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撒旦对话
- 世界大战-O:军情七处(第七部)
- (英)詹姆斯·沃德
- 4970字
- 2019-01-17 11:06:13
一小时后,海平面出现了一个圆点,逐渐变大,能够渐渐看出山的轮廓,不久就占据了前方的全部视野。乘船就是这样,即便看起来已经近得能和岸上的人喊话,但离登岸还有很久,比莫德雷德想象的要久。太过漫长,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乘客们最初的害怕都慢慢消失了。
好不容易上了岸,莫德雷德觉得浑身僵硬、饥饿难耐,还迫切想冲个澡。谢天谢地,他的出租车已经到了。在木制码头的尽头停着一辆1957年的雪佛兰——司机是一名消瘦的男人,30岁上下、身穿黑T恤、戴着墨镜——手举“乔纳斯·伊格尔顿的牌子。”
圣玛莎岩岛和开曼群岛截然不同,火山占据了天空的大片面积,底部缠绕着凹陷的地幔。这里甚至还有美好的沙滩,不过沙子并非白色而是深灰。“没药者据点”是人们常去的小镇,那里有酒吧、餐馆、木兰色调的商店,还有外租的船只。
出租车离码头大约一百码。莫德雷德放下行李箱,用拉杆拉着,找合适的机会好向司机打招呼。虽然没有必要,因为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的游客明显都是退休年龄。
司机收起接机牌和墨镜,向莫德雷德点头致意。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并不友好,但这也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唯一目的就是正式警告抗议者。也许岛民已经听说如同风暴一般的人类大军正在袭来,感到未来希望渺茫。一般都是如此:一群人听到消息后互相讨论,说着说着就把小事夸大成严重危机,然后呆呆地站在那里,摆着冷冷的表情。
莫德雷德正打算上前礼貌握手顺便自我介绍,余光看见一位老妇坐靠在码头入口的木柱上。老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膝盖上放着一张卡片,过往的人们纷纷把硬币扔在上面。她没有注意到莫德雷德。
经常旅行的人对这种现象习以为常。“不要把世界的难题都扛在自己肩上”甚至可以放在旅行指南里作为名言。你最多给几个硬币,然后继续赶路,安慰自己说“如果每个人都这么做,她的余生就都能吃上饱饭了。”她可能被人利用被迫乞讨,可能自己就是个骗子,或者……有无数种可能。莫德雷德走到跟前,放下行李准备拿钱包时突然愣住了。看看周围!
码头只有她一名乞丐,这也不是行乞的地方。他读过材料,圣玛莎有个半吊子的福利系统,失业率低到不可思议。也许她是当地的怪人,又或者她是迷路了。
莫德雷德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觉得不施舍点东西不合适。他蹲下来问她的名字,对方没有回答。
最好把她带到警局里询问,但这算什么?布莱恩的材料里没提到这件事。奇怪。因为有游客和劳动力的地方需要有法律约束,而法律又要执法机关和司法机关执行。
这时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你可不能跟岛主做对,不然就回不去了。”
现在看来言之有理。圣玛莎是君主制,迪克里斯托福罗既是君主,又是法官和陪审团。这样一来,岛上的所有警力就是他的私人部队。这种制度下不会有分歧。外来人要么被遣返,要么被排斥。他突然感到一阵孤独。如果她在这里的时间还没有太久,老人就还没有习惯这种孤独感,只会更痛苦。
“我给你买点东西吃吧。”莫德雷德对她说,“马路对面就有一家餐馆。”
她抬起头,表情呆滞地看着他。出租车司机走过来,觉得莫德雷德很好笑。他拿起行李箱,放进了汽车后备厢里。
莫德雷德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你住在哪里?在岛上有亲人么?我送你回家怎么样?”
仍然没有回答。莫德雷德试着用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又说一遍,她的表情还是丝毫没变。但她的注意力都在莫德雷德身上,莫名其妙地望进他的眼睛,好像丢了什么东西,而线索就在他的眼睛里。
突然,她掏了出一把枪,迅速站了起来,像十八岁的孩子一样敏捷。她向后撤了一步,以防莫德雷德扑过去。
“上车。”她说。
莫德雷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猝不及防,被抓了个正着。他不知道该不该举起手来。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莫德雷德几乎要错愕地笑出来。出租司机帮他拉开了门,从老人手里接过手枪,跟莫德雷德一起坐在了后排。
老人坐在驾驶位,迅速开出了停车场。
对莫德雷德来说,此时最好保持镇定,谈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让他们知道自己也是人。很多时候,人们对同类有同情心,不容易下手。但如果你缄默不语,那你就和一块肉没什么两样,他们会用各种令人难受的手段折磨你。在对方眼里,你可以是曾经蔑视他的邻居,是不讲道理的官员,是他们的老板。若是不语,你就是路人甲。
“有人曾问我是否需要随身带把枪,”莫德雷德开口道,其实发出声响前,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我说不想带,以为这里的人都非常友好。我们可是友邻啊,圣玛莎和开曼群岛!噢,不同的是你们岛上有巨大的火山,我们没有。可以理解,你们嫉妒了,但对我开枪就有些过了啊!我只是来帮忙的。”
拿枪的男人笑了:“我们知道你是谁,”他说话有兰开夏郡[1]口音,“别废话了。你是约翰·莫德雷德,英国间谍。不是乔纳斯·伊格尔顿,也不是开曼群岛的警察。”
他是怎么发现的?不重要。莫德雷德的大脑飞速运转:“是的,但我没有坏心。”
“哈!当然了。”
“能不能问一下,你如何发现我的真实身份的?”
“哥们儿,你是阶下囚,没资格问这些。”
“问一句也无妨。”莫德雷德说,“你不妨告诉我,反正我又跑不了。”
“你当然跑不了!我们要杀了你。”
“你相信有地狱吗?”
“什么?”
“就问一下。其实我自己不相信,但地狱可能真的存在,只是没人知道罢了。我敢肯定,圣玛莎的人民相信地狱的存在。我就是说,要是杀了我,你很可能下地狱。当然了,前提是存在地狱。在烈火熊熊的地方剥掉你的肉皮,用烧红的烙铁烫你的身体。哎呀!这种惩罚昼夜不停!”他咯咯地笑了。“别误会,也可能地狱不存在,你也不会受罚。”
“你哪里不正常?”
“我死之前,送你六个字——祝你死后好运,等着瞧哦。抱歉,九个字。还要加上‘等着瞧’,不算语气词‘哦’。”
莫德雷德意识到前座的老人正用后视镜观察他。
“你可能不会有事。”莫德雷德对她说,“你只是司机,会在炼狱待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终有一天能被放出来。有必要提醒你,二百年可是很长很长的,不是嘛?我也没说自己相信炼狱的存在。不,我不相信,死亡就是终结,我这么认为。但我不确信啊!没人确信。正因如此,我会经常警告别人,以防万一。”他又笑了,“不过再说了,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呢?我马上就要死了。”
莫德雷德一把抓住枪,用力把枪口按进车座,用头猛撞持枪的男人,狠狠地给了他两拳,接着更用力地用头撞他,全身的劲儿都使出来了。驾车的老人大声尖叫,车子左右摇晃,不断点刹。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莫德雷德已经拿到枪了。他打开车门,一脚把身边的男人揣了下去,手上的枪已经对准了老人的后脑勺。这可不像他干的事,但是事发突然,有这样的表现也很不错。看到枪还在莫德雷德手上。老人重新握稳了方向盘,车速也慢了下来。
“请到阳光酒店。”莫德雷德说,“开车的时顺便想一想,要不是我,你还要在炼狱里关多少年。”
他又在后视镜看到了她的眼睛,充满了恐惧。莫德雷德几乎有一点同情她了,但没时间这么感性,她刚刚才还打算谋杀自己呢。
过了四分钟,车子到达酒店。莫德雷德命令她下车,拿过钥匙。此时他才恍然大悟,一瞬间火冒三丈。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耻吗?”莫德雷德说,“刚才在码头,我是真的想帮你呢。我请你去餐馆吃饭,还要送你回家!”这听起来很可笑,他自己都这么觉得,但根本停不下来,“你们干出这种事情,只会让好人更加警惕。终有一天,没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这就是你想要的?”
天哪,他简直是在咆哮了,听起来就像社区监督协会的主任。为了看起来更蠢一些,他应该再用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说一遍。莫德雷德翻了个白眼,差点被自己逗笑了。
“是的,我也许是个间谍。”莫德雷德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该死。我是个好人,能在老人时运不济时帮她一把!”
她哭了,也许是害怕,也许是以为莫德雷德对她喊完就会一枪杀了她,也许这是她的手段,为了提醒他面对的是同类。有几个行人在不远处驻足观望。
莫德雷德需要镇静一下,最好带上枪。看来布莱恩让带枪是正确的。莫德雷德回到车上,甩上门,扬长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身份已经暴露,也许最好的选择是马上离开这座岛。车也得慢点开。
他试着给乔治城的警察总局打电话,但是没有信号。肯定会有的,否则布莱恩不会把自己的专线告诉他。他还说,如果24小时内没有莫德雷德的消息,他们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迪克里斯托福罗也没理由要害他。
还有希望。
万一这一切都是布莱恩的圈套呢?他想起在泰晤士大楼里感到的冰冷恶意,仿佛有人正计划着要将他置于死地。
不,不可能。
可能吗?
如果真是那样,最好还是别再想了,不然只会把他逼疯。杀手可能从四面八方而来,挥动着小铲刀,最后只是为了帮你在后花园里锄地。
他不受当地人欢迎的原因很可能是岛主不想让他来。大家都说迪克里斯托福罗统治着这座岛,没有他的允许,不得绑架或谋杀他人。他应该早就知道莫德雷德要来。
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他也不可能乘船离开,因为下一趟船很可能已经取消了。
喔噢!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所以他必须主动出击。他沿最近的路开到山上,把车子停进路边的丛林里。还是把行李箱留在车上吧,已经用不到了。而且从刚才的情形来看,他也不可能拿着行李箱到处走。莫德雷德选了折了五根长满树叶的大树枝搭在车上,又抱来两堆叶子,把车子盖起来。或许他会再回来取车,或许不会,无所谓了。
他从上衣的内兜里掏出一张圣玛莎岩岛的地图,此时的位置恰好俯瞰几乎半个小岛,定位还是很容易的。
彼得·迪克里斯托福罗在哪里,自己要去哪里也都很清楚了。莫德雷德面向车跪下,祈求上帝在他死后保佑他的父母。他后悔来之前没有好好研究圣玛莎,但为时已晚。他感谢自己度过的生命,并祈求自己能受到庇佑。
接下来是枪,一旦他的位置被发现,莫德雷德很可能无法杀出重围。那种情况下有枪也没用。另外,万一自己脾气失控怎么办?就像刚才对那位老人一样,他可能一怒之下失手杀人。即便他能安全到达迪克里斯托福罗的大楼,也只有两个结果——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进去,要么被拒之门外。迪克里斯托福罗的大楼肯定会有军人把守。今天他的口才已经救了自己一命,可不能小瞧。所以他应该把枪留在车上,或者最好埋了它。
等一下,他就别装了?其实这是他一贯的缺点:胆小,可能还要加上过于理想主义——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词。突然,他感觉圣玛莎和撒旦就站在眼前。
“问题是,”撒旦说,“他现在非常纠结:如果父母在旁边,会说‘拿起枪’;姐妹会说‘同上’;布莱恩、亚历克和其他同事、鲁比·帕克也会说同上。我本可以继续举例,但我还不如省省口舌:因为他就是个圣人。”
“善良的回报是巨大的。”圣玛莎说。
“对谁的回报?肯定不是他的父母,他们只会伤痛欲绝。”
“地球旋转了多少年?他们可能会难过15年或20年。和地球的年龄比起来不过沧海一粟。毕竟他们都懂得,含冤总比制造冤情要好。”
撒旦耸耸肩:“他又不是没杀过人,杀过的。我认为他就是个伪君子。”
“杀掉即将行凶的人和杀掉威胁你的人,两者是不一样的。”
“他甚至不相信来生,那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没有选择,这才是事实。他是你圣人理论的受害者。”
“并非所有‘理论’都是错的。”
“你的对吗?”
她笑了:“我不知道。反正他认为是错的。”
他们消散了。天哪!还有一个顾虑:鬼知道这里有没有野生动物?有钱人喜欢笼养各种大型猛兽,这众所周知。狮子、老虎、猎豹和熊,迪克里斯托福罗会买来所有既能讨客人喜欢、又能吓跑不速之客的动物。这里可能什么都有。
如果在丛林里遇到野熊,他也不一定非要杀它,朝天放枪就能把它吓跑。另一方面,他就会因此而暴露了身份。如果继续行进,就不是什么大麻烦。关键是直接去找岛主,不能用迂回策略。
这把枪还没有真正派上过用场呢——甚至在挣扎的过程中,它都没有走火,弹膛里的子弹能吓退多少野生动物?他得补充子弹。莫德雷德移开树枝,从车的前座拿出枪。
刚拿到手,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大错特错。或者也可以说这就对了……他感到头晕目眩,不知道该怎么想。
这不是真枪,只是复制品。
这就意味着……什么?出租车司机拿错了左轮手枪?
并不太可能。
很可能他们只是吓吓他。那为什么不用真枪吓唬人?
有一点可以确定:此时遇到狮子,他必死无疑。
等一下,他刚刚找圣玛莎寻求帮助,那现在是哪一出!这时阳光已经撒在了他身上,莫德雷德侧坐在驾驶位上,双脚踩着地面,努力分析现在的情形。
没有其他可能了,他得尽快把车开出丛林,回到主路上,前往在阳光酒店预订的套房。
他突然清醒了,真相如同五雷轰顶。上帝,我死之前,先让我冲个澡吧,15分钟也好。
注释
[1]英国英格兰西北部的郡。西临爱尔兰海。实际管辖12个非都市区,占地2903平方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