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帝的正义

“为什么要叫‘公主号’呢?”沃尔特·肯尼迪使出吃奶的劲问道,他的爱尔兰口音非常刺耳。

约翰·罗伯茨叹了口气,松开手中的拖把,“又问?上帝赐予我力量吧。”约翰拥有一口优美的威尔士口音,他往桶里点了点拖把,继续拖地。

烈日炙烤着这两个在“公主号”奴隶船上干粗活的年轻人。其他船员要么在摆弄索具,要么在跟船长一起导航——那可是约翰理想中的工作,或者要么在看不见的地方闲逛。

“我想说的是,我们一个月只挣三英镑,至少船的名字得好听点儿。”

约翰笑了,“那么,你要下令将这艘小船改成什么名字呢?肯尼迪船长?”约翰打趣地鞠了一躬。

肯尼迪停下手中的活,手摸下巴,望着远方若有所思。罗伯茨也停下来看着他朋友——汗珠从这个小个子的鼻尖落下,罗伯茨感到自己的前额和发际也有些潮湿。

自从加入公主号奴隶船,肯尼迪就是个既让人开心又让人生气的人物。这个小个子爱尔兰人不着边际的话非常容易引人发怒,常常需要人集中注意力——就像一个人禁不住看一艘船触礁翻沉那样的注意力——才听得下去。

“勇敢者号。”肯尼迪骄傲地说道。

约翰从心底发出大笑,他那两米多的身板随着笑声起伏不定。肯尼迪并不觉得好笑。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想出什么更好的名字。”

约翰慢慢压住笑声,擦掉眉毛上的汗珠和笑出来的泪水,“不,不,名字没什么问题,只是你在说话时候的表情,别人还以为你是什么圣经里的人物现身呢,太夸张了吧。你能再摆个刚才的造型来看看吗?也许下次上岸时我们可以去做个雕像。”约翰边做动作,边凝视着天空,“雕像名字就叫,沃尔特·肯尼迪船长”然后他又爆发出一阵笑声,一些船员也被吸引过来。

肯尼迪咬着牙,瞟了眼看热闹的人,眉毛因发怒皱了起来。

肯尼迪朝罗伯茨猛扑过去,大个子侧身躲开,拖把还在手中,他吐出一口气,咯咯地笑。威尔士人挥舞着手中的拖把,就像那是一把剑一样,拖把上的脏水往甲板上滴着。

“预备!”罗伯茨滑稽地说道。

眼看一场格斗好戏要上演,船员们变得活跃起来,把他们两个围成一圈,兴奋地大喊大叫加油助威。

约翰用脏拖把阻止肯尼迪进攻。小个子绕着圈,试图发现空当但没成功。约翰用拖把去戳肯尼迪,水从拖把的末梢飞出,打在这个小个子水手的脸上。肯尼迪擦了擦脸,已然暴怒。他把拖把推开,拳头往后蓄力,然后猛地击向罗伯茨的脸。

“够了!你们两个!”一声大吼叫停了这场打斗以及人群的欢呼。

公主号的船长挤过看热闹的人群,进入到中间围成的圆圈。他站在罗伯茨和肯尼迪面前,脸上写着巨大的失望。船长是着装讲究的人,他那白色假发伸出了三角帽,身上干干净净,不过他的眼神不容许任何反抗。

“跟你们说,先生们,你们是在挑战我的耐心。”船长夺过约翰的拖把。

罗伯茨和肯尼迪明智地表现出绵羊般的温顺。“绝不会再发生了,普拉姆船长。”罗伯茨保证。

“你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说你们不会再打架了,会更努力干活,但你们现在又打起来了。约翰,如果你不去惹怒沃尔特的话,可能你不需要对我撒那么多谎。上帝是怎么说撒谎的人的?”

约翰心里一惊,“上帝憎恨撒谎者。”

“没错。到甲板下好好反思一下。”普拉姆船长命令道。

罗伯茨盯着地板说,“是,船长。”然后走开了。

“还有你!”普拉姆船长指着剩下的那个不守规矩的人大吼道,“我要你把这甲板擦得一尘不染,听到了吗,肯尼迪?”

肯尼迪大张着嘴,难以置信船长对他的惩罚要比对罗伯茨的严厉得多。罗伯茨对他回眸一笑。肯尼迪咬着他泛黄的牙齿,“是,船长。”然后继续拖地去了。

罗伯茨懒洋洋洋地走下台阶,进入下甲板。他进入船员宿舍,白天里面要乱一倍。远处船尾是厨房,船头方向船体的三分之二都装着奴隶。

罗伯茨到厨房拿了些饼干,确定没人看见后,他走向关奴隶的舱室。

罗伯茨经过一个门,进入专门用于运送奴隶的封闭空间。奴隶们肩并肩躺着,每两英尺高是一层床板,都被塞得满满当当,他们几乎连呼吸的空间都没有。

汗水,疾病和腐烂的气味充斥着房间。罗伯茨早已对这气味有所准备,他尽量不去想这些气味是哪里来的,他也不愿去想船舱里的死人和病人。他已经觉得他的工作够糟糕了。

罗伯茨走到船尾坐下。他把饼干递给附近的奴隶,他们无声地接受了这份礼物并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罗伯茨特别留了一份大的给其中一个奴隶。

“再次感谢,我的朋友。”一个与罗伯茨视线平齐的奴隶用浓厚的英国腔说道。这个男人精瘦而虚弱,肤色深沉,有着长长的头发和胡须。

“这是我最起码能做的,但很不幸我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塔利布。”罗伯茨说。

罗伯茨的朋友很快就消灭了饼干。“你最起码能做的是我现在还活着的原因,但是约翰,你必须叫我巴塞洛缪,如果你身边的船员听到你叫我这个名字的话,你会有麻烦的。”

“凡人能对我做什么我毫不在意。”

巴塞洛缪微弱一笑。“对,这像是你说的话,‘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巴塞洛缪背诵道,“就算是为了我,请用他们给我取的名字称呼我。”

罗伯茨叹了口气,“你赢了,我会叫你巴塞洛缪的。”他告诉巴塞洛缪为什么要来奴隶舱,巴塞洛缪笑了。然后约翰拿出放在口袋里的圣经读了一段。磨损的书皮和卷起的书页说明约翰经常使用它。

罗伯茨读完后,巴塞洛缪陷入沉思,“约翰,我能问你一个关于上帝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虽然我没想成为一个牧师,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回答你。”

“圣经里怎么说正义的?”

罗伯茨被问住了,但他回过神来后开始翻阅他的圣经,“以赛亚书中说,‘因为我耶和华喜爱公平,恨恶抢夺’……”

“就那,他说他恨恶抢夺,那我们这些被抢夺的人呢?”

罗伯茨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没理解你的意思。”

巴塞洛缪紧盯着罗伯茨,“我们的人被抢夺了生命,家人,房子。他们的正义在哪里?”

“这个……”

“船上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信奉上帝吗,约翰?奴隶是上帝创造的吗?圣经里面怎么说奴隶的?”

罗伯茨感到脸发烫,“我……我不知道。”他撒谎了。利未记(25:46)“要将他们遗留给你们的子孙为产业,要永远从他们中间拣出奴仆。”

“我们犯了什么罪要被这样惩罚?”巴塞洛缪在他狭窄的床位上尽可能地打着手势。

罗伯茨瞥了一眼四周。他不能不去想现在正发生的一切。奴隶在挨饿、生病、快死或已经死亡,这都源于一个不正义的原因。这个矛盾啮咬着他,像巴塞洛缪眼神一样灼烧着他。

罗伯茨站起身来,“对不起,朋友,我需要去想一些事情。”罗伯茨离开奴隶舱,进入了船员舱。

罗伯茨在在吊床上躺下,手里依然握着圣经,手指捏着某一页。他再次打开它,找到那段他要读给巴塞洛缪的关于正义的文字。

“所以我是一个撒谎者,一个强盗,一个罪人,是吗?”罗伯茨把打开的圣经盖在眼睛上,陷入思考。上帝啊,我需要指引,告诉我真理是什么。

罗伯茨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把书移开后,看到沃尔特·肯尼迪在他身边。沃尔特朝他肚子打了一拳,但只是跟他闹着玩的。

“啊!好痛!”罗伯茨大叫。

“你值得被狠揍一顿。”沃尔特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摘掉帽子,然后跳到他的吊床上,“总有一天你会把我们两个都害惨的。”

“那你要感恩不是今天。”罗伯茨盯着天花板答道。

沃尔特在他的私人物品里翻找着什么,他向罗伯茨望了一眼,“你怎么了?不是船长说的撒谎的事吧,是吗?”

“不全是。”

“那快告诉我怎么回事,不然我就跟所有的船员说船长弄得你泪眼汪汪,还尿裤子了。”

罗伯茨叹了口气,“我在想我们的工作。我们跟这些外国人做交易是正义的吗?还是说我们是在犯罪?”

沃尔特嘲弄道,“你是在开玩笑吧,老兄?”

罗伯茨看了一眼沃尔特,“不,我是认真的。你敬畏上帝,对不对?”

“当然了。”

“那如果我们这样对一个英格兰人会怎么样?把他放入一个两英尺高的棺材里,饿他肚子,旁边就是他生病的家人,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家人死在身边。”

“好吧,那就是问题所在,你把他们看成跟我们一样了。圣经里说,‘爱邻如爱己’,但这些家伙不是我们的邻居,我们不需要好心对待他们。那些原则不适用。”

罗伯茨摸了摸下巴,“总感觉不太对。”

沃尔特摇头说,“好吧,圣经里面怎么说奴隶的?”

罗伯茨有生以来第二次感到不情愿大声说出上帝的话语。“圣经里说外国奴隶是财产,就像牛一样。”

“这就对了。上帝与我们同在,你安心吧。”沃尔特躺回吊床,终结了谈话。

罗伯茨再次在他的吊床躺下,看着天花板。仍然觉得不对。这个正直的人闭上眼睛,伴随着船的摇摆进入了梦乡。

……

雷声将罗伯茨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大了眼睛,全身处于警戒状态。他发现沃尔特也醒了,姿势几乎跟他一模一样。

罗伯茨和沃尔特敏捷地跳下吊床,穿上鞋,系上鞋带,奔向主甲板。

罗伯茨以为会看到乌云密布,冷雨扑面,但当他跑到船腰时,发现天清日烈,从太阳的位置来判断,他们应该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罗伯茨环视四周,试图找到雷声的源头,很快他就发现两艘船正从船尾靠近。同时他注意到,在公主号的船尾,船长、大副、舵手以及一半的船员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艘船。

罗伯茨加入了他的兄弟们,以便看得更清楚。沃尔特紧跟了过来,他推开矮一些的水手,走向船尾栏杆,船长和高级海员们拿着单筒望远镜望着靠近的船只。

船长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来对着船员,与此同时,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开了。他举起手来压了压手掌,让船员们平静下来。当大家都安静时,他开始说话。

“大家冷静,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要恐慌。我不会骗你们,因为那样没用。你们现在看到船尾过来的是海盗船。”他的话像野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直到普拉姆船长再次举起手来。“他们发射的炮弹是一个警告,而且他们竖的是黑旗,不是红旗,所以他们应该是讲道理的人。我们投降,他们想要什么给他们什么。这是最明智的做法,这样我们才能活命。”

船员们细声地谈到了报酬,如果他们没钱寄回家怎么办。船长遮遮掩掩地看着他的高级船员。

“船长。”罗伯茨说出了船员们的心声,“如果我们给了海盗他们要的东西,我们还能领到工资吗?”

船长发现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他,于是低声地咒骂着。“听着!”他吼道,“只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既保住性命又保住工钱。谁也别说这艘船上有奴隶。我们没有大炮,也没有足够多的枪能跟海盗开战,所以我们给他们其他值钱的东西,他们就会走了,明白吗?”

大家没有被说服。罗伯茨又说了,“我们怎么处理那些奴隶呢,船长?如果海盗检查甲板下面的话,肯定能发现他们的,载货单也会显示我们船上有奴隶。”

“约翰,我需要你和沃尔特把奴隶们转移到货仓。只有那个地方能把他们藏起来。让我来处理载货单。现在开始行动。其他人,卷起船帆,下锚,注意要慢点。”

罗伯茨点了点头,转身拉着沃尔特走了。两人冲回下甲板,其他人也忙活起来。

“船长怎么要我们把所有两百个奴隶弄到货仓去?也许弄不到一半海盗就来了。”沃尔特说。

“我不知道,但我们必须做到。我宁愿这些人跟着我们,也比跟着那群恶棍强。”

罗伯茨和沃尔特进入到奴隶舱。“沃尔特,打开货仓口。所有人,请听我说。海盗马上要来了。我们需要你们转移到货仓里,这样你们才安全。”

“奴隶们没有动,因为只有一小部分听得懂英语。巴塞洛缪从他的床板上不太稳当地站起来。”

“巴塞洛缪,拜托,你必须告诉你们的人要赶快。如果他们在这里发现你们是很危险的。”

“我明白。”他答道。他用土语告诉他们现在的情况以及他们需要做什么。

在巴塞洛缪解释的时候,奴隶们起身走向罗伯茨所指的方向。巴塞洛缪说完,罗伯茨松了口气。

“谢谢你,我的朋友。希望我们度过这一天,我再去弄点朗姆酒来一起喝。”

巴塞洛缪表情很不安,“我不懂,这些海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奴隶意味着钱,他们会把你们卖了。不同的是,在这艘船你们有机会去一个好人家。如果是海盗的话,不管买家是谁,他们会把你们卖给出价最高的那个人。”

“原谅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罗伯茨挤了挤巴塞洛缪的肩膀,“相信我。”

“我相信你。”巴塞洛缪说。

罗伯茨听到一声重击,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货仓口。他过去看到沃尔特把奴隶们扔进货仓,丝毫不顾他们的安全,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上帝啊,你在干什么?”罗伯茨咆哮道,紧紧抓住沃尔特的手腕。

“有什么问题吗?你自己都说过:他们是财产,就像牛一样。”

罗伯茨松开了手,一脸震惊。他瞥了一眼巴塞洛缪,他张口结舌,摇着头,想着该怎么说,“我没有……”他怒目圆瞪着沃尔特,“我没有说过。”他捏紧着拳头。

沃尔特察觉到了罗伯茨眼里的怒火,“我们没时间了。”

罗伯茨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他转向巴塞洛缪,眼神带着抱歉,但巴塞洛缪只是点了点头,无声地告诉罗伯茨他理解。“帮我把所有人都转移到货仓内,巴塞洛缪。至于你。”罗伯茨恶狠狠地指着沃尔特,“你看好门。”

沃尔特走向货舱门,罗伯茨跟巴塞洛缪一起把奴隶们下放至货仓内。他们手脚麻利又小心翼翼地把所有人都放入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不一会儿,船彻底停了下来。罗伯茨和沃尔特进入下甲板时,船员们就开始收船帆,船的动量一直拖着他们往前走。距海盗们登船已经不远。

罗伯茨看到沃尔特在示意快点。他跟巴塞洛缪已经尽可能地加快速度,但货仓堆满了绳子和其他补给物品。在有限时间内把200人填入这个空间已经够困难的了。

干到一半,大量的脚步声在上面响起。罗伯茨、瓦尔特、巴塞洛缪和剩下的奴隶们全都看着天花板。罗伯茨看了看巴塞洛缪,两人愈发加快了速度。

汗水从罗伯茨脸上滴落,他感到双臂有些疲惫,神经紧绷着,上面发出的每一次声响都像枪声。

当最后一个奴隶被放入货仓后,巴塞洛缪走到罗伯茨面前,“我想该轮到我了。”

罗伯茨给了巴塞洛缪一个拥抱,“注意安全。”

罗伯茨协助巴塞洛缪进入货仓,然后看到里面很多双眼睛都望着他。“为我们祈祷。”巴塞洛缪说。

“一直如此。”罗伯茨回答。

“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沃尔特看着门外警觉地说。然后他扫了一眼奴隶们的床板,“噢,上帝,那些死了的怎么办?”

罗伯茨转过身来,跟沃尔特看着同一个地方。13具奴隶尸体躺在床板上,正在腐烂。此情此景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让罗伯茨感到恶心。

“我们需要把他们装到货仓去。”沃尔特说。

令罗伯茨感到宽慰的是他不用大声说出来,他只是点点头,便冷静地开始行动了。他走到这些死尸旁边,要搬走的第一具尸体是一个小孩。

罗伯茨当场停下来,跪下,深吸了一口气。头上逼近的脚步声让他没时间悲伤。这个大个子振作起来,走向货仓口,轻轻地把这个小孩交给了他的同伴,他们用手接住了这个已经去世的小孩。“非常抱歉。”罗伯茨轻声说。

“快点,伙计。”沃尔特在他背后说,他的背上挂着两具尸体。

罗伯茨站起来,看着肯尼迪。“对死者尊重点。”他从小个子沃尔特身上搬过一具女尸,交给了那些奴隶。

两人共同清理了奴隶区的死尸。他们听到一阵骚动,脚步声朝他们所在的甲板移动。当最后一个尸体放入货仓后,罗伯茨关紧了货舱盖。

门被猛地打开了,四个拿着武器的人走了进来。虽然他们看上去跟其他的水手一个样——羊毛帽,沉重的大衣,单调的马裤——但他们的举止看上去很明显是海盗。他们的眼里有一种杀戮欲,把角落缝隙快速扫了个遍,以确保不会有什么惊喜等着他们。

罗伯茨仍然双膝跪地,他转过身啪的一下躺在他刚关闭的货舱盖上。“我发誓我们再也不喝酒了,船长!”罗伯茨喊道,半闭着双眼,“等等……你不是船长。”

沃尔特的眼神在罗伯茨和海盗们之间游走,他眼睛圆睁,充满了恐惧。他不清楚罗伯茨的策略,不知道怎么回应。惊讶和恐惧选择了最坏的时机来到,弄得他不知所措。

第一个进来的人头顶一个带羽毛的三角帽,棕发披在肩上。他很年轻,但自带权威。这个人走向罗伯茨和沃尔特。

“货仓在哪里?”这个人一口清晰的威尔士口音,罗伯茨注意到了。

罗伯茨看了看四周,他的双眼依然半闭着,“我不知道,伙计,如果你发现了告诉我它在哪。船长知道我们没丢会很高兴的。”

海盗并不觉得好玩。“这个房间是干吗用的?”他拔出一把剑,指向他们两个,“说实话。”

“仓库。”沃尔特说。

海盗看了看身边的环境,“看上去做仓库有点小。”

“我们都卖光了。”沃尔特回答。

海盗点点头,稍微走动了一下。在绕着这些铺位走动时,他从容不迫地仔细检查了这个房间。“你知道,我见过很多奴隶船,这些看上去非常像奴隶的铺位。”

罗伯茨笑了。“奴隶?工作量太大了。”

海盗皱了皱眉,“喔,是吗?”

“是啊,香料才赚钱,知道吗?香料,只要你包装好了,它们是不会坏的。”罗伯茨迫使自己打了个嗝。

海盗走到这些床板的角落,然后又走回罗伯茨和沃尔特身边。他单腿跪下来,视线与罗伯茨平齐,“那么,你们把木桶放在哪里?”海盗指着这些床板问道。

“不是木桶,是瓶子。那样你能卖更多钱。”

“啊。”海盗点头,“那么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里?”

“喝点酒为我们的买卖收入庆祝一下。嘘。”罗伯茨强调说,“不要告诉船长。”

“噢,我可不敢。”海盗上下打量着罗伯茨。“那么,如果你们在喝酒的话,告诉我:酒在哪?”

罗伯茨无精打采地保持了半秒钟,突然猛地伸出手试图掐住面前这个海盗的脖子。海盗挑起他的剑,轻轻地用剑尖顶着罗伯茨的下巴。

“好,好。这是个很聪明的计策,本来是可能成功的,如果你们船长的货单不是那么粗制滥造的话。”罗伯茨把手放下。“现在。”海盗说,“站起来,走开。”

罗伯茨服从了,那把剑是个持续存在的威胁。其他三个海盗走过来用手枪和火枪指着罗伯茨和沃尔特,第一个海盗的注意力转向了罗伯茨刚躺下的地方。

海盗把舱盖打开,朝里看了看。“唷,这里有什么呀?”

“不要碰他们!”罗伯茨吼道。

“对不起,奴隶贩子。”海盗咆哮道,“你今天是别想领薪水了。”海盗把手伸进货舱里说,“来吧,各位,我带你们回家。”

罗伯茨翘起眉毛。“家?”他下意识地说道。

“对,家,我们是来解放这些人的。”他宣告道,一边把这些奴隶一个一个弄上来。

罗伯茨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些海盗。

另一个海盗也来帮忙,不一会儿所有的奴隶都上来了。“带上那些死人,你们要尽快把他们给埋了。”

如果这些海盗是在撒谎的话,带上这些死人是没意义的。但这仍然有可能是为了取得我们的信任。

“所有人上到主甲板。”海盗命令,示意其他人跟上。

这些黑人跟着他,罗伯茨和沃尔特被海盗们推着往前走。巴塞洛缪慢下脚步以便跟罗伯茨走在一起说话。

“这才是正义。”巴洛塞缪说。他走过去加入到人群中。

那些话像砖块一样击打着罗伯茨。在罗伯茨的脑海里海盗和正义是不能并存的。根据罗伯茨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杀戮、偷窃、强奸,概括地说他们破坏一切戒律,犯下所有七宗罪。但是,现在他们在解放奴隶,执行他们的正义。

“快走。”罗伯茨身后的海盗用火枪推着他命令道。

罗伯茨跟其他人一起来到主甲板。公主号的船员们坐在船腰中间,被海盗团团包围着,公主号的两侧都是海盗船。一艘叫做皇家詹姆斯号,另一艘叫做皇家罗孚号。

罗伯茨的眼神与普拉姆船长相遇了,但船长马上羞愧地转移了视线。

那个说解放奴隶的海盗应该是船长,因为他不听从任何人,只是发号施令。海盗将公主号的两侧都铺满了踏板,指引着黑人分成两部分登船。当他们都到达另一边后,船长转向了公主号的船员。

“好,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处理你们呢?”他踱着步,漫无目的地说道。他的靴子在安静的环境中发出响声。“我这里有一些选项。但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你们的船长。”海盗掏出手枪朝普拉姆头上开了一枪。

飞速出膛的钢珠打了个正着,立刻杀死了公主号的船长。鲜血飞溅到临近的船员身上,船员们发出一阵叫声。

“现在,是那些不配合的。”海盗指着罗伯茨和沃尔特,“你们两个,过来。来人给我一把手枪。”海盗们迫使罗伯茨和沃尔特走过去,有一个海盗递给海盗船长一把手枪。“这是什么玩意儿?我要一把上膛的。”海盗船长把枪扔回去,那个海盗于是开始把枪上膛。海盗船长叹气说,“好吧,在我们等的时候,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们为什么我要杀你们。”

求你了,上帝,不要这样结束。

“你们的船长说他会配合,但是却制造了一个假货单。虽然我们海盗欣赏骗子和小偷,但我们可不喜欢被玩弄。所以,谁要是想对我们撒谎,他就是个榜样。你们两个呢,你们延续了这个谎言,而且我得说,你们做得还不错。可是太不幸了,你们是奴隶贩子,本来你们可以成为好海盗的。”海盗船长说着话,看着罗伯茨。那个船员将上好膛的枪再次递给船长。

当船长扳起枪的击锤,有人大喊,“枪下留人!”原来是巴洛塞缪,“他是一个好人。他想保护我们,因为他不知道你们的意图。”

“嗯。”海盗把击锤松掉。“谢谢你们的朋友吧,先生们。你们的命运有选择的余地了。”

感谢上帝……不,感谢你,巴塞洛缪。罗伯茨看着巴塞洛缪,眼神表达着感谢,他沉重地呼吸着。巴塞洛缪笑着对他的朋友点点头。

海盗船长对公主号的船员们说,“其他人也可以走了,只要我们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不过,因为最近打了几仗,我们现在比较缺船员。愿意加入我们的,都可以保留他们的个人物品,否则的话,我们会拿走一切值钱的东西。别误会,这一行不容易,但也不无奖励。有人想加入吗?”

我不能让巴洛塞缪就这样走了。如果这些人是在撒谎的话,上帝才知道他身上会发生什么事。罗伯茨站起来说,“我要加入你们。”

海盗船长转身面对着罗伯茨。他匆匆扫了一眼这位水手,然后笑着说,“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