工作。不过你今天的表现我看见了,我就说你能行,而且超出我的预期。”

被业内的同行更是导师的乔斯夸奖,对汤妍来说是件很开心的事情。旁边有人拍马屁:“乔老师,不愧是您带出来的人,我们都有些刮目相看啊。”

“谢谢各位今天的照顾。”乔斯亦应得绅士又有风度。

“你们不会是一对吧?”突然有人开口。

不说汤妍蒙了,连乔斯居然都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很久都没有反驳。

最后有人打圆场,汤妍才得以和乔斯告辞,跟在一群人身后去了餐厅。

圆形的大桌,汤妍坐在周廷尧的左手边。

推杯换盏,鉴于汤妍是女孩子,也没有谁非让她喝酒。倒是有想灌周廷尧的,他以要开车为由拒绝了。汤妍甚至发现他基本连饭也没怎么吃,席间倒是出去了好几次,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很浓的烟草味。

烟瘾这么重吗?汤妍想。

直到聚会结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拒绝了一个四十好几的男士要送她的邀请,汤妍去了路边打出租车。

一连好几辆出租车不是坐了人就是不同路。

汤妍搓了搓手臂,初春的凉意在深夜更加彻骨。恰巧她的外套落在珠宝展了,身上仅着一件浅紫色的薄毛衣。她在原地跺了跺脚,一转眼就看见了那辆从停车场开过来的车。

银色的,周廷尧的车。

汤妍咬了咬牙,往前一步跨到马路上冲着他招手。

车前灯的光一下子照在她的脸上,她不得不抬起手臂挡住光线。等她将手拿下来的时候,周廷尧的手已经停在了她旁边。

叩了叩车窗。

对着周廷尧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汤妍弯下腰说:“我能搭个顺风车吗,这个点不好打车。”

“我为什么要让你上车?”周廷尧反问了一句。

汤妍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心的大善人,但还是说:“我们怎么说也是邻居,还有幸因为工作有了交集。再说这大半夜我一个女生不安全,你也不想看到明天的新闻头条说,昨夜一女性暴尸荒野之类的吧。”

周廷尧淡淡开口:“劫色的估计看不上你,至于劫财……你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吗?”

汤妍磨牙:“你能不损我吗?”

这时又一阵寒风吹来,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吧,今天有点儿冷,我外套掉了。”不然你以为谁想死皮赖脸蹭你车?

周廷尧看了她一眼后打开车门:“上来。”

虽然周廷尧没有说什么,但是汤妍上车之后还是有观察到他特地打开了车内的空调。把目光移到玻璃窗上倒映的人影,汤妍用手戳了戳,微微弯弯嘴角:哼,幼稚鬼!

早已经过了高峰期的街道安静空旷,路旁华灯璀璨,光线时有时无地打在车厢内,让这寂静无声的车厢变得越发温暖起来。

汤妍昏昏欲睡。

半睁的迷蒙视线里,看到了周廷尧有着淡淡青色胡楂的下巴。她问:“周廷尧,你那天为什么摔手机啊?”发那么大脾气,但是过后她却只能看见那仿佛困兽一般的人影,孤独而又绝望。

周廷尧似乎僵了一下,捏着方向盘的右手微微收紧,还好最后似乎压住了情绪。汤妍只听到他说:“再这么多管闲事就把你扔下去信不信?”

汤妍连忙清醒过来摆手:“误会,我就好奇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汤妍的手机响了,乔斯打来的。

“到家了吗?需不需要我去接你?”他那边似乎还有说话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忙着呢。

汤妍连忙回:“不用不用,我快到了,再说我可不敢麻烦你这个大忙人。”

乔斯笑了一下,低沉的笑声沿着话筒清晰地传来。

挂了电话后,旁边突然响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你别的地方没什么优点,挑男人的眼光倒是靠谱了一回。”

“说我多管闲事,那你又在干吗?”

……

谈话间车子已经停在了周廷尧的家门口,汤妍拿着包下车。结果脚刚落地,发现脚尖对着的位置有一双粉白色的高跟鞋。

汤妍顿时就愣住了。

“你在干什么?下车。”车里传来了周廷尧的声音。

汤妍还是没有动,她的视线沿着面前的那双脚一直往上,同色系的长款风衣,挎着精致黑色小皮包的苏朵就站在汤妍的面前。

两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撞在了一起。

汤妍转头给了周廷尧一个眼神,他的视线往汤妍这边的车窗看了一眼,然后很快从另一边下车绕了过来。

他站在苏朵面前,眉头全皱在一起:“不是和你说不要再来找我了吗?”

苏朵估计在外面等了很久,抓着周廷尧袖子的手都通红通红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颤抖,她说:“廷尧,我真的做不到。你就不能原谅我吗?我那时候也不过才十八岁而已……我……”

周廷尧甩开了她:“我提醒过你,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此时的情景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汤妍轻手轻脚地从车上跨下来。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被点名,苏朵指着汤妍说:“那既然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在你身边,为什么就我不行呢?”

汤妍不得不僵硬地站在那里,说:“那个,可能你真的误会……”

“你干吗?”挣扎中,汤妍被周廷尧抓住了手腕,他一言不发地把她拖进了屋,在房门“嘭”一声关上之后才放开了她。

汤妍刚要去拉门,就听身后一声闷响。

是他的拳头砸在墙上所发出的声音,她看着他缓缓垂下手,而墙上留下了点点斑驳的血迹,像是在提醒着他刚刚的愤怒。

汤妍瞬间停止了动作。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受,有种误闯了别人的世界的惊慌失措。她二十几年的人生并未有太多波澜,虽然年少便失去父亲,但是依然在温暖和爱之中长大。有像六姐一样亲如姐妹的朋友,有乔斯那样的贵人,有一份热爱的工作。

但周廷尧不同。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他们究竟哪些地方不同,却一次两次撞破他的私事。

他脾气很坏,爱摔东西,和苏朵之间的只言片语,像极了十年前韩剧套路中的某些情节。深夜醉倒在马路边,躺在沙发里的孤单身影,以及一次次决绝背后的痛苦和纠结。

“周廷尧,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接受她呢?”汤妍站在玄关的位置,看着他依然弯着腰半撑在墙上。

看他没有反应,汤妍试探着问:“你父母不同意?她曾经移情别恋……或是,你有绝症还是她有啊?”

“够了。”他突然出声,歪着头看她。

汤妍连忙后退了两步,他微长的发梢落下来,那双眼睛里布满了暗沉沉的情绪,甚至有一瞬间,汤妍曾担心他的拳头会朝着自己挥过来。

不过他终究没有动作,像是疲累般在墙上撑了一下,然后直起身。

他仰了仰头,然后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两眼。回来之后二话不说就拉着汤妍往楼上走。

“周廷尧你疯了!”汤妍连忙去拍他的手。

脑袋像糨糊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有感觉的就是,拉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像是铁箍一般难以挣脱。还好她穿着平底鞋,不然非得摔在楼梯上。

眼看就要到二楼了,汤妍眼睛一闭就朝着面前的那只手下了嘴。

“啊!”短促的、气急败坏的声音。

汤妍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人钳住,她没有睁眼,很清晰地感觉自己的脸因为对方的动作已经变形。而嘴里先是有皮肤上淡淡的咸味,因为入了肉,铁锈的味道缓缓蔓延开来。

汤妍率先松了口。

仰头对上的周廷尧的视线里,是淡淡的嘲笑。

他放开捏着她两颊的手,看着她脸上红红的两道印子扯着嘴角说:“你还真当自己是国色天香,声音再大一点就可以掀房顶了。”

汤妍坐在木质的楼梯上,揉了揉脸:“你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我不叫能怎么办?”

然后就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很深的两排牙印,有红色的血沿着手背往下淌。本来想着他是自找的,偏偏她咬的那只手还是他刚刚砸墙的那一只,伤痕累累,看起来就有些触目惊心。

“有负罪感了?”周廷尧居高临下地问她。

汤妍站起来,说:“你不说清楚就动手动脚,分明是你活该。”

周廷尧冷笑了两声,继续拉着她往上。

他们并没有在二楼停留,汤妍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房间内可以用一个字形容——空。空空荡荡没几件家具,窗帘紧闭,看起来连楼下的客厅还不如。

汤妍被他一口气拉上了天台。

一阵大风吹来,汤妍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感。然后借着月色,她看见了对面自家的天台。从这边往回看,视角的切换有了不一样的视觉体验。

第一次见到周廷尧也就是在这个地方。

“你带我上这儿来干吗?”她回头问他。

周廷尧指了指对面:“爬回去。”

“你说什么?”她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他一脸你是有多笨的表情看了汤妍一眼,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让你从这边爬到那边,懂了吗?”

“凭什么!有大门不进我为什么要爬天台啊?”

说完之后汤妍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了看,苏朵还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单薄的身影被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子,有几分孤绝的味道。汤妍瞬间也就知道了他的用意。

但是她并没有打算妥协。

在他特地放在天台的沙发上坐下,汤妍说:“反正我是不会爬的,明明是你的事情,凭什么牵扯我啊?”

“随便你。”周廷尧扔下这一句就转身离开。

汤妍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身后传来上楼的脚步声,然后头顶便亮起了微微的昏黄光线。

汤妍回头望去,这个天台被隔成了两部分,刚刚上楼的时候,她有发现后半部分似乎特地建成了阁楼,前面则是她身处的地方。

“那家伙……不会睡在这上面吧?”汤妍嘀咕了两句,又被寒风吹得缩了缩脖子。

大概十分钟后,汤妍开始后悔。

明明眼前就是自己的房子,只要过去,二楼就有明亮的灯光和温暖的床在等着自己。而现在呢?漆黑的夜伴着寒风,她却有家不能回。

她站起来,看了看两个天台之间的距离,然后立马倒退。

她有恐高症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不是特别严重,但是只要有一层楼高的距离,而且没有护栏的话,她就会头晕,更别提从这两层楼高的两个天台之间跨过去。

而此刻正待在阁楼里面的周廷尧并没有比她轻松到哪里去。

小小的玻璃窗口上传来小石子敲打的声音,砰砰砰,接连不停。他完全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情。不过十几分钟过后,他终于深吸口气站了起来。自小小的窗口往外面望去,女孩子正踮着脚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还是走了出去。

“怎么,想通了?”他抱着手问。

“我不管,你快点想办法。”汤妍瞪着眼说了一句。

周廷尧先是盯了她一阵,走上前在天台边缘看了两眼,然后一言不发从边缘的横栏跨了过去。只是汤妍那边不同,上面放满了各种盆栽。眼看他的脚就要把一盆正欲盛开的紫罗兰踢下去,她连忙喊:“周廷尧,我的花!”

好在他的动作还算稳,花盆只是晃动了一下。

他转身朝汤妍伸出手,面无表情道:“过来。”

汤妍连忙摇头。

周廷尧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看见她连连倒退的样子蹙眉说:“说你圆你还真打算在地上滚两圈是吧,我的耐心有限,你要是再不过来今晚就别回去了。”

汤妍看他的样子心一横,就站了上去。

两栋房子之间距离不远,但是大晚上往下看去黑漆漆的,莫名让人生出恐惧感。汤妍都快要哭了。

周廷尧把脚边的盆栽挪开,然后说:“你是笨吗?不要往下看。看见没有……就踩我旁边这个位置,我会接住你。”

第一次和陌生异性靠得如此近,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掌心的温度隔着腰间的薄毛衣清晰传来,他衣服上的味道十分好闻,清爽干冽。汤妍就那样僵硬地站着没敢动。

“你打算吊着我到什么时候?”

头顶声音响起的时候,汤妍才猛地抬头。

“嘶!”两人同时发出声音,汤妍摸了摸撞到某人下巴的额头,猜想估计明天肯定得红上一大片。

周廷尧的脸色也黑了。他说:“胆小也就算了,笨手笨脚成这样,你是怎么长大的?”

原本今夜喝了一肚子凉风的汤妍心情本就不佳,她回他:“我胆小,还笨手笨脚?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她指着楼下的位置,“你不也是一个明明喜欢别人却不敢承认的胆小鬼吗?还没有风度地拿我做挡箭牌。”

更何况她一个从小到大不翻墙不爬树的三好学生,如今还因为他,被逼得需要翻天台才能回家的凄惨境地。

可是一看见周廷尧的神色,汤妍就有点后悔了。

他的脸色可以用冰冻三尺来形容,高大的身影,手背上未曾擦干的血迹。这个场景不自觉让人联想到20世纪的西方神秘色彩,吸血鬼。隐身黑暗的鬼魅,如同洪流中不曾让世人窥见一二的繁复咒语。

汤妍动了动唇,不自觉开始往后退。

她摸到后面接通楼道的天台门把手之后,二话不说拉开门跑了下去。

一直站在天台没有动的周廷尧,静静地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但是面上却丝毫没有松动。等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道口,他才自嘲地笑了笑。

夜凉如水,连星空都隐晦不明。

苏朵还在楼下。

他靠在水泥墙上摸了一支烟含在嘴角,摸了摸全身上下才想起来打火机落在屋里了。他有些烦躁地蹙了蹙眉,取下烟放进口袋,然后跨过天台,下楼。

苏朵见着出来的人后,暗淡的眼睛骤然闪出光亮。

“廷尧。”她叫他。

周廷尧就站在石阶上没有动作,岁月似乎格外优待面前的女孩儿,她的模样与十几岁初见时并无两样。这样的场景,一下子就把记忆带回了曾经的岁月,她时常安静地等在他的宿舍楼下,见着他出来,笑得眼中都是星星点点的光。

因为是刻骨地心动过,所以后来分离也曾伤筋动骨。

苏朵走上前来,站在石阶下。

周廷尧说:“美国的医院已经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了,不是吗?那么好的机会跟工作,你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如果我愿意呢?廷尧,只要你开口我就可以留下。你和我一样不曾放下,不是吗?珠宝设计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你当初去学不就是因为我吗?”苏朵说着说着就蹲在了地上,泪珠沿着眼角滑落。

周廷尧也缓缓蹲下来,他看着苏朵的眼睛。

“苏朵,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珠宝设计只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拿起银雕工具的随意选择,你……还没有那么重要。”

大门再次“嘭”的一声彻底关上,闷响在黑夜里透出几分绝望的回音。

苏朵渐渐把头埋在了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