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红色角落:一部另类的俄国史
- 詹姆斯·达根(James Dargan)
- 8023字
- 2019-01-22 09:36:15
6
~1471年7月16日,立陶宛大公国~
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奥列科维奇亲王走进客栈,身后跟着他的犹太随从撒迦利亚·本·阿哈隆·哈-科恩和贴身侍童彼得鲁斯。亲王用了化名,和他的伴当一样穿着农民的服饰。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各自要了一杯蜂蜜酒。天色渐暗,这间烟雾缭绕的酒家却暖如白昼。汗水不停地从他们的双颊和额上滚落。邻桌的三个农民正为一个女人争执不休;他们旁边坐着一个穿紫色土耳其长袍的商人,正用波兰语咕哝着什么。
“撒迦利亚,我们在诺夫哥罗德的这段日子可真叫过得倾家荡产……不过也乐在其中,对吧?”
“是啊,只是我们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上。”
******
撒迦利亚1420年出生在维也纳,当第二年全城的犹太人被驱逐出境时,襁褓中的撒迦利亚和他的双亲被强制迁到了位于巴尔干半岛的科索沃城镇普里什蒂纳,他们随之落入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之下。孩提时期的撒迦利亚从父亲这边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的父亲既是订书匠也是商人,同时还是一位业余的塔木德经学者。不过十三岁那年,他离家出走了,成了一名流浪汉,由于当时绝大部分欧洲国家歧视阿什肯纳兹犹太人,他不得不经常隐藏自己的犹太人身份。1445年,在所属于西班牙阿拉贡王国的城市巴塞罗那,撒迦利亚遇到了一位名叫约哈拿的拉比。约哈拿是卡巴拉密教的成员,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能说多国语言。这个人成了撒迦利亚生命中的指路明灯。这位拉比立时接纳了他,并供他吃穿。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延续了撒迦利亚曾被父亲中断的教育之路。当约哈拿注意到这位年轻门生超凡的聪慧后,他立即着手将卡拉巴密宗精密的哲学体系传授给他。经过几个月的紧张研习,其中也历经了怀疑自我和刺痛心灵的关键期,年轻的撒迦利亚掌握了卡巴拉信仰的基本信条。毫不夸张地说,这个顿悟的年轻人迎来了精神上的“觉醒”。他新寻得的热忱——尤其是关于《佐哈尔》这部卡巴拉神秘典籍的——给了他一种清晰的使命感。撒迦利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要将卡巴拉之声传遍四方。
撒迦利亚与约哈拿共同生活了几年,在完善了自身在犹太哲学和异国语言方面的学识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然而当那一天真的来临,他却感到了悲伤——不仅因为他即将拜别挚爱的恩师,也因为他即将与西班牙宜人的气候挥手作别。然而,就像悲伤不可避免一样,他们的分道扬镳也势在必行:真理和“永无止境(Ein Sof)[3]”的慧言必须为世界——基督徒也好,穆斯林也罢——所知。撒迦利亚自己将一丝不苟地贯彻这一使命。他认为,如果某条启示在宗教层面上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那它就应当由某人——这次则是他自己——传递出去,让它像膏立祝圣那般涤荡每个人的心魂。他一心要为之奉献自己,别无他求。“永无止境”是不可言喻却无所不能的力量,是为“神之智”。
“当你周游列国、放眼世界时,不要忘了我。”让我如“永无止境”般留驻在你的心中……谨记我教过你的事:忠于自我,让良心指引你的方向。
这就是老师给他的最后赠言。他们握了握手,然后紧紧拥抱在一起。
接着,撒迦利亚告辞而去,从此再也没与他的导师约哈拿见过面。
他一路居无定所,去了奥斯曼土耳其和东欧——这些地区对待犹太人相对平等,他可以在那儿传道讲学。由于传统主义者依然控制着大多数民众,他的受众规模很小,人员也变幻无常。由于长老和拉比对他那些非正统观念的厌恶,他们紧接着驱逐了他,将他从一个村子放逐到另一个村子。撒迦利亚也就此回归了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式,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但唯一不同的是,那颗曾经年少轻狂的心,如今已然盈满了圣者的哲思。
几年后的一天,撒迦利亚发现自己来到了摩尔达维亚境内一个犹太人的村落里。就定居点而言,这里和他过去几年造访过的其他村落和小镇一样毫无特色。他在这里结识了一个名叫朱迪思的中年寡妇。尽管早已不再年轻,但她风韵犹存,甚至在诞下七个孩子后也依然如此。那七个孩子中,只有两个活过了他们的三岁生日。频繁地承受丧子之痛,再加上丈夫在多年前的一场大屠杀中撒手人寰,让她的灵魂不堪重负。
但撒迦利亚改变了这一切。
她再度焕发了青春,虽然她的情郎远非相貌英俊之辈,他们的爱情还是生根开了花。朱迪思找到了一个代替丈夫的人选,她尚存的两个孩子——本和沙比则发现了一个代替父亲的男人。他们很快成了婚,尽管两人没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他们还是一同快乐地度过了很多年。然而,当撒迦利亚步入不惑之年时,他悲伤地发现自己站在了十字路口上,疑问一波波向他袭来。他对自由的蓬勃渴望——那些头脑中的声音——使他的心神严重涣散。于是有一天,就像多年前告别导师约哈拿时那样,他起身离去,没有给朱迪思和继子们留下任何关于自己去向的只言片语。起初,朱迪思以为他去打猎或钓鱼而并未在意。但当他销声匿迹一周后,她不得不请求当地的治安官帮助搜寻她的丈夫。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失踪变得更加疑云重重,朱迪思也再度陷入之前那种抑郁之中。她的孩子们对这一变故同样难以接受。一天早晨,她的儿子本在早餐时宣布:
“即使其他人都不愿意,我也要继续寻找撒迦利亚。”
“不,你绝不能这么做。”他母亲应道,“这毫无意义……我不想连你也失去。待在这里,照顾好你的母亲和姐妹:你如今可又成为家里的主心骨了。”
不久,朱迪思就去世了。当地行医的拉比没能找出她具体的死因,但她的孩子们却知道她是因为心碎了。
差不多就在他的妻子不幸逝世的同一时间,撒迦利亚来到了波兰王国的北部。他成了一个售卖小饰品的无名商贩,在各个城镇间穿梭。由于当地的波兰人与犹太人势不两立,他决定更名改姓,并给自己换上一个新的身份:一个名为“布兰科·米哈伊洛维奇”的塞尔维亚人。他生平大半时光都在普里什蒂纳度过,可以流利地使用塞尔维亚语,而且口音甚是纯正。他的父亲由于生意原因,曾和镇上的阿尔巴尼亚人和塞尔维亚人打过交道。因为父亲觉得“将来可能用得到”,撒迦利亚在父亲要求下学习了塞尔维亚语。这是个多么英明的举动啊。意第绪语是撒迦利亚的母语,但他同样可以流利地使用阿拉姆语、塞尔维亚语、德语、拉丁语、希腊语和拉迪诺语——后三者还要归功于约哈拿。他此前未曾长居波兰,要不然他也能习得这门语言。然而也正是在波兰,在完全出于偶然的情况下,他意外结识了米哈伊尔·奥列科维奇亲王。
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奥列科维奇亲王出身于立陶宛的格德明家族。他年纪轻轻,就已是一位能演奏多种乐器的杰出音乐家了。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国事为重让他多少冷落了这个爱好。亲王自己并不知道,由于他与身为波兰国王和立陶宛大公的卡齐米日四世素有私交,并且与身为表亲的莫斯科公国首脑伊万·瓦西里耶维奇三世有血缘关系,他成了诺夫哥罗德与莫斯科公国这场外交博弈中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马尔法·波列茨卡娅和诺夫哥罗德的贵族们寻求的正是这些关系的助力,他们希望可以借此建立一个联盟,并一劳永逸地粉碎莫斯科公国,终结其在罗斯大地上的霸权。
那么,犹太人撒迦利亚和奥列科维奇亲王是如何相遇的,而这相遇又为两人带来了怎样的结局呢?
7
~1470年末,立陶宛~
“小饰品哪!小饰品!”零下十五度的寒天里,裹得严严实实的撒迦利亚正当街叫卖着。他穿着一套白色的羊皮大衣和帽子,脚上蹬着棕色的兔皮靴。他深色的胡子又长又乱,面容憔悴,看起来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吃过东西了。
“阿达穆斯,我不想要这玩意儿,还回去吧。”奥列科维奇对他的男侍从说道,他说的“玩意儿”是一副琥珀项链。阿达穆斯失望地将它递还给了小贩。
尽管十一月到这个时候通常会冷得非比异常,诺卧格洛德克的集市却依旧车水马龙。波兰贵族、白俄罗斯农民和犹太人们齐聚于此,疯狂买卖。
“看看这个吧!”撒迦利亚叫道。阿达穆斯径直朝他看了过去。“殿下,瞧,那边的那个人在卖小饰品哪。”
奥列科维奇亲王看了看撒迦利亚那辆外观寒碜的推车,车上堆着他的货物。那辆车又老又破,和它的主人一般模样。
“我说,嘿,你,你是犹太人吧?”奥列科维奇用波兰语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是。”撒迦利亚答道。
“过来。”
撒迦利亚应声奔了过去。亲王穿着合乎地位的服饰,撒迦利亚推测他可能是当地一位波兰高官。
“有何吩咐,长官?”撒迦利亚说。
“我可是亲王——你应该称谓得当。”奥列科维奇感到自己被侮辱了。
“抱歉,殿下。”撒迦利亚音带讽刺地改口道。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奥列科维奇问,“不会是偷来的吧?”
“不是的。”
“你是哪儿的人?听你的奇怪口音,不是这儿的人吧。”
“我是塞尔维亚人。我叫米哈伊洛维奇。布兰科·米哈伊洛维奇。”
“那你到底在这儿搞什么鬼?”
“他是个犹太人,殿下。”阿达穆斯用立陶宛语对他的主上说道,“他们都是犹太人——这家伙甚至一看就是。”
撒迦利亚真希望这个叫阿达穆斯的家伙就此消失。
“好吧,那么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土耳其人烧了你的家吗?”
“没有,殿下。”
“别相信他,殿下。看眼神就知道此人不善。”
亲王打发阿达穆斯回了庄园。
“听着,布兰科。”一等阿达穆斯走出视线,奥列科维奇就开了口,“今晚和我共进晚餐如何?我们有一头上好的野猪,配有烤蘑菇——看上去你也该饿了吧?”
“好的,殿下。”撒迦利亚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很好。你可以把你的冒险经历告诉我。现在,和我一起去庄园吧,我会给你几件新衣服——你穿成这样可不成体统。”
两人随即出发,去了距集市广场两英里外的庄园。
8
大厅里已经摆上了晚宴。桌上放着一些精心挑选的食物,包括红肉、打来的野鸟、蘑菇、苹果、浆果、腌白菜、克瓦斯和酒。奥列科维奇亲王坐在餐桌首席,他的身旁坐着撒迦利亚。
“随意吃吧。”奥列科维奇说道。
可怜的犹太人这辈子还从没见过如此丰盛的食物,他开始像吃最后晚餐一般狼吞虎咽起来。
“味道好极了,殿下。”撒迦利亚从满嘴食物间挤出一句。
“好了,告诉我,你是怎么从塞尔维亚到这儿来的?”
“说来话长,而且听着甚是乏味,殿下。”撒迦利亚应道。比起侃侃而谈,此刻嘴里塞满食物的他只想再多吃上一些。
“但说无妨……我可有这兴致呢。”
亲王起身,端着一杯酒走到了身后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前。他还未喝醉,不过就快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殿下。”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好日子,对吧?”奥列科维奇瞥向窗外。
“或许吧。”
亲王窃笑了几声,续道:
“我们可真有幽默感哪,不是吗——看来我可以给你派些差事。”
“要我做什么,殿下?”
“当个弄臣……或者干些类似的事情……不不不,这当然只是句玩笑话。”亲王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好了,布兰科,告诉我……说得详细些,要事无巨细——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我真的没什么有趣的事能告诉您。我离开那儿是因为我的村子被夷为了平地……而我也失去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
“是谁下的手?”
“苏丹的那些阿尔巴尼亚代理人。”
“那些该死的土耳其杂种——对此我很抱歉。”奥列科维奇再度起身,又朝他的客人挪近了一些。“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看不透你。”亲王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阿达穆斯说得对:你是个犹太人。这点我心知肚明……我压根不信你是什么塞尔维亚人……我也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劲……不过,没错,你的确很古怪。”
“我没有必要说谎,殿下,那样做毫无必要。”
“还有一件事——你的谈吐听着可不像农民……是谁教你的?你受过教育,对吧?”
“是的,我觉得多少能算受过一点吧。”
“在哪儿读的书?”
“普里什蒂纳。”
“这我可不信——谁教你的?”
“是我父亲。”
“你父亲叫什么?”
“米哈伊洛维奇。不过他已经去世了。”
“他的教名呢?”
“萨沃。”
“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订书匠。”
“那你父亲又是从哪儿学会读写的?”
“是从他的父亲那儿。”
“那他又是干什么的呢?——我是说你祖父。”
“这我就不知道了。”
奥列科维奇打了个哈欠,接着说道:“好了,吃完它们,然后明天回这儿来。我有事要你去做。”
亲王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他离开后,阿达穆斯进来了。
“想偷东西,嗯?”阿达穆斯语带敌意地说道,“想都别想。”
“你可以离席了。亲王在仆役的住地给你安排了住宿。我带你过去。”
9
当晚迟些时候,奥列科维奇坐在自己房间里喝着蜜酒。当门口传来敲门声时,他正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
“进来。”
“打搅了,殿下。”阿达穆斯的声音传来,“我能与您说上几句吗?”
“有什么事吗?”亲王的回话带着一丝火气。
“您打算让他候您差遣,对吗,殿下?”
“如果我说是呢?”
“我有做错什么吗?如果您想用他取代我,殿下,您会直说的,对么?”
“下去吧,我要歇息了。”奥列科维奇说道。阿达穆斯没有再争辩什么,离开了亲王的房间。
10
“你住在哪儿?”次日清晨,奥列科维奇问撒迦利亚。说话时,他们正站在庄园外不远处的草地上,天空正下着雪。
“我在仆役的住地睡了一夜,也睡得相当舒服,殿下。”
“哦,对,我差点忘了……那么说住得还成咯?”
“是的。”
“和其他仆人打交道有困难吗?”
“还没有和他们说过话。”
亲王逗弄着自己最宠爱的两只狼狗。
“喜欢狗吗——一定很喜欢吧?”亲王问。
“是的。”
“那么,布兰科,我猜,你一定很好奇我想要你去做的事吧?”
“我确实很好奇,殿下。”
“我们去那儿坐一会吧。”奥列科维奇朝一段覆着积雪的原木指了指,那段原木是很久前倒在那里的。两人清开积雪坐了下来,“我想要你办的那桩事不会让你太为难的。”
“希望如此吧。”
“不是太冷,你觉得呢?”
“不冷。”
“好,我需要一个贴身仆人,一个男仆。换句话说就是首席助手——如果你喜欢这么称呼的话。我知道你在语言上略有小成,又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你会说几种语言?”
“不少,殿下。”
“比如说?”撒迦利亚开列出的语言清单甚为可观。“很好。阿达穆斯的能耐摆在这面前就显得……该怎么说呢……有限了,所以出国旅行他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你瞧,尽管有这种毛病,但他在我父亲底下做事,所以我不能赶他走,是的……我不能。”
“您的意思是,您希望我陪同您去?”
“正是如此。”
“那我会有酬劳吗?”
亲王大笑出声,然后说道:“当然有,而且足够你过活啦。”接着他站起身。“哦对了,顺带说一句,我早晨得去特拉凯会见马蒂纳斯·戈什陶塔斯大元帅,几天之内回不来。阿达穆斯会照看你,并确保你过得舒心。”
11
几天后,阿达穆斯通知撒迦利亚:由于奥列科维奇不会按原计划返回诺卧格洛德克,他们将直接去特拉凯。
两天后,撒迦利亚跟着阿达穆斯和一队仆从抵达特拉凯。这段暴风雪中的旅途对撒迦利亚来说甚为愉快,因为他从仆人们口中得知了这个新主人的性格。
亲王的祖先们一直住在特拉凯的城堡里。这座城堡始建于13世纪,一开始只是座木质结构的堡垒,后来才慢慢被改建成了石造的城堡。1470年它曾数度抵御条顿骑士团的围攻,一度成为波兰最引以为傲的象征。然而在政治上,由于维尔纽斯以及首都克拉科夫的日益崛起,这个地方已经逐渐没落了。
******
奥列科维奇待在自己的卧室里,阿达穆斯正在为他更衣。他刚用过早餐,吃了点面包和山羊奶酪,啃了一个苹果,还喝了一壶酒劲甚烈的蜜酒。在去公务厅会见他的首席顾问文卡斯·米喀纳斯之前,他瞅了瞅几封用拉丁文写的急报,却一个字却看不懂(和许多贵族一样,他几乎不会用作为自己母语的立陶宛文书写),因此他决定拿着它们去找米喀纳斯,让他给自己翻译一下。
“文卡斯,今天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亲王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问道,一面将那几份急报扔在了他的桌上。
“是的,尊敬的殿下,我想您已经听说了诺夫哥罗德的事儿了吧?”
“对了,”亲王指着那些急报开口道,“不管是哪个蠢货写的,你去告诉他,以后不要再用拉丁文上报,除非他们不想活了……你瞧瞧,问题来了,没有你我什么都干不了……你是我的左膀右臂,连翻译都得靠你。”
“噢,承蒙您的夸赞,殿下。”
“那把这些都给我翻译一下吧……可别忘了。”
“您尽管放心。”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事来着?我不在的时候有新情况了?”
“是关于诺夫哥罗德的事,殿下。”
“他们想要干什么?”
“噢,他们想请您和他们的市长波列茨卡娅通婚……我猜,这大概是他们耍的什么花招吧。”
“又来了?”
“他们请求联姻……不过这也没什么,您总能收到这样的请求……您瞧,上层的抽屉都被请愿书塞满了呢。”
“不过,要娶的是谁?”
“波列茨卡娅。”
“为什么要我娶诺夫哥罗德的市长?”王子问道。
“哦殿下,这我可就不知道咯。”米喀纳斯带着嘲讽的语气答道。
“嗯,我听说他们担心背后日渐强大的莫斯科公国会威胁到他们的安全。想要联姻也确实说得过去……可我为什么要按他们说的做?”
“殿下,我想,”米喀纳斯这次一反常态,他鼓起勇气说,“可能是因为他们看中您尚且春秋鼎盛,同时膝下尚无子嗣,所以才有此期望吧。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我知道您也一向很看重我的意见,不是吗?”
“她多大年纪了?长得怎么样?”
“她应该快五十了,是个寡妇。她是前市长伊萨克·伊万诺维奇·博列茨基的遗孀,后者早几年已经过世了。就她的年龄来说,人还是长得相当漂亮的……不过这些都只是传闻,不一定可靠。”
亲王走到自己的座椅前坐了下来。他开始摩挲起下巴,陷入了沉思。
“这事儿有好处也有坏处。见见她倒也无妨,我是说在咱们做决定之前……国王陛下知道此事吗?”奥列科维奇接着问道。
“据我所知,陛下完全不知情。”
“既然他们直接来找我……看来我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亲王得意地说。
“殿下,这样一来,诺夫哥罗德的大笔财富就会落入我们手中。不过,这也会给咱们带来一些麻烦。”
“这我知道,文卡斯,不必多言。”
“是,殿下。不过您也知道他们和莫斯科之间有过一个协议吧。如果和我们结盟,就意味着要打破这个协议,而我们也会被卷入到战争之中。”
“这我也知道。不要再提这些烦心的事……无论如何,我那个大公表兄要做的事没人能挡得住。很快,整个罗斯都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长远来看,撕毁协议并不会给诺夫哥罗德带来什么改变——莫斯科迟早会对他们引兵相向的……这事儿免不了——看看雅罗斯拉夫尔的下场就知道了。”
“殿下英明,但是我们要从不同角度来看这件事。它有好处也有坏处。我们要避免让波兰的主权受到威胁。”
“这我完全明白,文卡斯——不过看看他们带来的财富吧。我不是个贪财的人……不过我想那些财富……我是说,诺夫哥罗德的那些财富应该受到保护;即便我们不拿,别人也会去拿的。而且那个“别人”很可能是我们那位莫斯科大公,或是那些卑鄙的鞑靼人。”
奥列科维奇站起身,又立刻坐了回去,接着又站了起来。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整个人显得甚是兴奋——近乎得意的兴奋。“不,”他接着说,“我们去诺夫哥罗德,去见见那个马尔法·波列茨卡娅,看看她能给我们什么。如果她是个丑八怪,或者她的嘴巴臭得像狗屎,咱们就不用多考虑了……不过,即便她是个丑妖婆,那财富也是无可比拟的。”奥列科维奇再度坐了回去,接着补了一句:“不……咱们还是去诺夫哥罗德吧,去和她还有他们的市政议会谈谈。如果条件对我们有利,我的朋友,咱们就立刻敲定……一句话,咱们没什么可损失的。”
“殿下英明。”米喀纳斯不无担忧地回道,“不过这事情得先奏明国王陛下。我们不能不经陛下同意就贸然行事……毕竟,当前局势下这么做会显得不那么爱国,您说呢?”
“他又不在这儿。”奥列科维奇发作道。他再度站起身,显得十分不悦。首席顾问出于谨慎的冒犯之言让他很是恼怒。“既然他不在这儿,他又有什么权力来做这里的决定?如果他还想干涉故土上的事务,就应该把首都从克拉科夫搬回立陶宛。我才不管呢;就连大元帅都没必要知道我的计划。”
“殿下圣明。”米喀纳斯回道。
“那就这样决定吧。”亲王在桌边坐下,“文卡斯,我要你立刻给诺夫哥罗德人写一封信,就说我们想去拜访他们,并进一步讨论他们的请求。能做到吗?”
“是,殿下。”
米喀纳斯起草了一封信,亲王签了名,在封口处盖上了自己的印戳。
这将会是一场大冒险——或许正是他想要的那种。亲王喜欢冒险——他从不去想这样的冒险会给他带来什么,而现在也是时候做一些改变了。他最近闷得慌。到处都有新鲜的事情在等着他。
婚姻……嗯,听上去蛮有意思的。随着自己日渐年长,娶个新娘也许是个更好的选择。和女仆们纵欲已开始让他感到无趣。他需要稳定下来。还有爱情,呃——这倒是一点都不重要。对了,这玩意儿听起来好像很有些责任感。至于爱情,这个小时候从保姆那里听来的词汇就从没让他起过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