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1982年考入南京大学中文系攻读硕士学位,专业是唐宋诗;1985年攻读博士学位,专业是唐宋文学。虽然课业要求和个人阅读的范围都比较广泛,但在专业研究上,都是以诗为主。当然,1985年初,我以在职博士生的身份进入《全清词》编纂研究室工作,也算是和词发生了密切关系,但当时我做的事情,主要是抄卡片、编目录,间或外出访书等,即使有所阅读和写作,也还称不得真正意义上的研究。一直到1989年博士毕业之后,配合当时的学科建设,我先后开设的几门课都与唐宋词或清词有关,我也不断撰写相关的词学论文,并在1998年和2008年出版了两本研究清词的书,且我参与编纂的《全清词·顺康卷》,以及我主编的《全清词·顺康卷补编》和《全清词·雍乾卷》也都先后出版。这样,二十多年间,就有不少时间是在和词打交道。而在从事词学文献整理和词学专题研究之余,我也写了一些偏重于具体文本解读的文章。

自从词体登上文学史的舞台,相关的研究就已经同步开始了,并逐渐走向多元和深入,广泛涉及文学史、美学、音乐以及音韵学等各个层面。在所有的研究中,赏析占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尤其是进行历史和美学的研究,它更是基础。没有对作品的充分掌握和细致分析,缺少对作品的感悟力、理解力和判断力,想要进行规律性总结,无异于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当然,也正如不少学者曾经指出的那样,从事此类写作,似易实难,也难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

赏析二字,出自陶渊明《移居》中的两句诗:“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从这两句发挥开来,至少可以包括两个层面:第一,应该是“奇文”。所谓“奇”,言人人殊,无法统一标准,但至少应该特色鲜明。中国古代的词作太多了,据已出诸总集统计,自唐至明,词作在五万首上下,而清代的词作,现在仅仅编到乾隆年间,就已经大大超过这个数字。显然,尽管从理论上说,每一篇作品都有自己的价值,但这其中的绝大部分不一定具有鲜明的特色;第二,与此相联系,应该有“疑义”。所谓“疑”,也难以一概而论,但在我看来,主要是能够具有问题意识,阐发作品所具有的特殊的历史或美学价值。一个人,受其知识背景、学科范围、审美情趣等方面的限制,肯定只能对某些作品别有会心,而不可能对所有作品得其精髓,这就需要加以选择。所谓选择,就是必须对作品有所感动或有所触动,然后形诸文字,予以理论化,以抉发其中的精妙之处。因此,面对文学史,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并不是每一篇作品都能够纳入“奇文”的范畴,而即使是公认的佳作,众人皆以为有特色者,一个读者,受其自身条件的限制,也并不一定都有“疑义”。

至于写作时应该怎样措笔,《牡丹亭·闺塾》中陈最良给杜丽娘讲《诗经》时二人的对话,可以给我们一定的启发。《诗2经·周南·关雎》一篇前四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陈最良讲道:“雎鸠是只鸟,关关,鸟声也。”“此鸟性喜静,在河之洲。”“兴者,起也,起那下头窈窕淑女。是幽闲女子,有那等君子好好的来求他。”陈最良的这番话,是按既定规范讲解《毛诗》,中规中矩。但是,杜丽娘却对这样的讲解很不以为然。她说了八个字:“依注解书,学生自会。”这八个字颇足深思,一定程度上可以当作文学鉴赏的理论来看待。疏通字句,依序串讲等固然非常重要,但是如果注释俱在,书本易查,那倒也不能太过低估读者的阅读水平。如前所述,一篇作品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或有可能进入经典,一定有其特别之处。这个特别之处可以是美学思考上的,可以是表现方法上的,也可以是题材选择上的等等,不一而足。倘能在作品中发现不同的问题、看到不同的角度,就不仅能够体现出词在发展过程中的多样性,而且能以小见大,引发出更进一步的思考。在这个意义上,对作品的解说就不仅在于指出文学史上的一个存在,而且也能努力将其落实为经典化的一个环节,为丰富文学史提供资源。

以上这些,是我在进行此类写作中的一点思考,其实无甚高论,算不得什么发明,而且即便是已经完成的个人写作,也不一定能够完全做到,或不一定能够完全做好。见仁见智,在所难免,有兴趣的读者,或可循此作为阅读的参考。

本书共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是从文学史的发展来看作品的传承和接受;第二部分主要是将词和诗放在一起进行解读,以期讨论其中的一些关系;第三部分主要希望讨论词的寄托和翻案问题;第四部分则主要是就具体文本的内涵和意蕴作一些阐发。不过,这些都是汇集成书时的“后见之明”,写作时并没有这样一个非常清楚的计划,现在的分类只是为了方便阅读,提供一个大致的倾向而已。有所交叉,恐难避免。这一点,也特别在此加以说明。